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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人心魄的“东方式”乡村挽歌――读陈先发的长篇小说《拉魂腔》
文章来源:综合整理 作者:引林 发布时间:2005-11-20 18:29:39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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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拉魂腔》在2005年底由花城出版社作为“原创长篇一号”推出之前,作为少数几个先期阅读者之一,我读罢这部堪称杰作的小说后,相当强烈的第一感受是,她必将在当代文学史上作为一个独特的符号而留下一笔。
  谈本书之前,先谈一下作者。10多年来,我一直是陈先发诗歌的读者,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以“少年天才式”的写作方式名噪一时,那一阶段的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被许多年轻写作者压在枕头底下。中间与他断绝联系有六、七年时间,不少人以为他专心致志地“归隐”了,今年年初在网络上读到他大量新诗时才长嘘一口,原来这个早年的天才少年真正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他的换胎脱骨!他重新露面的势头令人吃惊,今年刚推出诗集《前世》之后,再度引发关注。记得去年秋天,读他复出的第一首诗《丹青见》,内心的震动真是无以言说,读到最后一句“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时,我惊得从椅上站了起来,诗的余响多日不能平息。最近,长达25万字的长篇小说《拉魂腔》又问世了,这至少是我们这一帮陈氏拥趸者所渴盼的事件。关于陈先发,早年了解的太多,想说的也太多,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向不太了解他的人来介绍这个我深为自豪的“松散性朋友”(说是松散,是因为有四年之久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就引用一家杂志上对他的标准介绍吧:“陈先发(1967年10月---),安徽桐城人,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前世》,长篇小说《拉魂腔》等作品,诗歌被译为英、德、西班牙等多种文字、被选入多种选本和台湾等地学校选本。他主张‘在传承民族传统诗歌的基本品格的同时完成汉诗的现代性’,体认‘呈现、限制、和谐、在场’的美学主张,这些观点在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中都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同时他也是有影响的新华社记者之一,他关于中国农村问题的系列调研报告曾推动‘失地农民利益保护’条款进入《宪法修正案》”。这远非我的介绍方式,却又不得不引用,是写这一类文字的苦处。
关于对陈氏诗歌的评述问题,我读到过网络上的许多理论文字,以甘肃诗人兼诗评家宋子刚对他的研究最为系统,近日又看到河南某诗人在一篇文章里说陈氏是“当代诗歌史上继北岛之后的第二座高峰”,对这个说法,我相信许多人会有异议,但陈氏的部分诗歌将在某一刻大放异彩,我是深信不疑。相对于当下被述说的杨键诗歌对传统的继承与再创造问题,在这一点,个人觉得陈氏比杨键要强出一筹,他对传统精魂的把握更为深邃。在诗歌扯了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他的小说,至少是这部小说与诗歌有着灵魂与写作理想的高度同一性。
