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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的飞行——上海现代城市诗选》评论选辑
文章来源:综合整理 作者:卡雅等人 发布时间:2007-07-13 14:44:02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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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站编辑按]由上海诗人铁舞主编的《为了忘却的飞行——上海城市诗选》一书出版后,引起诗人和评论家们的广泛关注,纷纷写出评论文章,现选辑几篇:

  铁舞认为:“上海诗人没有号召全中国的想法,但是应该有和纽约对话的想法,上海诗人应该怎样站位最好,可以侧着身子,可以背对太平洋,也可以面对太平洋,背后就是整个中国,海纳百川,追求国际性的东西,我觉得上海诗人就该如此识大体才对,首先要有气度。”这样的表述十分大气,没有人这样表述过,上海的铁舞也只有一个。如此的站位,使我们对上海的诗人寄予一种厚望——





 
             上海诗人的飞翔
                ——从诗人铁舞谈起        
       
                □深圳  卡雅

  信息爆炸时代,侵略眼球的东西太多。
  我们几乎无暇顾及与自己的生活、职业和爱好无关的事情。不久前海宁的学者王学海寄来了上海诗人铁舞选编的诗集《忘却的飞行》。我们都是1993年8月至1995年8月华东师大文艺学研究生班的同学,他们是我的学兄,年纪比我大,却都锐气不减,风华还茂。我与学兄铁舞十几年没有谋面了,但我们并不生疏,因为诗成了联系友情的纽带。在中国诗坛上铁舞因其实力的潜在,“响动”一直不断,说起上海诗人,更不能不提及他。曾记得几年前在《上海文学》读到他的长诗《 诗歌之水 》,被入选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3年诗歌卷”,该诗风格典雅,贵族气十足。记得他曾经与王晓明教授做过一次有关对21世纪文学期望的对话,这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细节忘记了,但我感觉到他们的活动本身却还在移动与接续中进行。——这主要体现在诗人铁舞的一系列的诗歌行为上。
  在时代的发展进程中,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当今的中国人这么关注国家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中国诗人也不例外,在城市诗人的刊物上我读到《上海诗人和纽约对话的可能性》一文,铁舞与美籍华裔诗人严力的一场平等对话,与一般访谈不同的,就是试图把中国的诗歌平台与世界的诗歌平台对接,这样的对话可以扩大到世界的多个国家,为借鉴与增进友谊搭建桥梁,把中国的诗文明介绍给世界各国的友好城市。在交流中彼此认识对方,学习对方,提高自己。我们的诗人有时不能很好地认识自己。严力先生说:“上海的诗人和纽约的诗人不同的是,上海诗人不太尊重自己……” 另外“上海诗人比较大的问题是,凝聚力不够,还有在操作上奉献的人不多。”但我认为诗人铁舞不在其中,他曾经在电话中多次鼓动我参与对话活动并且写一点文字。我身处深圳,这里的诗歌氛围还是淡了点儿,人与人的纯朴情怀也少了点儿。见到同事朋友与人家谈诗不谈股票不谈赚钱,深圳人认为你头脑缺一点儿。这篇本来早该写的文章时至今日才动笔。
