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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王家新与孙琴安对谈
文章来源:邮件来稿 作者:王家新 发布时间:2011-02-14 13:51:46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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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1年1月26日下午
地点:上海青松城1702室 (在座诗人有铁舞、胡桑)


孙琴安:以前与你通过信,今天幸会。我主编的《朦胧诗二十五年》中选了你十多首诗。现
代诗中大量的诗歌会被淘汰,因为目前似乎还处在一个“手稿时代”。不是所有的好诗都有可选性,但中国古代,的确有些诗又好又有可选性,有不少诗人都是以篇或以句传世,也就是说有名篇名句的诗人,其诗名也就易于流传后世,譬如贾岛就有不少名篇名句,如“鸟宿池塘树,僧敲月下门”、“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等,他的诗名也就留了下来。而当时与他齐名的姚合,因无名句名篇,所以他的诗也就不太流传。

王家新:谢谢孙先生对我的作品的偏爱。不过,我现在倒是希望我的作品不是那么“好选”。我也不是为“可选性”而写作的,而是为我所认同的语言价值和精神价值而工作的。我觉得,要超越“好诗”这类标准。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在一个地方讲过了,我不是一个文类意义上的写作者,而是存在意义上的写作者。我全部的写作看上去有一种混杂性,比如说集写诗、写文章、诗歌研究和翻译于一身,但又有其内核。我全部的写作就是这样一个整体。单挑几首“好诗”,也许并不能说明问题。

孙琴安:的确,有些诗人刻意追求篇中的佳句,这未必值得提倡,我有时就对研究生说,诗中的佳句最好是自然形成的。你的一些诗中就有不少佳句是自然形成的。

王家新:是啊,它们在诗中就那样出现了,但它们也是我全部生活的一个产物。

孙琴安:我最近要出版一本《中国新诗30年》,北京部分放在第一位,从《今天》开始。
前面摘引了一些佳句,其中就引了你《诗歌——谨以此诗给海子》诗中的句子“诗歌,我的死亡∕我的再生,我的不再存在的奇迹”。

王家新:这首诗我在海子自杀前一周就写了个初稿,海子自杀的消息传来后,我深受震动,就把它献给海子。这首诗,同样是一种精神危机的产物。

孙琴安:我摘引了你的《诗》中的句子:“我再一 次启程/向着闪耀着残雪的道路∥阴暗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在春天到来的一瞬,我宽恕一切”我觉得这些句子都很好,我很喜欢。

王家新:这首诗我写于伦敦,1992年3月,刚出国两三个月。是一种诗的力量带我朝向那“闪耀着残雪的道路”,朝向一个语言中的家园。

孙琴安:当然,这仅是我对好句的一种偏爱。这些我都放在北京一章里论述。诗当然不能仅以好句或一首好诗来作为衡量诗人水平的标准,如有些十七八岁的少女,偶尔也会写出一首传颂一时的好诗,那是天籁,未必是她的全部水平。

王家新:您在上海社科院,前不久你们上海社科报梁昕照向我约稿,因为冯至诞辰105年周年,请我写文章,我写了“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这个题目出自冯至先生翻译的里尔克的诗句。里尔克的原诗是:“……他们要开花,/开花是灿烂的,可是我们要成熟,/这叫做居于幽暗而自己努力。”我想,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一种自我要求。


孙琴安:你的家乡在湖北丹江口?

王家新:是,它在湖北西北部武当山下,汉江河畔,我半岁时就被带到遇真宫里长大,据说那是武当拳创始人张三丰练功的地方,那个地方还有他手植的木瓜树,解放后那里变成了县二中,我父亲当时在那里教书。

孙琴安:湖北荆门等地我都去过。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到冯至家去,聊起14行诗和里尔
克的诗,我说冯先生早年写的那些十四行诗是他最好的诗篇,我很喜欢,可惜冯先生的《十年诗抄》没有选它,很遗憾。冯至说,其实他内心也很喜欢,因为当时的特殊情况而没有选,没办法。

王家新:,其实我也很喜欢。记得1973年我读高二,一个同学送我了一些书,其中有50年代初出版的冯至的诗文集,它成为我中学时代最隐秘的伴侣,它是我早年的启蒙读物,对我影响很深,我经常在无人的山区公路上大声地念冯至的《蛇》、《蚕马》等,念的时候直打哆嗦。很可惜,好像那本诗文集也没有选他的14行诗。

孙琴安:当时给你影响最大的有哪些诗人?

