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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诗的汁液从痛苦里渗出来
文章来源:邮件来稿 作者:铁舞 发布时间:2010-11-25 11:37:33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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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李天靖的诗随感



  和诗人李天靖在一起,经常听到他说出口的一个词是“痛苦”。他说出痛苦一词的时候,看他满脸的乌云般的皱纹,再加上弯腰仰面的动作,那情形让人无法忘记。
他为自己最新出版的一本诗集命名为《秘密》,我想李天靖的“秘密”一定与他感受到痛苦有关。
他的一首《秘密》的小诗的打印稿曾经给我们大家看过,众人也曾经为他字斟句酌地帮他推敲和“用减”,本来就很少的几个字,剩得更少了,但最后在诗集里出现的还是他原样的:

      秘密

       ——雅克·约瑟夫·提索特的《春》


  樱花么

  春天的流水

  心不在焉


  任推卸的肢体挂在

  树的柔枝

  哪一瞬间,芳心的目光交汇?

  分开迅速到隔离

  遥远到陌生”


  我这才懂得,不要随便去改人家的诗,当一首诗歌已经成为当事人心灵血肉一部分的时候,旁人对字和词的种种“切割”,于当事人近乎割肉般残忍。
  不错,必须知道诗人的理由才会理解诗人。李在书的后记里告诉我们这首诗是怎样产生的:
在上海美术馆看完欧美的画展,顺手于大厅专柜买了一本《古典与唯美——西蒙基金会藏欧洲19世纪绘画精品》画册,翻阅之际,雅克·约瑟夫·提索特的《春》深深吸引了我:不止是优雅的景致,绚丽而新鲜的色彩,散乱在草地上的小伞、袖珍小说、手袋,小河一角闲放在河岸上的鱼竿,特别是或盘坐或俯卧或斜倚的三位少女——垂钓只是借口,即使鱼在咬钩也不知道——她们互不相干地想自己的心事,她们专注而忘情的目光攫住我的心,使我忍不住写了这首短诗
还非常郑重地宣布:
  我把此诗作为这本诗集的名字,不仅是钟爱,还在于此画对于现代诗写作的隐喻、悖论等多种要素的提示——它无与伦比的私密性,区别于散文、小说;它的陌生化,给人以发现的惊异,带给心灵的振颤;它主题的蕴藉,于刹那间诗意的呈现;它的意境,于少女目光各自分开后的深邃,乃至在草色连天的迷茫……它的无数的可能性,不也正是一个诗人梦寐以求的范式?

  光读这首小诗,我们恐怕想不到那么多。一首诗给人多少喜悦,看接受人心灵振颤的程度。这首小诗成为这本诗集的眼睛,令我们当初为这首诗提各种意见的人感到汗颜。
  乍拿到一本诗集犹如相面,那种直接实际的当下的效果,现代诗中很少有陈子昂《登幽州台歌》那样的。不过,天靖读雅克·约瑟夫·提索特的《春》一幅画时灵魂受到的振动,经他一说,我们倒也有点感同身受了。他把雅克·约瑟夫·提索特的画归于私密,同样他的诗歌也当归于私密,而且他所敬重的私密还是无与伦比的。这样的指示语,穿越了种种艺术美学的标准,包括他自己所说的种种现代诗歌的隐喻、悖论等多种要素,——直奔他的私密处所的巨大痛苦——一种经过高度浓缩的痛苦,可能要经过多次意义的挖掘,才能放大其能量的效应,而能否承当得起这样的放大,对现成的诗歌文本也是一个考验;在这一点上我对任何一个现代诗文本都是有点担心的,但有了那种指示即是很可贵的了。
  读李诗,当然,一方面还出于这样的赞同,诗人必定要承受内心极大的痛苦才能成为诗人的;另一方面,还想知道他是如何表现痛苦的。
  一种具体的阅读感受,产生于心灵颤动的片刻获得。
  我拿到这本诗集时,读到《一座花园的叹息——沈园》这首诗时,在书页里禁不住用铅笔写了这么一句感言:“李诗的基本作法是抽丝缠绕”。我还在“千年绿叶/覆盖一千年冷苍的花朵/仿佛昨日”诗句的“冷苍的花朵”几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曲线,并且批了两个字:“好词”。我在和天靖的接触过程中,一直想验证这一点直悟,是否符合天靖的写作实际;常常见他到了一地,过几天就会有一首诗产生,我猜想他抽丝的过程很可能是先得了点意念——他会告诉别人说某某时刻他像电击了一样——之后可能就出现了一些词语和句子,——他很勤奋,我们一直称他是劳动模范,——他告诉我们先把一些感觉记下来,——这些词语和句子就缠绕着那点诗意慢慢衍生开来。这种缠绕的过程就是他释放痛苦的过程。人需要释放自己的,你可以像羽毛球运动员那样走几步路跳起来,大吼一声,来一个扣杀动作;你也可以写诗,优雅地让文字随你的感觉慢慢流淌。同样的词语方式的释放也各有不同,我们看他的诗几乎没有气势磅礴的排比句,也没有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很随便的口语句子,尽管也是白话,但似乎每一首都在做着语体化的努力,——很少人指出这一点——这也是他的吃苦处——他认定的诗就是这样的,在他眼里许多诗歌句式已经过时了;他限制了自己,可能也狭隘了诗路却成就了他的语体实验——此路狭窄,不是大路,而艺术就是窄门。我不说他的诗如何成功,甚至会有失败之处,但这种走在通向窄门道路上的人是光荣的。一座花园的叹息,其实是诗人的叹息:“都因一首词的疼痛而溃疡——/春天的伤口/时间已不再是药了”,以此来回应“千年绿叶/覆盖一千年冷苍的花朵/仿佛昨日”,真有掂不起的痛苦的分量。如果说这首诗的秘密似乎因沈园的名而显而易见,但也不能排除显而易见后面还有隐而不见的一面,这朵“冷苍的花朵”太令人遐思无尽了,尤其这“冷苍”两个字的组合,电脑里是不能现成地敲出来的,词典里也没有,是从一棵痛苦之树上渗出来的。叹息的何止一座花园,他叹息的所处太多,几乎是走一处,叹息一处。我们看看这些诗歌的标题就可以知道了——《百草园的皂夹树》《射中一塘残荷》《在三山耳朵失眠了》《在泰和茶馆》等等,许多我们跟他一同走过的地方,我们没有诗,他有诗,这就是李天靖。
  不能不说这种抽丝缠绕是诗歌的一种特殊姿态,我还注意它的诗体意义。请注意这首诗——
寂寞的石头