  我的感慨也颇多。生活在信息网络时代,你瞧这个地球小如一个大村子,东方与西方的对话平台不是遥不可及,而是必须把所从事的事业纳入其中,商人讲求抢占世界市场份额,诗人也不能脱离这个格局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变成孤芳自赏。现在有不少自许头衔的诗人们,总以为自己是中国诗坛的霸主,诺贝尔奖的后选人。不停地提及自己的诗多么好,出了十本或几十本诗集还翻译出国了,可人们也没有记住哪首诗是他的佳作。这类人在诗坛的地位应该质疑,因为他们有话语权,“红包” 成了决定他们评价别人的利器。他们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奉劝同道干好自己的活儿,别听他们瞎嚷嚷。
  铁舞认为:“上海诗人没有号召全中国的想法,但是应该有和纽约对话的想法,上海诗人应该怎样站位最好,可以侧着身子,可以背对太平洋,也可以面对太平洋,背后就是整个中国,海纳百川,追求国际性的东西,我觉得上海诗人就该如此识大体才对,首先要有气度。”这样的表述十分大气,没有人这样表述过,上海的铁舞也只有一个。如此的站位,使我们对上海的诗人寄予一种厚望,我当然地对诗人铁舞更寄予一种厚望。
  我发觉铁舞和其他诗人不一样,他的才思发挥和他的沉稳连在一起的。照例诗人比较另类,他却并不在另类上跑,他十分的守正,又积极的探索,学者型的理论思辩,总让人看到他的深刻和不群的一面,而他个人内心生活的丰富复杂又决定了他的诗风多变,这又决定了他的思维具有各种纬度,既能坚守自己,又能宽容别人。为了诗歌事业的发展他不仅从宏观的角度思考,还不惜从细小的工作做起。2003年铁舞受聘于上海晋元高级中学附属学校,担任该校诗歌教学实验班的带教老师。他已经在上海晋元学校做了六个学年的诗歌教学实验。学校现在成立诗歌教学教研工作室,续聘他作为导师带教培养诗歌教学教师团队,指导相关学科专业教师拓展教学专长和技能,在研学诗歌教学的教法中通过与原学科教学的技术教法有效渗透,提升专业,惠及学生;他做的这件事情,真是功德无量呀!我想当今有少数人利用诗歌平台捞好处时,诗人铁舞却在做别人不做的事情。谁能想到啊!我问他怎么会做出这个选择?,他说这是机缘,是他目前能做的,也愿意做的;许多事情他都可以做,但挨不上他做;挨上他做的就要把它做得极致。我读他“给同学的第13封信”和12位学生“给铁舞老师的信”,很感动,他就像当年冰心给小读者写信一样。他用诗歌试验行为,探索“诗歌如何教?是否可以成为激发灵性的手段?而不像平时上语文那样。”他还通过室外活动捡落叶,寻找春天,通过几米的画布激发同学想象力。校长戏称他是“诗歌武训”。他希望通过“学习诗歌”,让试验活动变为学校的“校本课程”。在诗的“教学相长”活动中,他这样说“我就好像一个探求的旅行者,走出一个满是问题的城堡,照例应该带着一些答案走出来,结果是发现了更多问题。”他就是这样一位爱思考的创造性诗人,在诗的园地里耕耘。铁舞的试验性的劳作,给中国诗坛的未来带来希望。他编诗歌《读本》,搞“晋元学校诗歌实验班教学档案”。把诗歌的教学分初阶、中阶和高阶。初阶再分三个阶段:想象、审美和表达。第一学期处于打开状态,第二学期重点在审美阶段,最后用诗歌进行表达。他给学生建立档案,上课前先有预案,进入课堂后视实际情况而变化。此活动历经三个学年六个学期,旨在探讨能否形成一个稳定的教学模式,并且定为品牌教学课程。目的是激发诗的情怀,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维。我很高兴看到今年5月23日的文汇报上报道了晋元学校的诗歌教学的实验,在文章中我发现这位老同学的真名——朱铁武。我又回过头去看了2004年号《城市诗人》刊登了铁舞的从《再别康桥》说到“佛头青了”一文,实录了他的讲学教案与赏诗活动(配合屏幕图像),展示他对诗歌意境的一些思考。他把意境与电脑网络界面联系打比方,点出一个栏目出现一个界面,一首诗就像一个界面,要理解界面的每一个字,细读才能挖掘“形象”背后的意蕴,从一个意象找到背后蕴含的思想感情。你就得进行点击与返回的重复操作,目的是为了进入一首诗的意境。他对一首诗的解读完全跳出课本的模式,令人耳目一新。同期还登载了上海晋元高级中学附属学校诗歌教学实验班审美小论文选《我们怎么样认识诗歌》,学生们有的论“意象”,有的谈诗的音乐性,还有学生谈诗的节奏、语调、分行和押韵等等,三五百字,发表他们的学诗思考与体验,学生们感到受用。这样切磋诗艺,看了感觉非常好。铁舞对诗学和诗艺传授有独到见解,他认为诗的教育是灵性的教育,是一种开发性的教育,是健全的学校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的看法无疑是对的。
