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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涛:20年前、雪城、“底层诗歌”创造(附诗12首)
文章来源:
邮件来稿
作者:
孙文涛
发布时间:
2004-05-06 21:43:54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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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动旧诗稿,昨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但是已不能返回。因为那时尚年轻。
算起来,50年的生命竟有30年是在长春度过,其余的有故乡童年的东北平原乡村、知青山区、大连、“漂泊”北京……,所以对这座城市今昔感受之深。对东北边疆的广天厚土更是诸多情感与抚今追昔。
1970年代末、1980年代伊始,正是我生命中一段“黄金般”时光,从20岁的尾巴快进入30岁的中年之初,生活与时代的大背景也充满了长久缓慢后的诸多变化,有振奋,有希冀,有追怀,有惋惜……是种“青绿相间”的生命感受。昨日的知青日子仿佛还刚过完,“知青歌”还在晚宴唱,同时,我们几乎不约而同趋向于文学,我们发现,并私下里组织了民间的青年“诗歌沙龙”,位于老长春建于1930年代旧街五马路,有一栋二层砖木旧楼,我们一群诗友,卢君、小叶、昌喜、向东、慧英等常光顾聚会,讨论文学。
这里的《献给灰色的木楼梯》一首就是写的它,几十年的楼板都破了,走上人嘎嘎响。
《画像》一首是那二三年间心境描,有点颓老,有被新事物淘汰感。《风雪黄昏》是数年后一个风雪交加傍晚,我冒雪骑车去往五马路的中途所写,天冷油笔都冻僵了,在小本子上划了很久,所以才有“冬天的青枝绿叶呵,象征友谊”句。
《田野的力量》、《樱桃花》、《路遇》三首是追怀知青的,过了多年,如果不说后边青年也许奇怪。春天、爱、美任何年代都一样的,一去不返,不可追回,令人恼恨。
1981年遭逢我个人生活与家庭重大变故,曾同是知青的29岁妻子因患癌症亡故,心情黯淡哀伤,《亡妻葬礼》、《四月》是写这种前后心境的。
读过许多俄罗斯诗人“概写”祖国的诗篇,1982年我写出《祖国——或在散步的瞬间》,此诗蕴含了我童年(失母)经历,少年郁闷的寂寞,及青年倍遭“出身论”歧视,回顾了我在苍茫大地上所体验的“祖国和人生”滋味。
我这代人奇怪,友谊似乎来得很晚,与文学列车一道到来,诗友—女友—友谊是一根纯洁链条,高度精神,轻视肉俗。《春夜送友》一首源于一个早春三月夜晚,一位诗友同我推着自行车在茫茫夜街散步直至午夜,回想可笑的是,我的车后竟还驮着沉甸甸的一袋大米!……兴冲冲沿着冬雪初融寒街漫谈走去。
《蓝天里洁白的羽毛球》是献给女友E的,我永远忘不了她闪动的睫毛,高佻的身材!《岑静寒冷的门槛》也是写给她的。也许遗憾,我至今从未告诉过她。亡妻后有一阵经常醉酒,只有喝多了才能入眠,是诗歌、友谊安慰了那一度近于崩溃的精神,想一想朋友们当年个个都那么好,简直是天使!令我终生感念不已。
想起来,习诗完全是“野生野蔓”,唉,青年期竟没听过一堂大学的课!1978年大学恢复高考,我由于工作、年龄的原因失去了最后一次机遇。所以1980年代好几年我都不能从大学门前经过,觉得血冲脑脉,象“涉过愤怒和伤感的河流”。自学图书馆,朋友中只我一个人坚持下来了,共10年。10年我几乎每周跑二、三趟公共图书馆,算下来读过约3000册书,完成了我在人间的“大学”。从这一点,我要感谢长春这座城,那时尚安静,适合读书,秋季街路两旁飘下大杨叶飒飒……,人们的心劲也似乎向一个方向努力。
比起中国其它城市,长春的历史实在短暂,18世纪初年这里是一小镇,名宽城子,到20世纪的1920年代它已发展成一座城市,汽车、马车、楼房混杂,1931年“日椐”后更名为“满州国”首都:新京,新添了许多建筑。长春一名,古源于长春州,1039年辽帝在今吉林省扶余境内置长春州(今塔虎城),后此名移于此。当年为什么起名“长春州”不确切,但字面上,“长春”与其地理、气候均大悖,这里北纬42度,终年受蒙古国高原的“高气压”和正北方向俄国西伯利亚低温严寒影响,一年掺半年夏日,半年冰雪。“长春”城名在1940年代末重新确定并沿今。
