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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一朵残荷——读李天靖《射中一塘残荷》
文章来源:邮件来稿 作者:洪亮 发布时间:2012-05-17 02:44:11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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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7日下午,我正在自己的斗室看书,电话铃声响起。是季振邦。
  “明天有没有时间?”
  “应该有吧。”
  “那就去召稼楼,在浦江镇上。”
  “没去过,太好了。”
  无论为人为诗,振邦于我,都在师友之间。
  第二天,晴。我们一行,由季振邦带队,驱车前往浦江镇。
初次参加采风,我自觉坐在末排。此时,一位个头不高,西装敞开,精神十足,留着艺术家长发的中年人,主动坐到我身边,自报家门:李天靖。
  谈起公刘。他编过《干涸的人字瀑——纪念诗人公刘》。我在南昌当编辑时,编过《公刘诗选(1945——1985)》。
  他编此书,颇费折腾。我编彼书,因其特厚而印数太少,大亏其本,当年的奖金,一分未拿。
但公刘是南昌人。江西作协中有权势者,生怕公刘回来,遮了他们的爝火,想方设法阻挠,致使公刘只能退而求其次,客居合肥。
  对此,我无能为力。但在公刘家乡的出版社,为他出一本四十年诗作的合集,我应该可以做到。
  所谓合集,也不尽然。个别诗,他想收入,我觉不妥。比如写古巴革命的那首,“尽管实行了灯火管制,/哈瓦那依旧是地球上最明亮的城市”。写得好,但留着当年的痕迹。那是“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的时代。
  书终于出了。诗友们说我做了一桩好事。有的领导却不高兴了,把我的名字榜上了“亏本第一名”。
  我不后悔。
  其实,当时我与他并不熟稔。只是喜欢他的诗,同情他的遭遇。
  以后和公刘与他的女儿刘粹,慢慢交往多了。常在他的母校江西师范大学(旧名中正大学)外宾招待楼,为他们父女安排住宿。《百花洲》也经常约到公刘的诗文。
  即便从实际效益讲,我出《公刘诗选》,也是不悔的。
  一段时期,公刘忽然宣布封笔,蓄须以明志。
  他对我讲了至为沉痛的一句话。我默然,但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实话,空气都在持续振荡。许久,我才试探地劝了一句:“奥斯威辛之后,更应该写诗!”
  他愕然,很快又陷入沉思。终于点了点头。
  我读到了《野草》:“唯有草野的草野诗人,方有野草的野草禀性。”
  我发了他的《羊年问答》、《致青杏》:“永远清清白白,永远生生硬硬……”
  我发了他的散文《千岛湖,千湖岛》,文末引了英国诗人多恩的布道辞:“每个人都不是隔绝的孤岛,每个岛都是大陆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角。人和人类是不可分的。所以,不必派人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不论谁死去,丧钟为你而鸣。”
  我还编发了他的长篇回忆录《毕竟东流去——追忆我在江西赣州邂逅蒋经国先生的始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只因参加了抗战歌咏队,偶遇蒋经国先生,应蒋之请,为集训新兵唱了一首抗日歌曲,便在建国后被诬为“蒋经国的干儿子”,屡遭折磨,死去活来。“五十四载,万劫千难;人道是,弹指一挥间。”受审的地点,正是江西郁孤台。公刘发问:“难道,那曾经恶毒地搅扰辛弃疾寂寞灵魂的,不正是这一郁一孤么?”
  试想,倘若公刘当年封笔,我们便读不到这一批泣血之作了。读不到《冷藏》——他坚信“雪之坟呀冰之坟呀天葬之坟”,等待如约而来的盗墓飞天女贼,她就是春天,“时候一到,我必苏醒”!
  我甚至认为,习惯上把公刘诗作喻为“从云到火”,但他封笔后再写的作品,应该为“电”:从云到火到电。当然,这三者也不是截然分明的,会兼而有之,只是偏重不同罢了。

  二


 浦江镇采风回来后,翻开李天靖赠我的《李天靖短诗选》(中英对照)。
  我读诗集爱倒着读。末一首便是《射中一塘残荷》。
  不愧为压卷之作。我如遭雷击。
  全诗不长,抄录如下:

曾几何时
想见明眸皓齿一一风荷举
一叶惊秋即老
开始打褶、爬上老年斑
皮肤焦黄
齿也脱落发也稀疏
眼枯落潭
皆蓬头垢面、胭脂尽失

一塘藻荇
翳了奁镜的豪华

月黑之夜
秋风仍拿着一把刀追杀不已
有仰天长啸者
有俯首耷拉者
折腰者、半跪者
也有偃伏恸哭者、气绝仆地者
只是不见一丝血

鬼影幢幢
似一场永不醒来的梦魇
藕白的手不把它
从胸衣上取走


  诗下有小注:“2006年11月3日,游于湖州射中村,与诗友路鸿、钱涛见一塘残荷触目惊心,余作诗以记之。”
  这首诗让人联想太多。第一节讲了那么多公刘,实在也只是联想的一部分。
  很容易想到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菡萏,未全开之荷花。《释文》:“未花曰菡萏,已花曰芙蓉。”词人在“菡萏”之后,竟继以“香销”与“翠叶残”,使人为旺盛的生命遭到残杀而惊心,虽仅七字,却写得千回百转。下片“鸡塞”,即鸡鹿塞,在今陕西省横山县西,用以代指边远地区。如马祖常《次韵继学》诗:“鸡塞西宁外,笼沙北极边。”“梦回”,说明已在梦中到鸡塞作了一翻游历。纯系思妇之语。然而,就连相思之梦,也被雨声唤了回来。“吹彻”指从头吹到最后一遍,吹了整套曲调,其时间之长久,已在不言中。全词有一种低回往复、沉郁悲凉的风格。上片只是下片的陪衬。
  天靖这首,侧重在荷花本身,仿佛李璟词上片的现代铺衍。如果说“一一风荷举”尚是周邦彦词的借用,那么下面的“老年斑”、“皮肤焦黄”等,则全系现代汉语。
  最妙的是,李璟“西风愁起碧波间”,“西风”固然是花叶凋零的主因,似乎同时还存有怜悯之心。而在天靖的诗里,“秋风”(西风)乃是月黑风高之夜,举刀一路追杀的江洋大盗,可偏偏又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试问,在这样肆虐的势力面前,有几朵荷花,能做到“仰天长啸”?连公刘在晚年的《枯叶蝶》中,也只能写道:“枯叶一袭,缤纷委地/于是你展示你定格了的生命/晓喻天真烂漫的少女/要警惕!悲剧充满全世界/灾难的源头正是美……”但即便伪装成枯叶,也难免制作成标本的命运。
  诗人王家新在纪念公刘的文章《带着深谷底层的寒气》中,也同样诘问:“历史的力量是如此狂暴和乖戾,一位诗人要怎样与之搏斗,才不至于成为它的牺牲品?”
  公刘去世后,我曾发唁电:“长漂泊的游子魂归,带荆冠的诗人永生。”刘粹在文章中提到过。但大家心里明白,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天靖,我的诗兄,我并不苛求你成为王家新(也是你的好友)所激赏的保罗·策兰,但凭此直面时代、直逼人性的一首诗,你已不虚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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