  在“晋元学校诗歌拓展课程研讨会 ”上,与会专家王晓明教授说:“诗歌的读本形式还可以多样化一些,要用诗人的眼睛看世界,诗歌并不都是抒情。”他提倡拓展学生的视野并认识诗歌的多样功能。王晓明教授是文艺学研究生班的现代文学课导师,也是“鲁学”家。九十年代中期竖起“人文精神”的大旗,掀起一场波及文化领域的震撼行动,现在他还在用实际行动与他的学生铁舞一起继续他的“人文关怀”事业。1994年在深圳,国务院特区办创办《开放日报》,我责编“文艺春晖”版,特邀王先生谈中国作家的诺贝尔情结,他的见解独到,给人启迪。铁舞与王先生同在上海,师生见面沟通比我方便些。
  上海《城市诗人》的名声与地位,因为有这样高质量的活动见诸文字,诗坛有了吸引人们目光的一个亮点。这样的活动让人振奋,他以自己的方式开启诗歌的大门,让每个敲门的学生拿自己愿意拿的那把钥匙!这样的活动从小学生做起,坚持数年,诗歌队伍中将会诞生跻身世界级的大诗人,也不是不可能。
  铁舞的每一次构想都能变为行动。这是我敬佩他的地方,也是他的成功所在。那次阅读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铁舞主编的2006年卷《城市诗人》,他策划了全国7城市联动的“城际诗线”。深圳、南昌、杭州、南京和海宁等地的诗人团队,以方阵形式展示诗人力作。这种用版图式创意的“版块行为”,让不相往来的城市诗人与城市诗人,有了同台表演的机会。
  新近推出的《忘却的飞行》(上海现代城市诗选)诗集,海蓝色封面上有两只鸟在浪涛之上奋飞,与书名相映生辉。要推出这样的选本并非易事,去年他就在电话中同我谈自己的设想,并且表示不选自己的作品。我当时就担心,出一本装帧讲究的诗选,每本价格在40多元,经费是个问题,销售也是个问题。没有哪家书店愿意经销诗集。没想到他解决了。诗集出来后,我翻看价格只有十几元,他改变了愿来的打算。他也的确把自己放在诗选之外,为了更多地展示上海诗人。他想带给人们一股清风,让上海诗人乘风飞翔,并且不惜时间与心血,义务地做着诗歌与诗人队伍的建设。铁舞就是这样一位执著而坚持操守的谦谦君子诗人。他还是一位精细、敏悟和沉静兼有的诗歌创作者与研究者。但他也有死脑筋的时候,他不写不愿意写的文章,哪怕能发表。要是有和他走的近的人写了,他会追上去发急。他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呵!
  他在扶持诗歌事业的路上,自己也笔耕不止。出版诗集《山水零墨》(百花文艺出版社)《手稿时代》(作家出版社)《瞬间伊甸园》(百花文艺出版社)《春雀集》(预印)《倾听阳光的诗章》(预印),其诗感情真实,风格多变,在传统和先锋之间有自己的独立倾向,诗评家吴开晋、袁忠岳、孙琴安对他的诗都有过很好的评价。长篇报告文学《地铁:上海大呼吸》(改革出版社),被媒体誉为"深刻反映三十年历史脚步"的史诗。1994年在《上海文学》杂志上发表与华师大教授对话的文章《文学对21世纪期望什么》,对文坛有一定影响。1995年在《社会科学》上发表《唐宋曲子词与流行曲词之比较》,1997年在《解放日报》上发表《诗的技艺和文化的承传》,2001年2月在《探索与争鸣》杂志上发表文章就中国诗歌的现状和未来问题与他人商榷。在我看来铁舞是上海诗坛上不多的一位创作评论兼长的实力诗人和评论家,如今又成了一个新诗选家。
