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迪·优素福 ○李天靖、倪联斌
时间：2009.10.16晚
地点：上海浙江路某餐馆 采访时，诗人严力、小鱼儿、海岸、陈忠村等在座
萨迪·优素福简介：1934年出生于伊拉克港口城市巴士拉近郊。大学毕业后曾在中学任教，后编辑过文化报刊。1963年，因左倾政治信仰入狱一年。自上个世纪70年代起，开始在世界各地流亡。1999年至今定居伦敦。自1952年出版首部诗集《海盗》以来，至今共有40余部诗集问世，并发表过小说、戏剧、杂文和大量的译著。曾获得阿联酋苏尔坦阿维斯诗歌奖、意大利世界诗歌奖、卡瓦菲斯奖、国际笔会诗歌奖、意大利费洛尼亚最佳外国图书奖、摩洛哥阿尔卡纳诗歌奖等国际奖项。
在当今阿拉伯诗坛，萨迪与旅法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巴勒斯坦诗人马哈茂德达尔维什齐名。被公认为在世的最重要的阿拉伯诗人之一。
诗人萨迪·优素福，70多岁，目光深邃，尖鼻、大耳，瘦削的脸庞，穿淡绿色的夹克。采访时，他说话习惯地举起右手，伸出五指，声音与手势的配合富有节奏与力量。
在座还有他的女友英国女诗人乔安娜。
诗人萨迪·优素福，70多岁，目光深邃，尖鼻、大耳，瘦削的脸庞，穿迷彩T恤和淡绿色夹克。采访时，他说话习惯性举起右手，伸出五指，声音与手势的配合富有节奏与力量。
在座还有他的女友英国女诗人乔安娜。
○请谈谈伊拉克的近况。
●伊拉克至今仍很乱。从2004年到2009年，有9万多伊拉克人死于战后的内乱。受伤残的成倍。我是坚定地反美反侵略的。我在我的《美国 美国》这首诗歌中说：“美国！……拿走你们标准监狱的设计图∕给我们乡村的房屋∕拿走你们传教士的书∕给我们写攻讦你们的诗歌的纸∕……拿走你们国旗上的横条∕给我星星”。我曾辗转阿拉伯和西方多个国家，目睹战争，亲历过危险、牢监和流亡。我诗歌大都在流亡中创作，诗歌就是我的祖国。从流亡的那一刻起，乡愁、怀旧，就不可救药地注入我的血管和肌肤之中。
○伊拉克是不是有很多诗人？伊拉克有2500万人，但棕榈树却有3800万棵。伊拉克有这样一句俗话：“每一棵棕榈树旁，你都会发现一个诗人。”
●这只是个传奇，或者说是个神话。我们伊拉克的一个古训说：“你若要成为一名诗人，首先请到沙漠里读十年用心研度读十年，然后再用十年时间把学的忘记掉，再才开始写诗。”如果真的如你的说的：每一个棕榈树旁，都能发现一个诗人的话，现在我们巴士拉的棕榈树每天都在死亡；死于爆炸、辐射以及土壤盐碱化。沙漠日渐侵占我们。还是用你的话说。如果我们的棕榈树都死光了，诗人也就没有了。老诗人虽然在开玩笑地说，但是遮掩不住一丝低沉的悲伤。
○现在伊拉克的诗歌状况如何，在复兴党执政时期，诗歌一是用来赞誉总统萨达姆，二是委婉地批评政府。萨达姆下台后，伊拉克的诗歌用于反战。
●不是。现在伊拉克的网络和各大媒体都被严格地控制着。没人敢大胆地说反美。伊拉克已成为美国的殖民地了。
○听说伊拉克的文学刊物中找不到诗歌刊物了。一些匿名的诗人是廉价光盘上的明星。那些诗歌有些采用俚语写成，有些用阿拉伯语的标准写的。有人将这种诗歌形式称作为“流行诗”。
●是存在这种现象。但是这些作品的CD光盘是在叙利亚等地制作，而不是在伊拉克本地制作的。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倒流回伊拉克。我的朋友莫道夫·阿诺乌的诗歌，就是这类诗歌的代表。那些用方言写诗或者标准语写诗歌，灌制成了便宜的CD光盘。当今伊拉克政府是什叶派政府，是个政教合一的政府。宗教控制了一切，一切都是带有宗教的色彩的东西。诗歌被极度边缘化了。
○伊拉克有彪炳史册的悠久历史，境内的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两河流域，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发祥地。古老的巴比伦和亚述帝国在这里兴衰起落。谈谈两河流域传统文化中诗歌的传承。
●在这片满目疮痍古老的土地上。出现太多的政权更迭，改朝换代：波斯，奥斯曼，然后是现在阿拉伯的伊斯兰等等…… 古老文明在人们的心里已经出现了各种断层。两河流域的古老文明只存在书本上，与现实中的伊拉克人已经很遥远了。当然对作为的诗人的我，该文化对自己影响巨大。我一直在以诗歌方式尽力回复我们伊拉克的人古老的记忆。在现实中的大众的无知是普遍的。你说到的文化传承，在当今伊拉克诗歌里面产生了断裂。现在美国已经把古老的巴比伦建为重要军事基地，教科文组织（UNESCO）也不把巴比伦当作人类文明的遗址了。