王家新:应该说是冯至。因为他的诗不仅参与塑造了我的“精神气质”,也正好应合了我内心中那些难以言传的东西。虽然那时我也喜欢我偶尔发现的殷夫的诗,如“我是海燕,我是时代的尖刺”。高中毕业下放劳动后,普希金的诗传到我们知青点,对我也很有影响,譬如《致恰达耶夫》、《致凯恩》等等,读的时候,简直有一种犯罪般的战栗。我的“俄罗斯情结”,大概就是那时开始形成的。

孙琴安:冯至有一本《诗与遗产》的书,里面有一篇《艾青往何处去》的文章,那是冯至在反右时根据上面的意思为批艾青写的,说艾青的诗结尾情绪低落,不能给人一种振奋、鼓舞人心的力量,他当时也是出于无奈。

王家新:这些都值得研究。关于穆旦,我写了多篇文章,其中有一篇是《穆旦,翻译作为幸存》,许多人对穆旦后来不再写诗转向翻译感到遗憾,我的看法正相反,幸好他后来没有写诗,他的才华没有遭到扭曲和浪费,而是奉献给了诗歌翻译,奉献给了他所认同的诗歌价值。这就是我所说的“翻译作为幸存”的意思。这不仅对他个人如此,对中国现代诗在那么一种环境下也是如此。

孙琴安:情况比较复杂。

王家新:还有穆旦与萧珊的关系也值得注意。这不仅对他40年代写《诗八首》很重要,《诗八首》很可能就是献给萧珊的,对他回国后转向诗歌和文学翻译也有直接的关系。穆旦回国后,巴金邀请穆旦译俄苏文学和普希金的诗,在他主办的平明出版社出版,萧珊就起了很大的作用。穆旦与萧珊之间的关系,是解读穆旦一生的一条隐秘的线索,很重要。

孙琴安:因为情感的线索,对于研究一个诗人来说尤为重要,所以这些值得研究。

王家新:我承担了一个 “诗人译诗与新诗的现代性”国家社科基金研究课题,研究“诗人译诗”,从现代一直延伸到当代,还想带学生编选一套《中国现代诗人译诗丛书》,比如冯至译的里尔克,要出德中对照本,还要将他不断修改译文的轨迹标示出来。出戴望舒的译诗集更需要下功夫,因为他不仅从法语也从西班牙语等多种文字翻译。穆旦翻译的奥顿的诗,奥顿自己创作的诗歌也在不断修改,那么穆旦依据的是什么版本?这就需要研究。现在出版译诗选,最好是原文对照版,因为懂外文的人多起来了,这也是现代读者的要求。

孙琴安:戴望舒写《雨巷》时正着迷魏尔伦的诗,魏尔伦特别注重诗的音乐性,所以当时戴望舒也注重诗的音乐性,以后写《我的记忆》时,就有变化了,更注重诗的内在节奏。郭沫若的一首《瓶》由42首短诗组成,也很有节奏感,受海涅影响。

王家新:郭沫若翻译歌德的《浮士德》和其他的抒情诗如《流浪者之夜歌》,也很值得研究。他最早翻译《流浪者之夜歌》,奠定了这首诗的主要音调,虽然粱宗岱后来的译文要更好,但粱译显然参照并受益于郭沫若的译本。

孙琴安:你何以对策兰一直饶有兴趣,听天靖说起去年这个时候在上海开闭开书店你举行策兰的诗歌讲座,谈到了策兰后期诗歌的“晚词”和“晚嘴”。

王家新:荷尔德林、里尔克、策兰,这是德国诗歌的三个坐标。策兰更是一个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或者说,我要把他变为一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能够对我们这个时代讲话的诗人。对此可以看我去年出版的《雪的款待》一书。策兰现在对中国的很多诗人,比如说多多和很多年轻诗人都很有影响了。