这让我想到,读者的视点能够穿越大山与河流,寻找他们有价值的注视,是因为有“诗意的栖居”诗人存在。写这篇文章时,恰巧接到另一位同学刘喜录的电话,他在齐齐哈尔工作,随考察团来深圳。此次见面,旧事重提,我们的话题还是围绕当年华东师大的教授王晓明、夏中义、李劼,以及一直在文学圈子里努力坚守的同学进行闲谈。文学需要氛围,这就是场的问题,没有“场”,时间久了就会失去方向。这也是一个互动问题。一个人哇啦哇啦地唱,台下没人应和,唱得人也不知受众的感觉,情绪也会受影响。写作也是,书出来了没人赞扬也没人批评,场和势均不在。你当初感觉不错,人家不买账,你还如何走下去。如果有对话就有方向感,就有创作的动力。刘喜录同学说,铁舞也写过有关巴金的诗。他们之间的对话可能比我早,我也是刚知道这位北方汉子是一位巴金门派研究者。我为这个班的同学感到欣慰,在工作之余,大家为了兴趣爱好,为了现代的文学事业还在默默耕种。因而也就有了交流的可能。人们常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时代的交流语境。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眼花缭乱的现代社会,当今中国的现代主义诗人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几乎是自话自说和不可理喻。远没有现代主义的鼻祖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在1857年6月25出现在巴黎书店的震撼,像一声霹雳,震惊了法国诗坛。马克斯——波尔.富歇(法国著名诗人、小说家和批评家)描述他最初阅读《恶之花》的那种震颤情景:“《恶之花》被我的父母藏在柜顶……那口普通的柜子,在我看来,就是一株善恶树*。40年过去了,我觉得还能感到当时的心跳……波德莱尔比其他人更使我体验到反抗和美妙的苦恼。他使多少人走出了童年啊!”资本主义的法国经过100多年的发展和演变,较高的物质文明和精神的空虚带给人们的焦虑、不安和惶惑,经过法律的追究和时间的验证,人们终于理解了当年诗人的呻吟、抗议和警告。他的结局正如《巴黎的忧郁》一样,是“创造的我”和“社会的我”之间的“战斗”迸射出一团明亮的火。
  西方这只现代的猫早在三十年代就把脚伸进东方大都市上海,可这只猫的屁股无法坐稳中国古典的座椅“美人靠”,这把交椅好客而讲礼仪,却不喜欢洋屁股的腥臊气。与中国人总也“隔”。这种时代之隔一直延续到21世纪。大部分文学圈里的人还是不喜欢这只猫。泱泱诗歌大国的子民,更是有抵触情绪。只在诗歌爱好者的小圈子里和一部分期刊上还呈现着闹哄哄的局面。出现这种现状是我们的农耕经济文明的制约,还是因为我们的诗经和唐诗宋词太强大,早已根深蒂固之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父母能识文断字,在孩子们呀呀学语时,就开始为小儿吟唱古诗了。一代又一代,没有哪家孩子的早期教育是背诵现代主义的诗长大的。这就给我们提出一个问题,通过引进与借鉴如何创造出为中国大众喜欢的诗歌佳作。外国诗翻译后成为中国人喜欢的经典之作是裴多菲的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同一首诗还有一种长短句的翻译形式,就没有得以流传。中国的现代主义诗人们写出的中国特色的现代诗,能否被外国诗人们认同,这也是评判标准之一。事实上有时墙外开花墙里香。但大多数中国人还是把现代主义的诗看为“恶之花”,不懂得诗在说什么,还是“隔”呀。
  现代诗《忘却的飞翔》选本,选编人意在展示当今上海诗人的现代诗是怎样的,而且应该是怎样的?并强调我们遭遇的历史与想象力资源决定了我们的文学,我们的诗歌。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著名评论家孙琴安为《忘却的飞行》作序:“…… 就像美国有一个纽约派一样,于是便有这一次认真的‘打捞’和整合。”
寻找上海现代诗人飞翔的钥匙,也就是寻找中国现代诗人飞翔的支点!
  《忘却的飞行》选编能否给我们一些启示。有没有珍珠还是请诗歌爱好者和诗人朋友们自己打开!

