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三十年前的河南省青创会上，我与方友都和乔典运熟悉，于是就聚到一个屋里说话。老乔说拍话，我们说喷空，意思是一样的。老乔笑谈，你们两个都别写小说了，不挣钱。方友来南阳西峡贩桐油，康健开个治性病的门诊，准发。我们没听老乔的话，暗地里喷的是小说，写的是小说。见了面，方友第一句话就是：“康健，喷会儿。”喷了半天都是小说。方友是真喷真写，我是光喷不写。喷着喷着，方友写出了大名堂，成了大家。我找不着影子了。再见到方友时，方友说：“康健，喷会儿。”我只能听方友喷了，自己再也不敢喷了，再也没啥喷了。

在几十年间，我和方友每每在河南省作家协会的会上见面，见面少不了喷喷。见面稀，就亲热，不喷小说了，喷的都是生活琐事。我知道他生活不易，少年坎坷，生活艰辛。他是这样给我说的。方友说：“康健，从驻马店到周口的公路有多少里，你知道吗？有多少个路橛子，你知道吗？”我说：“谁知道这些干啥？数那路橛子弄啥？”方友说：“我知道。我从驻马店沙河里拉沙，拉到周口，一车子沙有上千斤啊。我一步一步拉着沙车，渴了，趴到路边的沟里喝口水；饿了，用个小锅煮饭吃。走几个路橛子，是一歇儿；走几里路打尖。我心里是有数的。”我目瞪口呆，忘记喷了。又一年，开河南省青创会，和方友见面了。方友说：“咦，咋都老了？”我说：“冒牌青年。”散步喷空时，方友说：“进了郑州看着怪排场，就是开销大，油盐钱得靠一支笔了。”我说：“你得注意身体，别太拼命写。”方友感慨地说：“我不写作弄啥哩？这辈子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咱不眼气人家，靠爬格子吃饭不丢人。”我很佩服，红尘滚滚中的诱惑之下，咬着牙靠爬格子吃饭，可能不需要革命意志，需要的是对理想的坚持，间或是对贞操的坚守。和方友说话，是一种享受，他幽默坦诚，一嘴大实话，不掖不藏，说啥是啥，心里真得劲！那天领了首届杜甫文学奖，俺俩坐在一块吃饭，目的是喷喷。有人说了几句淡话，坐到前几桌子去了。方友说：“官迷。别吭气，捡好的吃。”席间，我想巴结领导，问方友，自己是不是主动的向领导们敬个酒，感谢领导给自己弄个杜甫奖。方友劝说：“咱给领导挣脸了，一会儿领导会给咱敬酒哩。”我说：“不可能吧。”方友谈定地说：“老弟，不信你等着。”一会儿，果真被他言中了。方友冲我笑笑，说：“咋样？”

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方友鼓励我下决心重操旧业，拾起荒废已久的小说创作。我半信半疑地写起来，写了发给方友指点。方友说：“中，好好写吧，你在小说创作上还会有个小阳春哩。”我说：“方友，你得说真话。别确我。”有时我写的小说不被一些编辑看好，方友就安慰我说：“罗卜白菜，各有所爱。别泄气，继续写吧。”在方友兄的鼓励下，我继续着写作。今年五月份，我请他来驻马店市讲学，恶喷了几天。吃饭时我说：“我写小说纯粹是老有所乐，玩呗。”方友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老弟，我得批评你，写作不能有玩的心态，得用生命写作才行。”我欣然接受。

听到方友去世的消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喷了一阵。咋会呢？但这是真的！写这篇悼文的时候，我一直头疼。方友老兄，你咋走得这么急呢？我还想再和你喷一会儿啊！你在那边和谁喷？和老乔吗？

我泪如雨下。

（谨以此文悼念中国著名作家孙方友先生）

备注：作者为河南省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