  为什么我说小说《拉魂腔》是“东方式”乡村挽歌?陈先发最近在与笔者的一次电话交谈称:我们这一辈人是享受真正东方式乡村滋养的最后一辈人,中国乡村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正“急剧变浅”,正在失去“它的东方性”,正在“失去它的深度”,乡村文化正在成为劣质城市文化的倾销地或复制品。过去维系东方乡村安宁的宗族制度、乡绅制度、敬鬼神的风习等等,正在消失。景物依然而灵魂已去,徒具这一副令人悲伤的躯壳。东方式乡村灵魂的死亡,非这“挽歌”二字不能表达。据说触动这部小说出生的由头,与诗人邹静之、导演田壮壮90年代中期来淮河采风有关,当时田壮壮欲拍美国作家赛珍珠的《大地》,又觉得一个西方女人对淮河灾难史的把握远未得淮河的精髓,陪同邹、田二人的陈先发便生出了重新书写淮河的雄心。这个说法,我在陈氏本人处也得到确证。
  正如陈先发自谓的“拉魂腔将恢复东方式乡村的深度”一说,我在阅读中达到了强烈的共鸣。我深深地为陈氏在小说中虚构的100多种“风习”所沉醉,如“女人在流星之下梳头,其夫必暴毙”、“蜘蛛为祠堂的守护神,祠堂着火时死蜘蛛会复活”等等,有着明显的乡村魔幻主义的味道,包括一些描写农民奇特性行为的段落,都有令人称奇的成分在内。我问他本人这些风习是否真有其根源时,陈先发称融合了他家乡桐城一带民间异习在内。对这些风习是如此精彩独到,在中国当代小说中恐无第二家了!它也使陈氏在其诗歌主张中一张宣扬的“畏”得以显现,这种“畏”是不是他所说的“东方式乡村的深度”?我自揣其要义可能正在于此。顺提一句,我最初读时,这部小说的书名叫《蜘蛛无处不在》,我更喜欢这个诗意盎然的名字。
  据我来不及深研的粗浅看法,这部小说有一明一暗两种线索:明线是“迁村故事”:一座位于淮河外滩即洪水走廊中的村子,村民们宁可每年跟洪水搏斗而房倒屋塌,也不愿拆掉村里的精神象征物―――梅家祠堂而避水迁至堤上,这事实上写的是政权与族权的冲突。父亲梅麻三是村里的族长,而儿子梅虎是代表政权的村长。为促使村子搬迁至堤上,梅虎纵火烧祠,而梅麻三则亲手杀死儿子。故事的简单被极为高超的写作方法套在一个接一个的谜宫中,显得荡气回肠。暗线是三个拉魂腔艺人一生的悲欢离合,“拉魂腔”是淮河一种地方戏的戏名,从梅修山、七姑和陶月婷三代戏子的人生经历,把戏内戏外的两大风景融于一炉,有时分不清是在演戏而是在血淋淋的现实之中,令人目眩!两条线环环紧扣,围绕着小说中的“我”―――一个民俗学者的述说层层铺开,不断交叉,有着非同一般的阅读快感。在读到两个细节――梅虎到地下穴头处卖血和七姑40年来唱“第一腔”猝死台上时,我读得热泪盈眶,这情景唯当年读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时可供比拟。
  小说的谋篇是盒式的,初读之时,我仿佛是一个贪心的孩子,一个劲地要去打开置于眼前的一个又一个盒子。而每一个盒中,都是一个精彩的短小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拆开来,都会出人意表――短促,激情,像一曲曲折子戏,铆足了劲,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可歌可泣地呈现一个个人物大起大落的命运。盒子中装着两种人类亘古书写的东西:爱情与死亡。爱得铭心刻骨,死得催肝裂胆,爱与死都像一曲拉魂腔的高调,响遏行云而又令人生九曲回肠。
  小说一开始的出场人物是七姑。七姑是淮河“南拉魂”戏祖师爷班主梅修山的闺女,年轻时是名动四省的一个旦角儿。可七姑二十多岁时就从戏台子上失踪了。七姑的命运像个谜,无人能解。小说是以七姑的出殡开场的。在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淮河岸边,一个叫硖石乡瘫子村的地方,小说主人翁麻三叔的第三房妻子七姑出殡了。七姑的身世是个谜,七姑的爱情也是一个谜。七姑的死也和她作为拉魂腔的名角相匹配的死法,潜伏四十年没有在戏台子上露面的七姑,在最后一次出演中,仅仅是“呀嗨――”一声,一声长调划过苍穹,一个人的精魂陨星般倏忽而灭!这一切仿佛是传奇:七姑的被强奸,七姑失魂落魄的爱情,七姑变态的婚姻,七姑的失踪与复出,如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流星。我的理解是,作者安排七姑的故事,并非是出于猎奇或杜撰一个传奇故事。其深意大焉!一、七姑为《拉魂腔》灌注了曲调与魂魄。二、七姑拉出了淮河沿岸的风习与历史。三、七姑带出了主人翁麻三叔――瘫子村村魂的魂胆。四、七姑的传奇命运,与淮河的洪灾即小说中的地域因素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七姑作为《拉魂腔》次要人物,其最主要的意义还在于,她为整部小说定下了沉猛、妖媚的基调。