2007年5月28

注解及参考书目:

*善恶树是《圣经》故事中伊甸园内的一棵树。据《创世纪》载,人吃了该树的果子“眼睛就明亮”,同上帝一样“能知善恶”。但此树果子禁吃,故又称禁果。后来亚当与夏娃受蛇引诱,吃禁果被逐出园。
 1992年漓江出版社《恶之花》郭宏安译评本
 2004年号《城市诗人》
 2006年卷《城市诗人》

卡雅简介:卡雅,现居深圳。出版诗集《卡雅诗选》和《深圳花腔》;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生命门》;创作长篇小说《左岸的美人靠》等。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深圳新诗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





                沉重的翅翼
           ——《忘却的飞行:上海现代城市诗选》一瞥

              □江西  谭振江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这是东方伟大的诗哲泰戈尔在《流萤集》中歌吟的萤火虫的著名诗句。夏夜中的萤火虫,拽着一丝荧光飘荡,出没沉浮在人们的视界,虽然微小,但敢于冲破黑暗。也许,在人们看来,它们倒像是很自在地飘飞,但谁又知道它们的翅翼有多么沉重呢!
  读罢诗人铁舞选编的这本上海“城市诗人”诗选,我不经意地想到的就是“萤火虫”的形象。城市诗人们穿行于如山岗般耸立的大厦间,恰如萤火虫穿梭于山野田间。不同的是后者自在蜉蝣还散发光亮,前者则是背负着沉重的躯壳,彷徨于昏茫的长夜。在真正的诗和艺术逐渐被遗忘遭遗弃的当今时代,偏偏他们不甘于遗忘、不甘于寂寞的诗人们,他们挤在城市拥挤的缝隙间,挣扎着探出脖子来自言,有时甚至是自呓。
上海,曾是半殖民地中国资本主义的大本营,也是中国现代主义艺术的发祥地,并且还是与“京派”相对应的“海派”的主要滩头阵地。20世纪的上半叶,现代主义倾向的各类艺术包括文学(小说、诗歌)、美术(西洋的油画、雕塑、版画、漫画)、电影、话剧等,曾在此盛极一时。
  今天处于改革开放最前沿上海的城市诗人,他们的生存状况、生命意志又有何表现呢?本文试作些探考,这也算是一种艺术的“探险”吧。

  一、自审意识
  不久前,报章披露,上海市(连同北京)已赫然名列全球生活最昂贵的30座城市了。这在某些经济学家的倒眼里,又该把中国拽入中等甚至是发达国家行列的依据了吧。
  说实话,对于像我这样出身乡村的平民来说,谈论现代大都会及其生活其间的诗人,是有些隔膜的。2004年,我对上海有过短短的走马看花似的“采风”(当然这“风”早已非“东”风了)。仰望着外滩、浦东鳞次栉比的外国金融商厦,还有铺天盖地的拼音文字,我不禁在问这还是我的国家吗?如果套用小时候所学到的政治术语,这些该算是“垄断资本”、“官僚资本”还是“买办资本”的实绩呢?处在这重重资本盘剥之下的平民,他们该是何等的沉重呵。
  入选本书的35位诗人,多为媒体从业人员包括现代流行的自由撰稿人这一角色。他们都是地道的城市平民。E·卡西尔曾把人称之为“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并且是在这样一种审视中确认了人的价值。中国在结束十年“文革”之后,随着对外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受着市场经济商业大潮的裹挟,信仰的缺失、价值的混乱使人们尤其是触角敏感的诗人们的精神处于一种从未有过的散乱、空寂、困窘之中。浪漫主义时代所高扬的自我个性的旗帜,在进入发达的科技文明的现代社会后,就倒伏了,使人被自身对象化的创造物束缚和变异了。于是,卑微、渺小感油然而生。K·曼海姆曾用“自由飘泊”一语描述西方现代知识分子,信仰缺失的“无根”的状态。依我看来,将其套用分析资本化程度已经很高的,正在迅速崛起有望承继昔日亚洲金融中心东方巴黎的上海的知识分子,也许不为过吧。
  曾经怀着抱负极想有为的诗人们,不甘于沉入下层,也不安于“边缘化”的处境。弓戈的几首诗《当我成为白领的时候》、《失踪的蓝领》、《我不喜欢的职业》,比较典型的反映出诗人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尴尬。在曲铭的一首诗中:“树叶是漂浮着……语言是漂浮着……椅子是漂浮着……在漂浮状态中活着/追求并制造短暂的真实。”漂浮,从卧室到浴室,从咖啡馆到网络聊天室,从街头到深夜出租车,从地铁到殡仪馆,透过诗集斑驳陆离的题行和词句,不难看出这些类似城市“萤火”者的平民诗人,终日都在急急惶惶地寻找精神的宿地。

  怀疑的意识  
  在祛除了以往“理想信念”的谜障之后,人除了自审之外,更多还有对外在世界的质疑和他审倾向。现实和历史的真实性、可靠性等等,都受到了无可置疑的怀疑。用当年“今天派”代表诗人的话说,就是“我-不-相-信!”现实给人们呈现着“虚空暴涨着让土看见这一切”。诗人杨宏声认为:“也许,现实比虚无更虚幻。”(《近在咫尺》)这虚幻,有点类似于当下泡沫化的经济,犹如上交所里的股市风暴了。
  虚无感,往往是与荒诞感相交混的。荒诞派作家加缪认为,“能用理性方法加以解释的世界,不论有多少毛病,总归是个熟悉的世界。可是一旦宇宙中间的幻觉和照明都消失了,人便自己觉得是陌生人”;这样,“人与他自己的生活分离,演员与舞台分离的状态真正构成荒诞感”。可能是被现实“闪电”的惊悸惯了缘故,因此诗人胡建平告诫人们“有些事你们不明白,真理现在并非我们掌握”(《没有鰓的鱼》),于是他索性“脱掉鞋子用手走路/把这个世界颠倒/看看究竟哪个更好”(《超现实的猫》)。是人眼还是猫眼真实呢?无独有偶,诗人曲铭要“指鹿为马”认定“墙上的鱼是真实的/在桌子旁讨论的我们/何必那么认真呢/看看墙上的鱼吧/墙上的鱼才是诚实的/才是善良的/才是美丽的”(《墙上的鱼》)。也许,在诗人看来,水中游弋的鱼,是变动不居甚至有狐媚、矫情相。而一旦相对凝固化了“鱼”,则是稳定、缄默的,才是真实可信赖的。对此,相信每个诗人都有不同的视点吧?