长春位松辽平原,可说是介于北寒带、北温带之间的针叶林气候、草原气候的混合型,四季明确,夏短凉爽,从南北东西吹来平原忽忽季风,气温多变,有时今天还暖阳融和,明日忽风沙黯阴,冷风雨雪相夹。不严寒的日子天湛云白,汹涌的白云不知从哪里海浪一样布遍城市上空,引人遐想漫思,十分的柔媚劲儿。
春、秋的短暂,气候变化的剧烈,春与秋的易逝使人心生伤感,而冬季的漫长则令人凝滞、坚强,养成了种“特有的北国”性格,是什么呢,朴素、含蓄、鲜明……等;这些也许与这里的诗作有大关系。我认为,一个诗人若写得好,得“复活”全部的地域、时代特征,“复活”作者的日常,一切……
如果论国内哪里与黑龙江、吉林(东北中、北部)二省文化传承反差对比“最为鲜明”:我说是四川、安徽。我体会并多年总结长春(或东北城市)属移民(19世纪由山东、关内)、农牧文化性(原住民、少数民族)、殖民地、及半个世纪前迅速到来的工业性结合为一体“混合文化型”城市,它的历史积淀束缚小,偶尔会迸发种“生机蓬勃”,产生出几个非常优秀的诗人。但从广谱上看,它属“半生不熟”,文化底蕴不够。而这些诸因素和地理构成了我们的“命运”。这里与俄国有地缘上接近,甚至河流、树种、植物都有相类似的,所以东北诗人读起俄国作品更容易体会接受。
当年我们亦很少投稿,朋友们认为那样的刊物,和一板正经的报屁股(副刊)根本不值一投!所以我们只是一群“底层诗人”和“沙龙诗歌者”,但奇怪的是竟毫无奢求,非常满足!“我宁愿让我的诗叫一个人读一千遍,也不愿叫一千个人只读一遍”(阿赫玛托娃)——此句言中无限深意,我们是真正实践了。(而“重复”发表如同一名圣女受到沾污;唉,此理今又与谁言哉!?)还记得偎在熊熊的室内火炉边,低吟诵诗,屏息静听者偶尔抿一口热茶情形……。
年轻的时候就是最忧郁忧伤的时候,最忧郁忧伤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唉,如今连这些也过完了。还有比在温暖着你,爱宠着你,友爱着你的一群友朋中当个“诗人”更快乐的吗?!没有。当果实结出来的时候,它与青嫩的枝藤叶芽什么已经毫无关系了……。
(2004年2月19日,写于长春,一个早春尚寒的午后)
附:文中牵涉的当年12首拙诗。以解读。
《献给灰色的木楼梯》
别去追忆,这一切一去不回
——诗人们正当年华
我们多愉悦,吻着酒杯
咝咝做响的玻璃杯像透明的蛇
那慷慨的演讲,像一辆车
轧过欢快的晚宴
还有音乐,令人神往的浪漫气息……
我们都醉了,嘴里说:“很忧郁”
窗外,落着雪……
(1982年2月24日)
《田野的力量》
岁月过去了
好多时间
就是青春
也总有一天会消散
但是当有一天
再让我看到原野
看到北国春天里 那一幢草房
茫茫春雪一样雾里褪色的照片……
我会说:
“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并在瞬间击退全部的麻木不仁。
(1984年2月12日)
《樱 桃 花》
两个姑娘坐在树下唱歌
头顶是两棵盛开的樱桃花
这一切多么迷人
在这样的春夜我不能入睡
远方, 我走过的土道
如今道边是不是长满了青草
我磨过的镰锄还在阳光下闪烁……
而今搁在废铁堆锈蚀着……
但我不懊悔
因为……我沿着两个姑娘和樱桃花
的歌声走去……
而这样的樱桃花
一生绝不能开放两次
(1984年3月)
〈四 月〉
度过冬天
大地正在休息
我观赏着土地和天空
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要用写诗
来打扰
我的房前有一带绿林
让我作吹拂过那儿的风
中午,我从林荫悄悄走过
土地是温暖的
贴着我的脚心
绿蒙蒙草尖上蝴蝶伫立
我想到宁静
想到从遥远的战场
返回家乡
那种心境……
青春在哪里
一半埋入黄土——
我很幸福
忘记了我曾孤零零
永远失去不返的另一个人
(1984年6月24日)
《风 雪 黄 昏》
结束了孤独的癔想
我开始和你谈话
谈生活,谈文学,谈爱情……
忽然我发现这居室空空荡荡
像回音壁,不,回音壁有比这更大的回响
每一个人都有一张脸
转过脸就印下一个失望
告别了……
我猛然车转身——
想热烈地拉住你的双手,说:
——世界上还有值得爱慕的挚友
并在心中永久珍藏……
冬天的青枝绿叶呵
像征友谊
风雪黄昏
我启程寻找
(1984年2月15日)
〈蓝天里洁白的羽毛球〉
也许因为年轻
我还不懂珍惜这早晨
随便在光束中走来走去吧
反正明天还那么多
露珠跌下
因为青枝被人颤动
小小的微风
拂起浓发和浅色的裤角
天空多惬意、晶莹
像是二十九岁的心
耳边吹来了一句话:
“你要是记不住我
就请记住蓝天里洁白的羽毛球吧!”