  其次是人物的血性,无论男女,销魂蚀骨的妖媚,热血淋漓的悲壮,软的硬的都叫过瘾。主人翁麻三叔、梅虎,一个是外表冷,一个是外表像古长城的城砖,而两个人都是血性男儿,两个人都是为了挽救瘫子村的命运,为了谋求瘫子村村民的福址,在瘫子村动迁这一问题上,父子冲突,梅虎纵火烧掉村魂梅祠,麻三叔为了捍卫族权而大义灭亲,拿匕首杀了梅虎而后自尽。而这样的铁血汉子,都像霸王拥有虞姬一样,拥有他们自己的“虞美人”。《拉魂腔》中,父子两代所拥有的女人,都是拉魂腔的名角,这也为他们铁骨铮铮的命运,增添了一笔凄凉的底色。
  《拉魂腔》父子的浴血冲突意味深长。农民的贫困,农民的守土不离,农民在自然灾害面前的顽冥、沉着、悲苦、无奈、抗争与顺天由命,农民在一个特定地域内所抱有的生活态度,农民在走向幸福时所面临的现实困境,最终创造出了他们自己的命运。生存与毁灭的冲突,养育了沿淮儿女的血性,创造了他们特有的命运,也演绎了他们浴血奋斗的精魄。可以说,作者是在史诗意义上,浓墨重彩地勾画了当代农村正在消逝的风俗图和村庄的灵魂史。《拉魂腔》所展现的历史场景是相当壮阔的:从上个世纪战乱频仍的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的农村税费改革,以至于本世纪2003年犹在人们眼前的淮河大洪水所带来的灾难,一幅漫长的乡村图景,赤裸裸又令人心悬地展开着。
  小说《拉魂腔》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的。这也是这部长篇小说读来过瘾的又一个因素。因为第一人称很容易形成“在场感”。沿淮的风俗、沿淮村庄的魂魄,正是随着我的深入了解,而让读者如临其境,泪与血都如同亲身披沥。“我”是以一个民俗史学者的身份,出现在小说中的,“我”对民俗的考据,使一些失传的或已经为人们所淡忘的民俗,有了更深入更清晰的认知。《拉魂腔》读到结尾的时候,与七姑出殡相映照的是,民俗史学者的情人,麻三叔的女儿梅红,在面临淮河大洪水的滚滚洪涛中,奋身跃入能够夺人性命的波涛之中。看似没来由的一个动作,她要去打捞从上游淌下来的一根圆木,这样的活计,本是已经失踪的七姑的养子“土匪”腊八爱做的事情,也是沿淮老百姓在洪灾时打捞浮财的一种苦中作乐的做法。已经在省城图书馆工作多年的梅红,血管里依然流淌着麻三叔的热血。同时,这个故事的细节的安排,也因为瘫子村具有村魂意义的代表人物(麻三叔、梅虎已死,腊八失踪)的缺席,而显得更加突兀!梅红的这一跃,既暴露出了沿淮农民本能峥嵘的一角,也表明小说作者的刻意求真,因为生活本身从来都是没有理性也没有圆满的大团圆式的故事结局的。梅红突兀的跳水之举,还小说创作与生活真相的合一。难怪有人建议作者删改这一结尾时,为陈氏所拒绝。
  这部长篇我多个令人拍案称道的地方,其中独特的语言绝非当下那些速成的小说可比,它的叙述密度之高,常常让我读完了一章不得不回头去读,去找被处处埋着的线索,一部20多万字的小说要做到字字可敲、无可置换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作者究竟在其间下了多少年的功夫,不是我所能考据。我个人认为,就整体语言的特殊性而言,这部小说凌驾于绝大多数我所熟读的小说家之上,包括莫言,虽然《拉魂腔》中也难免有欠锤炼之处。我不是做文学理论的人,与陈氏一样作为一个诗人,我认为《拉魂腔》完全可以放在他的诗学体系一起来考察,诗中所不能展开穷究的,在这部长篇小说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

引林于2004年11月,2005年11月

责任编辑:
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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