  三、颓靡的意志
  生存的虚无落寞感的,往往令人精神一方面自娱自醉(甚至纸醉金迷),另一方面则是困顿、颓靡、放任,两者皆时间感、方向感的生存迷茫。上世纪30年代前后,新感觉派主将刘呐鸥创作的反映上海“都市风景线”的小说中有一名篇《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H和T这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先是谜于押马,后又惑于女色,结果导致了时间和方位的迷惑。现在都市中的这类“不感症者”,实在太多了。就连一向敏感的女诗人,也不例外。诗人杨秀丽对时钟感到了“魅幻”不解(《魅幻时钟》);在《门诊的午后或者一张药方》中,同样也让人感到她所承受的“十年郁疾”与她所处的“百年历史”的城市之间也多少有些时空隐喻的类同感、乖张感。丁丽英所宣叙的《我所知道的某个时刻》,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沉重,却掠夺了时间中/最幼稚的成份”,依愚之见,岂只是如此,她所“知道的”那个时刻的夜晚,与白昼已经成为交混的妄念了。而沈杰则反复强调的“我是个兴许去过南方的上海女人”,这多少有些“骑驴找驴”让人不解了。男性诗歌公民又如何呢?诗人海岸在“厌倦了人来人往的面孔”之后,“四处走走”,甚至想“转换一次角色”,结果却“忘却了自己的名字和居所”。这与其说是“肉身”的游走,倒更像是要作生命精神的置换与更张了。
  自我意志倘若疏离了理性,往往会让本我的原欲有隙可乘了。对于郁闷、困顿、颓靡、浮躁的城市生存者来说,都市既是地狱,又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堂”。借用诗人古冈的话说“最高的天堂在地狱,一张/女人脸上的全部风暴”(《白夜》)。对于“女人脸上的全部风暴”,不妨借女诗人任晓雯着意描画的《口红》略观其一二吧:“一截竹笋一根断了的手指带着血/一个路标箭头心惊肉跳的感叹号/红包衣的香肠磨掉了头的清漆拐杖……”诗人借用“弟弟”所言的十种比喻,但最后结论却是:“未成年男子通常对口红无好感缺乏想象并且注意不够。”那么对于成年男子来说,尽管诗人自己“拒绝弗洛伊德理论”诠释,但是其隐秘的潜意识还是昭然若揭了。相对于浓重的女性意识,诗人林剑以特有的男性意识通过《花裙子》,酝酿孵化出的奇迹——“在华尔兹音乐的伴奏下/女人在优雅的旋转中/让花裙子旋转起来……突如其来的事件/所有的裙子——不是女人——一下子/有了生育能力/旋转的斑点/不断放飞出一只只闪灵的昆虫……”不言而喻,这是欲望膨胀喷张四溢的大都市。诗人芜弦有着《午夜城市》“柔软的”感怀;诗人缪克构则有《此夜漫长》的感叹;那么其他诗人呢?读者不妨可自作推断了。