(1983年)
〈亡 妻 葬 礼〉
我把永不腐朽的土地覆盖到你身上
永别了,我一生中最可珍贵的时光
黄色的泥土粘住了我的手,我的铲
我的喉咙和目光……
我将从这里宁静地走去
跟着你,登上前面的一道山岗
你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什么都是最后一次了
你喜欢傻看的蓝天
阳光里沐浴着透明的雨点”
——“ 多么透明而美丽呵”——
我也最后一回赞叹
忘掉了
我是来参加埋葬什么的……
( 1983年2月10日)
〈祖国,或散步的瞬间〉
走吧,上升到那片明澈的晴空
我的有翅膀的鸟儿般的浮云
对着黑色眼睛的湖惊愕:
我的亲爱的祖国
是什么埋葬了我的一生
露水中潮湿的青草啊
迟有一天要化为袅袅青烟飞起
这是什么样的规则
淡远的美好的天空
看不见的新坟
各色野花在路边抖动与不安……
缤纷着死灭和新生的循序
但我的心此刻轻松
——我想起了爱
本来应该有一次爱——
以及种种忘却了的并永世不返的心境
(1982年5月1日)
〈春 夜 送 友〉
真想永远这样地徜徉
真想永远度着这样的时光
星星呀不要从身边消隐
黎明呀不要打破梦乡
脚步呀不要这样沉重
歌声呀不要这样伤感
我们都是一粒微小的弱火
去照亮别人的心房
月亮升得太高
它不理解地下的渴望
街灯像花圈密布
散发着不祥的昏黄
愿春夜溢满芬芳
愿人间充满温暖
愿沿着春夜永远走去……
去采摘昏黄的花朵
不管它指示着希望或死亡
( 1980年4月3日)
〈路 遇〉
那是雨后的一天
我们相遇在田野的路旁
你正折一枝野花嗅着
在你眼里,那一条条泥泞的田垄
是一根根青春闪耀的诗行
晶莹的露水在你眼里
你对我微微一笑
却不知这将把什么刺伤
……
往事消失得茫茫
你可不要伤怀以往
(1981年6月)
〈画象)
我们都开始有点凋谢
像早春枝头的残雪
谈往夕时陷入凝思
谈现在又长久缄默
闭口不谈万事的变迁
怕杯中的茶热了又凉
如今什么都是新的好
人们开始往外扔旧家具
伟大和平庸只有一步距离
总得有人最先跨过去
嫩嫩的 ,阳春三月炒绿豆芽的鲜味
我们的愁绪是 黄昏
小酒馆的轻烟
(1984年)
《岑静寒冷的门槛……》
我已默然,不再交谈
往事如冬晨的薄雾已经去远
偶然的回忆,举着滚滚的浓烟
再徘徊一次,我的遗憾!
冬晨的小雪轻轻飘飘
早晨起来 沿着太阳一溜小跑
太阳呵着金黄圆圆光圈
印在二十九岁的年轮
青春来晚了(永远做不了诗人)
不怨恨谁也不抱怨谁
没有劈材的夜晚真冷啊
而我们在那样热烈地谈论艺术……
你来了 没有敲门就进来
像一首半生不熟的异国诗
——但那是冬天,叫我怎样理解春天的事情
你穿得很朴素 粗绒外衣上编织着
纷飞的雪线——
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
春天
眼神里藏着永生永世的抱怨
(1986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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