孙琴安:钱春绮作为平民翻译家,翻译过许多歌德、席勒、海涅、波特莱尔的诗,1957年就翻译了海涅的《新诗集》,拿到许多稿费,高得不得了!屠岸向我说起德国诗歌翻译上的成就时,认为钱春绮要高于冯至。我说冯至对钱春绮也很钦佩,甚至敬重他。

王家新:我前年去杜塞尔多夫朗诵,海涅出身的故居,现在变成了一家文学书店,在它的门楣上和屋子里,到处是海涅的塑像和画像,书店里还设有海涅专柜。就对店女主人说:你们应该把冯至、钱春绮等翻译的《海涅诗选》摆在这里啊。

孙琴安::你的一首《布拉格》好极了!

王家新:写这首诗时,我还没去过布拉格(笑了)。不过,前年去了。

孙琴安:这种像古代也有,我与王安忆也谈起过。就是说,诗人没去过那个地方,也能写出有关那个地方的好诗,如王昌龄没去过边塞,却写出了极好的边塞诗,刘禹锡还没去过金陵,就写出了一流的金陵诗,如《石头城》《乌衣巷》《西塞山怀古》等。

王家新:策兰也写过布拉格,他也没有去过。

孙琴安:你怎么看中国的诗坛?

家新王:我不喜欢检阅式的、扫描式的、覆盖式地谈论“诗坛”。我只关注个体的存在。对当下诗坛我也关注的不够,兴趣大都在别的方面,比如现代文学、中西现代诗学,譬如策兰,等等;人们经常给我寄来一些诗歌书刊,我也看不过来,都堆在办公室里。问题是中国的诗歌要能够走下去,走到底,要有这种彻底的精神和能力!现在一些人到底能走多远,走多深,我不敢抱多大指望。我记得伯格曼这样讲过:“我活着不是为了你们所说的幸福,而是为了精神的成长”。中国的诗人和艺术家能够做到这样吗?他们太容易满足了。

孙琴安::你在去年第一期《上海文学》上的一篇访谈,曾说过“从内部承担诗歌”。

王家新:承担这个词,人们在谈论我的创作时老是用这个词,说我的诗对时代、现实、命运等有一种承担,但许多论述都过于表面化、简单化、模式化了。所以我说“承担”应是从内部来承担,从个人存在的内部,从一种写作的内部来承担,譬如我的《瓦雷金诺叙事曲》,读了就知道什么叫从内部来承担。正是这种从内部来承担,使我在90年代以来的写作,发出了与80年代不同的声音。

孙琴安:你比较熟悉西方诗,在你看来中西方的诗歌有些什么差异?

王家新:西方的诗歌往往指向一种“存在之诗”,有一种诗与思相结合而形成的诗性。“诗性”,更强调对精神的言说,对存在的关照,比如里尔克的诗;中国的诗往往止于趣味和意象什么的。冯至和穆旦他们的贡献,就在于通过他的创作和翻译,为中国新诗融铸了一种现代诗性。对中国古典诗也要重新发现,江弱水的一本书《古典诗的现代性》,就在做这样的工作。比如王维,超然、飘逸、淡泊,这是我们对他的习惯性认识,但是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却发现了他的诗中还有 “与毒龙搏斗”的一面。这很重要。这种发现,深入到了一种精神本体的内部。我们要打通中西方之间的界限,真正进入到刘勰所说的“文心”所在。现在对我来说,天下的诗人其实都出自同一个创造的心灵。我不会只把自己绑在一棵树上。现在,随着视野的开阔,经验的增长,我也更自由了。诗人本来就应是一个不断穿越边界的人。对我来说,杜甫是一个当代诗人,策兰就存在于我们自身之中,我不过是通过翻译把他译出来而已。我们要有这种能力。面对整个人类的精神遗产,而又立足于个人的存在,也许这就是一切。

(李天靖: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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