  四、摆脱或超越的意识
  德国诗人哲学家诺瓦利斯曾说过:哲学家就是带着一种良愿四处寻找家园。在我看来,这倒更像是这位诗人的“夫子自道”了。每当人处于困顿的时候,故园就是最值得依凭的境地。这对于处在大上海的诗人们来说,怀乡的情结最自然不过了。
  1928年夏,沈从文先生到上海后,这位自称的“城里的乡下人”,因心灵的孤独无法摆脱浓重的乡愁,没多久他就回了到离家乡较近的武汉任教了。今天,诗人小鱼儿的孤困丝毫不亚于是当年的沈氏,他感到“街头的光/比夜还要黑/他们总是用邪恶的眼神/割伤你的脸……在四周环水的村庄/ 我的心渐渐折断你的目光”(《回家》)。写下《水土不服》的“外乡”诗人陈忠村,把个人的境况巧喻为“大树植移”——“城里。植移的大树/我真的不知道能活多少/是否像我一样漂泊却又留恋着故乡。”诗人阿角,也许是对故乡魂牵梦绕的缘故吧,他在喧嚣的大都市,却听取了《蛙声》:“这蛙声,一高一低,前后呼应/零星散落,跟稻田里的没啥区别……现在,四周的高楼是一座座山岗/霓虹灯是山岗上飘忽的磷火/池塘近在眼前/我在听取蛙声一片。”显然,这“蛙”就是城里如蚂蚁般出没的汽车的妙比了。
  对故乡的思和想,毕竟只能暂时缓解宽慰诗人心灵的苦寂。因此,对于很多诗人们来说,飞离城市,也许能为心灵找寻到广阔的空间。那么,他们有着怎样的翅膀呢?吴跃东幻想《一天的心情》则是从飞翔开始的:“你飞起来的时候/已是晨曦微露/ 默想躲进云里/酝酿风雨。”丁丽英在《访问》中所反复叙道的是:“坐在藤椅中的女友/长有翅膀的玩偶。”而海岸的《雕像》“镶上翅翼,嘴鼻不只是用来呼吸……不远万里,飞跃双重的明亮与黑暗”。诗人曲铭则宣称《是人与飞人的时候了》:“……于是有人飞起来了/是人与飞人的时候了/是人向月球迁移的时候了。”而诗人胡建平则像个先知,预先“办班”传授“飞翔术”——“跟我去吧,跟我一起超越现实/跟我学飞翔,驾驭自我/在宇宙的最大牧场/跟我一起设计未来”。这个设计真够大胆了。但是哪里又是心灵的永恒的故乡呢?用诗人海岸的话来说,也许“推开一扇扇门,再一次仰望/终究无法抵达彼岸,哪怕是现实”。
然而,不管飞抵是怎样的,但是飞翔原是诗人生命的本真状态。屈原、李白、苏轼们都是精骛八极、翱翔天宇的圣手。铁舞将诗集取名为“忘却的飞行”,也许是“忘却了过程”的飞行,就像泰戈尔笔下的萤火虫,不留痕迹无为而为之。
  飞行是诗人的宿命,也是诗歌的宿命。尽管生命沉重,翅翼更沉重,但与其匍匐在地,不如振翅凌冲。上海的城市诗人们,飞起来!