○你来北京、上海已12天了，在北京参加了一些诗人邀请的诗歌朗诵会，请谈谈对中国诗歌的印象。
●我到中国北京是10月4日，至今已经12天了。首先对中国30年来经济飞速发展，感到震惊！实事求是地说我对中国当代诗歌不了解。只对中国古代诗歌有所了解。我读过李白，杜甫等诗歌，也多过鲁迅的小说。在诗歌朗诵会上，我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那还是有种超越语言之外的东西，我能感觉到。很感人。我甚至能感觉到听众被打动了。我觉得中国诗人有一种急切了解世界文化，与世界诗歌交流的愿望。非常执著。我赞同土耳其诗人内塞姆·罕克默特说的，“在诗歌领域应该提倡殖民主义。尽可能把占有世界上其他地方有用的东西为自己所用”。
○听说，您曾受到过台湾方面邀请，你却回答说，在我没到中国内地之前，不去台湾！否则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是的。我对中国大陆有很深的情感。我30年代出生，生长在一个共产党主义运动大潮波澜壮阔的时代。 至今，我甚至还自称是最后的共产主义者。我不认为共产主义是仅仅就是指一个政党，政权等。它更是一种理念。它是一个有关公正、平等，没有阶级的社会梦想，而回归梦想是人类生活实现巨大进步的基础。
在采访时，萨迪·优素福，因为我的中文名字对他来说比较难发音，他就直呼：喂！同志。
他说，在上海以同志身份聊天，是必须的！喝酒、吃菜、交流，像同时骑上三匹马！我重复了在一旁的诗人海岸的与我一样的想法，我说：“用这句话做这次采访的标题！”
萨迪·优素福听了，哈哈大笑，很兴奋！
（伊拉克）萨迪·优素福的诗歌 （倪联斌译）
·美国，美国（节选）
美国！
让我们互相交换礼物吧
拿走你们走私的香烟
给我们土豆。
拿走詹姆士·邦德的金手枪
给我们玛丽莲·梦露的咯咯笑。
拿走丢弃在树下的毒品注射器
给我们疫苗。
拿走你们标准监狱的设计图
给我们乡村的房屋。
拿走你们传教士的书
给我们写攻讦你们的诗歌的纸。
拿走你们没有的东西
给我们已有的一切。
拿走你们国旗上的横条
给我们星星。
拿走阿富汗圣战者的胡须
给我们瓦尔特·惠特曼落满蝴蝶的胡子。
拿走萨达姆·侯赛因
给我们亚伯拉罕·林肯！
或者不必给我们任何人。
1995/08/20
·个人之歌
它是伊拉克吗？
说我知道通向它的道路的人有福了
唇间嘟哝着这四个字母[伊拉克在阿拉伯语中由四个阿拉伯字母构成。]的人有福了：
“伊拉克，伊拉克，除伊拉克别无其他”[此行诗出自著名诗歌《雨歌》，由先锋伊拉克诗人巴德尔·夏·赛亚卜作。]‥
远程导弹将轰击巴格达
全部武装的军队将横扫我们
清真寺的尖塔和屋宇将倒塌
椰子树将被击中，折断；河流和海滩因挤满
漂浮的尸体而变窄
我们将偶然会在传奇书或图片上看见“解放”广场…
饭店和宾馆：
麦当劳 McDonald
肯德鸡 KFC
假日酒店 Holiday Inn
将成为我们的指路图，而我们的家将安在天堂庇护地，
我们将沉没
就像你的名字，噢，伊拉克
“伊拉克，伊拉克，除伊拉克别无其他”…
2003/03/15
伦敦
·沉重的时间
所有的事物现在都安静下来：
收音机里播放的爵士乐，
不远处丛林中的树，
河床底部银色的鱼，
电话里的那个女人────那只猫……
褪色的周日傍晚，静谧至死，是不是它正吹着喇叭来临？
屋顶的石瓦，是不是就是那等待被敲击的响板？
抑或，蜘蛛网便是缆绳，也是码头？
空气干燥，走进门和走廊之间
不知道哪个方向的鸟在鼓翼…
孤独的低吟在降落。
一颗────星。
2006/09/30
伦敦
·尝试观察
每当远方隐现湖泊
我看到湖水碧绿，青翠，
一会儿呈铅色，一会儿又转乳白
我在一扎纸中接收到了早晨
每当远方隐现湖泊
我看到湖水碧绿，青翠，
一会儿呈铅色，一会儿又转乳白
我在一扎纸中
在连接白色窗户和远方湖水的树皮中接收到了早晨
也许阳光在等待
也许松鼠在等待
也许瞬间在等待…
那个女人
以及那只狐狸
但在闪烁的湖中 笑容可掬的湖水
却不在等待…
湖水在阳光中
阳光在湖水里
并且千万道光线开始编织起湖水的衣服…
我不知道湖水的颜色
除湖水之外，谁能知道湖水的颜色?