  在好几页签到上

  找到自己

  便兀自坐成

  一块寂寞的石头


  老禅入定

  看水色的天空晃动
  恍若梦中


  看一拨拨鱼儿

  穿梭舞蹈

  也想长出鳍来取暖


  隔着透明的水

  毕竟与鱼们同处一域


  石头想把自己举起
  却无力砸碎

  水的玻璃

  也无法高出水面呼吸


  读这首诗我们似可触摸到诗所表现的痛苦的本源——心,它的发生和释放,通过审美、控制而得以升华,多读几遍我们对诗人写诗的发生及审美的感性制衡,就越能够体会。想象我们是诗人,如何将那点心思之苦,久久地缠绕于诗意的枝头上,化为文字,最后变为文体之诗的。《读八大山人的一尾鳜鱼》一诗,对这种痛苦之思的审美缠绕,体会更切:

  尾鳍突然划动了一下

  一幅老宣纸上溅出了滞水

  张开嘴


  痛苦挺了挺身子

  一刹那,从康熙年

  游弋到今天


  仍翻着白眼


  何时才能唼喋八重海

  落下一朵霞光

  而瞑目


  在我们的写诗人群里有人惯作抒情调,有人有意于豪放腔,也有人喜欢形象的逻辑推思,进入诗歌的法门不止一种,过执于一种手段有时也会遭人诟病,同样李诗也会,但一种诗体的出现是要诗人坚持不懈的实验的,一个诗人就是一个工作坊;杰出的诗人,最终要有诗体意识。我从诗体意义上评介李天靖的诗歌,是因为他的诗从总体上看,其姿态有一致性,具体表现在句式、建行的方式上,每一首诗虽然长短不一,但体态相似,就好像一个模特儿走猫步一样,不同情况下,步子虽然变化有异,格调还是相似的。有时候我们会不满意这一点的,以为是诗人的惯性操作;但我们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也就是从诗体的形成角度看,要是没人去发现,肯定便没有人去赏识,未必有点可惜。当然从体的意义上要求现在的诗人近乎苛求,能够或者说够格接受这种苛求的诗人也实在不多。一个有意不断变换自己姿态的诗人,他是在运用各种诗体,可能有集大成的目标,这在今天鲜有人在,也难有成功;一个在形式上看似在不断重复自己的人,有可能是创造某种诗体、完善某种诗体的人,关键在于其本人是否自觉。李是否有这样的自觉,没听他本人表白过,我却有这种希望。听说他在研究新诗的结构,这肯定与体有关,真希望知道有更多的不察和洞见。
  回到“痛苦”两字,对人来说其实是常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那些不如意的刺激的积累就是痛苦。我对艺术毫无成就,但对艺术品的感悟天生有一种推思能力,这种能力让我从显而易见处看到隐而不见的东西。我理解写诗是一种精神活动,是为了避免刺激的积累,使自己尽可能维持在平静的状态。写诗的功用自然可以在不同层面上解释,但无须否认的一条是自我的心理治疗。有些情感在现实中不能直接发泄,而会转换成一种安全的、被许可的方式释放出来;这是心理的转移作用。诗人好像比一般人多一份特殊的权利,通过写诗歌来达到他/她的心理满足。李说,他的诗隐藏了许多秘密,这种秘密的得以隐藏,就是一种转移,一种表达的满足;由于诗人有审美的本领,审美其实起了很好的掩饰作用。李说,《射中一塘残荷》写到了“文化大革命”的众生相和在自己心灵的噩梦,《遗忘的田野》写了知青农场生活,他不说,我们一般人是读不出的。《遗忘的田野》中的有些句子——“饥饿的肉体也曾相拥/断了肚兜的系绳/我说 对不起/你用手相连/我用发现的一枚针/缝补记忆”——因他的提示而鲜活起来。生活对诗人来说并不安全,《秘密》中有一首诗《仍然热爱那条莫测的小街——去香港艺术馆》,写的是一次车祸,那场车祸让李天靖惨了,回到上海后我还特地去他家探望过,那惨得不能动弹卧床不起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仍生怜情,这种情况下我愿从心底里叫出来:“痛苦啊!”