  2007年7月 暑热中南昌




         一个城市的心灵镜像
          ——读《忘却的飞行——上海现代城市诗选》


                □李天靖

  现代主义诗歌无疑是属于大都市的;1857年产生于法国巴黎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它是世界文学从古典走向现代主义的分水岭。
  铁舞在《忘却的飞行》作为跋的《现代主义这只猫》一文中,对中国现代诗进程颇为失望地说,“大量的朦胧诗(且不说这种命名是不科学的),大量的先锋诗,大量的第三代、第四代的诗,仿佛都以现代主义面貌出现。其实表现了明显的中国“农村化”的地理特征——这只要看一看中国现代主义的城市诗歌贫薄到何等地步就可以了。”铁舞还列举了《城市人》《城之梦——中国南方城市诗选》《一座城市和它的影子》等几本城市诗的选本说,“我们看不到骨子里的现代主义”。
  中国现代诗歌的高地之一,百年来在东西方经济、文化不断参融、碰撞、吸纳的上海,这也是铁舞想编这本《忘却的飞行——上海现代城市诗选》的初衷,也可见他的诗学抱负。
  这是一本以上海“城市诗人社”成员为核心的诗选。
  多年来铁舞十分努力地推进城市诗的现代性的写作进程的同时,并严肃、公正地做这一本诗集筛选、甄别的事。
  美国的文化理论家杰姆逊将三种文化形态与三种社会形态对应起来,认为市场资本主义时代出现的是现实主义,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出现的是现代主义,而晚期资本主义(或多国化资本)出现的是后现代主义。这几种不同的文化形态,反映着不同的生命体验、心理结构,也标志着人的性质的改变。
  因此诗人韩作荣说:“杰姆逊的说法有其自己的道理。从这一点来看,中国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文学。但艺术的发展其因素是复杂的,不仅仅取决于社会经济形态。不同的文化的相互交流,在吸收和扬弃中会产生变异的艺术,这也是事实。”
  在《忘却的飞行》首发式上我说:“少有一座城市有这样的一个选本。”虽然对中国现代主义城市诗在中国至今还很的贫弱的现状,感同身受。
“神的飞行器孕生/无量的词。”
  《忘却的飞行》,它的“忘却”,正是它的翅膀飞行时获得自由灵性之时;它的诗意之处,即意指这座城市的充盈、深邃,奢华与虚无,以及人性的光亮、幽昧,冷漠或炽热……可与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想媲美的诗集,竟像“一只现代主义的猫”坐下来——成为地域的标志,一是它的作品,二是标志性的诗人。
  中国现代诗歌异于传统诗歌的“反常”品质,意味的倾向理性和表现的倾向客观,后一特质注定它也起用的象征主义策略以达到非个人化的思想境界。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现代意义正是以此表现西方精神及社会病态的艺术作品——恶中之恶是“厌烦”的这种世纪病。
  就作品内容而言,远比波德莱尔那个时代的《恶之花》更为丰富、博杂、斑斓。
  《忘却的飞行》写对爱的渴望、生活的焦灼,现实的困惑甚至绝望,性诱惑的邂逅与荒谬,现代婚姻的残酷,对虚无生活的追问,对一个城市生命乃至细节的敏感捕捉,及光怪陆离的形而上的思考……还在于它的包容性,铁舞收入一些新上海人的作品——如小鱼儿《聊天室》及阿角、陈忠村等诗人的作品——显示了他海纳百川的胸襟与选家的敏锐眼光。
  入选《忘却的飞行》的一些诗人中,且不说娴熟地运用一些比拟或隐喻手法,如丁丽英《昨夜,春雷滚过……》、杨秀丽《门诊的午后或者一张药方》、王乙宴《花神咖啡馆》、海岸《失落的技艺》、缪克构《过道灯》、芜弦《午城市》、刘敦《晚年失明的巴赫》等,以自身的经验,敏锐反映或刻画这个城市的性格、内心;其他不少作品颇为现代技法运用令人刮目相看:王晟《玻璃的世界》的象征,与他的《塔人》、韩高琦的《太阳鼠》、胡建平的《超现实主义的猫》的超验,韩博《刀叉,打叉的筷子》的荒诞,林剑《殡仪馆》的复调叙述,古冈《老北站》、李天靖《茂名南路之南端》的虚实转换,汗漫《常德公寓》的情节、心理描写的技法引进,曲铭《墙上的鱼》、虞昕《论演员的自我修养》、弓戈《当我成为白领》的反讽,玄鱼《城市的深秋》的悖论等,以及杨宏声的作品注入智性的特点;还可以看到入选女诗人作为都市女性大多颇为性感的特色,表现了上海这个都市变动不居的魅力,更多关乎自己的精神世界与情感——以上的例证,欣喜地让人们看到“现代主义这只的猫”性格的利爪。
  一首首读过去——熟悉或陌生的朋友的诗,读得很慢,揣测一些诗人的性格,生存的环境、精神的追求;反映出这个城市心灵的镜像。
  另外,知悉《星星》“自1957年创刊以来,有名字记录的一万三千多位诗人思想成果和艺术成果,《中国<星星>五十年选》里收入五百六十二件作品”(梁平的:《让我们共同创造——序《中国<星星>五十年选》)。上海“城市诗人社”的诗人曲铭的《一切从简》、李天靖的《祭红》、缪克构的《时间的炼金术》等一些现代主义城市诗,入选于最近出版的《中国<星星>五十年选》。
  之前,在《忘却的飞行》首发式上,我还说:“这本诗集的意义是非凡的。”它是自上海“城市诗人社”创建二十余年来的一次丰硕成果的展示。真正出色的现代主义城市诗是那么稀缺,压抑它诞生、成长的物欲喧嚣使人们精神普遍的枯竭,而在这些诗人内心,却每每会异样地涌动出一种牴牾的力量——诗像一颗种子,可顶开坚硬的颅骨,开放出花来。
  《忘却的飞行》这个集子,也许不算什么,或许最终淹没于这个城市物欲的疯狂之中,或许它“像带着恋人或劈柴/……更多地将骨头/投入炉火 烧掉杂质/留下不朽的光”?

                                2007.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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