谁能知道，确凿地，如何去命名?
2007/02/26
伦敦
·湖滨黄昏
昨日
湖滨…
雨水
温暖
而柔和
像海上游泳后 你身上皮肤被触摸的部分
（我记起了突尼斯的地中海之门）
我有点惦念你了
我随即起誓：
快快赶上黄昏的火车！
但是，如你所知，我是懒散的
我忘了火车
只是热切地惦念你，
我俯脸贴近水面
观察到天上的水如何回家…
这个黄昏如何降生的
2007/06/13
伦敦
·另一种训练…
你看见那棵树了吗?
在每一小叶片下面都有一只夜莺!
你看见了那棵树了吗?
…………………………
…………………………
…………………………
你把脸挤压着玻璃 直到些微的血丝渗出…
你在感觉光线的刺痛 直到你把自己的双眼当作两颗水晶
是你在沸腾
当你试图登上远方的山丘
那里的羚羊是天国的颜色
请不要悲伤!
你看见了那棵树了吗?
在每一小叶片的下面都有一只夜莺!
你看见了那棵树了吗?
………………………
………………………
………………………
黄昏，不会
如同你一样
或者如同你期盼的一样
贴近我们的星星将越来越多
而世界将越来越小。
不要把脸挤压着玻璃 直到些微的血丝渗出…
不要将不同的观察烧毁在一个焦距上…
………………………
………………………
你看见那棵树了吗?
2007/07/08
伦敦
·乌姆盖斯尔[ 乌姆盖斯尔：伊拉克海港， 2003年海湾战争中伊拉克军队曾在此顽强抵抗美军。]
我们将在“乌姆盖斯尔”放飞我们的鸽子
在海鸥齐飞的海湾，在敌机频频入侵的海湾
我们放飞鸽子 在军舰
耻辱
和金色母驼[ 金色母驼是指协助侵略者的谢赫们。]的海湾
……………………
……………………
……………………
没有船员存留下来:
他们被杀害了
或者隐藏在乡村椰枣的枝叶间…
然而，我们将在“乌姆盖斯尔”放飞我们的鸽子
像节日开始时那样
那时我们树起长矛，对我们遭遇的恐惧说：欢迎!
我们不会出卖房屋
我们会在海风中挖掘战壕和神奇的咖啡馆
在海水中镌刻我们的姓名
然后栖身于幽深的天堂…
2007/07/11
伦敦
（英国） 乔安娜 诗三首 （倪联斌译）
·金色伊拉克
─—献给萨迪·优素福
‘我的爱，你在哪里？’
我听见你对着夜晚呼喊
一个孤独的声音
遗弃至荒野
冻结 干裂
发出恐惧和遗失的回响
挣脱出你的睡眠
突然，惊奇地
人们头顶的炮轰
他们的苦难 雨水般向你降下
越过大陆，大海
直到你的手抓住我的 在手心
紧紧地，充满疼爱
在我们之间
连接我们的
是我热切地以各种方式感受到的
你的伊拉克
你的金色伊拉克
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伊拉克
2008/12/31
·手推车男人
然后 在他平静的凝视中
他的身子微微弯下
他运送的是
消失的那些世纪，
在他瘦小的头上
一个褪色的草帽──
那已经逝去的几十个岁月
栖息端坐，
在他用力推动
那生锈的旧手推车之前
他身着深色工作服
多么不紧不慢 迈出
计时的生命的
曲线
上山时他脚步缓慢
那时他早已高过林木线
他显得如此沉着稳当
避开路面上那些深深的破口
以其手腕
灵巧的转动
他在卸空什么或者
在装满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是在车上载着的
从早到晚
是他的负荷
看上去 那是些基本的东西
尽管不重
因为他推着车
轻松而从容
仿佛车上载着的是
自由的时间
2008/10/09
·献给加沙的维拉内拉诗
噢 被盗走光亮的孩子们
带着埋葬的希望和普普通通的真相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水晶在带有咸味的脸颊上舞蹈
背叛了眼泪陈旧的旅程
噢 被盗走光亮的孩子们
噢 被盗走光亮的孩子们
受伤和惊愕于无止的混乱
裸露于床垫和简易的铺盖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为烧灼的血流所蒙蔽
为砰砰的心跳所重击
噢 被盗走光亮的孩子们
噢 被盗走光亮的孩子们
橄榄树丛埋没在瓦砾之下
简陋的住所毁于一旦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如今你们的王国已化为污水坑
你们的无辜已化为轰炸的黑暗
被盗走光亮的消失的孩子们
今晚你们会把你们的王冠放在哪里？
2009/01/3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