令我惊异的是他后来居然写出了《仍然热爱那条莫测的小街——去香港艺术馆》这首诗,作者在后记里说及有三个人喜欢这首诗,我不知道另外两人为什么喜欢,我知道我自己,其实我想说的是说这首诗有启迪价值,它启迪我对人性的认识,让我知道一首诗歌的发生源在哪里。这首诗有几行诗句引起我的注意:“一位外籍女子走下的士/托着我未磕地的头颅/让我步入蓝调/的眸子”我们把整首诗读一下,假如拿掉了这四行,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一种潜意识决定了这首诗的诞生,对作者来说是一种纪念,对读者来说是一种理解。文明和本能在这里并置在一起了。这就让我想到做诗人的幸福之处,作一个不恰当的比方,《阿Q正传》中的阿Q对小尼姑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遭到了小尼姑的白眼,请想象阿Q要是是诗人,写一首诗是不成问题的吧!也许读诗读到这个地步会遭人非议了,不错,我们可以在审美层面上评价一首诗歌,但透过审美层面要是提供不了一首诗背后的来处,也就证明不了一首诗歌的真。现在有些诗,要么是语言的抚摸,要么是缺心无肺的假诗,读了有什么意义呢?正是在这一层意义上,我喜欢这首诗,喜欢天靖的纯真,喜欢他的可爱,羡慕他在大难中还有这份淡定的诗情,要我早就赶跑了!
  我记得有件事,有一次在我学校上复习课的时候,一个同学抱着一本《城市诗人》跑到讲台上,翻开刊物,读到李天靖的一首诗《被一千把弓的和弦击倒》,一边读,一边笑,那笑的神态我还记得清楚,同学发亮的眼睛看着诗,嘴里念着诗句“一遍遍地自虐/用耳朵------”,那时候教室里吵得不得了;他说,这首诗我可以改写,他就趴在讲台上在本子里写了起来,有几个同学看着他写“一次次地头疼 饮下大合唱般的`泔`露/尖锐的痛 麻木------”,模仿说明模仿者对被模仿者的肯定。都说现代诗歌缺少读者,事实是我们没把诗歌放到读者面前。我还记得有一次和天靖一起去嘉定玩,宗月也在场,经过法华塔时,我感叹了一句“这个塔是好”,天靖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叫绝,说这句话好,送给他了,我惊异他的敏感,后来他居然以“这个塔好”起句,写了一首《早春,上嘉定法华塔》。记得,那天回家,我反受他影响,也挑战自我,写了一首《这塔是好》,但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还记得开头两句是:“这塔是好/一个国家有许多集聚的山/生动的联想/在显高处闪烁-------”举这两个例子想说明诗和诗是互相影响的,诗人和诗人也是互相影响的,这样的影响非常美好,越多越好。李天靖写诗的时间不长,又写又编,是真心发心修习诗道的人,他时时处处不忘诗,努力让诗在一切处显现意义,这可以说是一个“普诗主义”者。当然诗的法门很多,我们未必坚守一个法门,只要让你通达诗就可以了,在那里你可以安身立命。
写了上述文字,我想,有多少诗的汁液从痛苦里渗出来,谁能回答啊!
  我只是想借读朋友的诗歌,说出一点关于诗歌的看法而已,想起莎士比亚笔下朱丽叶所说的:
  朝圣者的手要触及圣者的手

  掌心相对是圣洁的朝圣之吻

  抄录于上,与天靖共勉。

  2010-8-14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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