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一行感动（代序）
默 默
梁健的名作《一寸一寸醒来》已令无数读者拍案叫绝，他极其吝啬，奉献给诗坛的诗篇，极少，但每一篇都让我们一行一行感动。
“你无所畏惧／选择穿行尼加拉瓜的大雪／用满院暗香注视我”。
胆敢把一首诗写得那么勾魂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了。只要与他在一起，他就喜欢用满屋的酒香注视我，他劝酒的话语非常勾魂，你没法不喝。我常常挂念他，又怕与他在一起，在一起，畅饮之后，血糖非高不可。
“无人的山里我树一块墓碑／写下冬至这个遗体／向人类告别。”
胆敢把一首诗写得那么绝望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了。梁健早已超凡脱俗，那种超凡脱俗不像有些伪君子，嘴上说说而已，与梁健相处，如沐春风。“向人类告别”，我不用细想就明白，他说的是“向世俗的人类告别。”孔子教导我们要做好世俗的人，老子却教我们要做仙人。梁健早已深得道家的要领。
“总有一个岛／保留你的钢琴和眼泪／那里木鱼围绕。”
胆敢把一首诗写得那么忧伤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了。梁健时常突然寞然，内心充满无言的忧伤。童年时，他的姐姐为爱神秘地殉情，一直也一生在钝击着他的心灵。那里围绕的木鱼声，是梁健对姐姐永远无尽的思念。
“你深埋了桥的隐痛／山上的日子安静一些。”
胆敢把一首诗写得那么揪心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啦。是啊，谁内心深处没有岁月的隐痛，不埋葬，日子如何得以安宁，但谁又能埋葬得了。清澈的溪水干枯了，桥的隐痛或许就被深埋了，人类难道只有枯守未来才得以心宁？承认这个宿命，心能不揪疼？
“漫山雀跃的鸟／远走他乡的桅杆／这个世界与你何干。”
胆敢把一首诗写的那么悲凉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啦。一个人头顶上的白云，也是别人头顶上的白云。一个女孩今天给你的爱情，明天可能就是给别人的爱情。远走他乡桅杆的鸟，总是在我们心中了无痕迹。
“你被转送到杭州／那里的太阳有太多的狐臭／连雨滴也长满了梅毒。”
胆敢把一首诗写得那么刻毒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啦。大逆不道啊，粱健，多少代，多少人心目中憧憬的天堂杭州，被你亵渎得令人望而怯步。看完你这首诗，手中正好有去杭州车票的读者，会毫不犹豫地撕掉的。你这样会打击杭州的旅游业，你是杭州人民的公敌啊！
“中午在抬头／你的问题还是腰一样柔软。”
胆敢把一首诗写的那么空灵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啦。天啊，这么空灵的诗行，很久没有读到了。如此清秘的感觉，可一洗黏附在中国情诗身上的俗气。
“扫完落叶的老人死了／天越来越冷”。
胆敢把一首诗写的那么凄清的诗人，只有酒神梁健啦。但愿天越来越暖，梁健心目的落叶永远飘落不完，也就扫不完，但愿梁健永生，噢，人怎么可能永生，然而诗可以永生。梁健，我已经看到一万年以后的人们，还在爱不释手地读你的诗篇。
是为序。
卷 1 冬天故事
被告别的冬天
总是在剪完胡子以后
想起阳台收拾的黑手套
伴我掩埋好大雪
那天早上我一片晴空
冬笋翻飞的童年
长成安吉这个名字
然后做成躺椅
搬进博物馆
无人的山里我树一块墓碑
写下冬至这个遗体
向人类告别
上马山汉墓陶碗
主人吃完最后一粒米饭
酒的香气散到很远
接下来的睡眠
有盗墓的锄头打探，小心翼翼
你被转送到杭州
那里的太阳有太多的狐臭
连雨滴也长满了梅毒
你不知道你的祖国远在何处
你为什么不死在冬天
镇墓兽
扫落叶的老人死了
天越来越冷
你瞪目獠牙坚持到底
不去想家乡的山洞
满洞的酒香
主人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你瞪目獠牙坚持到底
扫完落叶的老人死了
天越来越冷
昌吉来信
有一阵声音若隐若现
中午在抬头
你的问题还是腰一样柔软
方向重要吗
路的尽头有没有等待
告诉你
杭州也下雪
姐姐
这个时刻适合沉默
适合思念
让酒的队伍在我毛孔的迷宫里
彻底安静
从八岁起我就不再拒绝风
不再思考骨头的重量，并且相信
总有一个岛
保留你的钢琴和眼泪，那里
木鱼围绕
下雪的时候我将回家
我将怀抱一坛酒
坐在你的面前
松
剥皮的手指越来越慢
猫头鹰也下垂眼帘
天亮了
最后的下雪令你心烦
铁轨运送满地杀手
高楼坠落等待
漫山雀跃的鸟
远走他乡的桅杆
这个世界与你何干
竹
有一套剑法无人传授
你深埋了桥的隐痛
山上的日子安静一些
但也有记忆如钟
雪开始融化
我身藏秘笈人去楼空
梅
六岁，你的勾魂术已经炉火纯青
六岁，你的媚眼足以杀死我一百次
青瓦上炊烟涂改黄昏
窗棂后蜡烛送走偷窥者的秘语
你无所畏惧
选择穿行尼加拉瓜的大雪
用满院暗香注视我
我喝得很慢
我在等你葬我
卷二 有一种幸福是门前种树
有一种幸福是门前种树
有一种幸福是门前种树
并且分享我的炊烟
讲述风的爱情
夜晚的神秘幽会
有一种幸福是屋后采茶
并且安排我的足音
如何不期而至
队伍齐整的一套暗语
有一种幸福是窗台开花
并且完全谢幕
在光线的移动之中
学习死亡的第一课
明 天
我和围棋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非
我摸过黑的和白的
下过厚的和轻的
点过眼的和盲的
甚至敲过响的和
轻轻的。
我就这样被明天套牢
被解脱
无限的窗帘之外
妻为我倒满一杯酒
我想起星一样的昨天。
总有一片叶落掩埋人类
总有一片叶落掩埋人类
那些忏悔深入
总有泥土骨髓
总有梦魇打扫幸福
干净的晒谷场
风
行尸一样爱卿
总有雨露总有无边的裸奔
在他们醉酒之前
总有一只鸟
用古墓延伸的手指将我叫醒
雨
雨，落在脸上
连续中年的哭泣
破碎伞架，一点病句课堂
雨落在祖国的肩膀
巨大的奔命，忘却忧伤
雨啊
落花我绝望
一条蛇可以游得很细
一条蛇可以游得很细
可以研究茶园的迷宫
小人国的蚂蚁，大地的蚯蚓
偶尔进入的狗，饱食终日的鸡
一条蛇可以游得很细
可以翻山越岭到达
感动枯草随意颤抖
可以飘摇细雨
面对群山的侵略
可以念想
一条蛇真的可以游得很细，讲解
邻居的死亡
净土的化生
我总会在一个中午离开
我总会在一个中午离开
山上，热气腾腾的饭
总会有人在我之前
就算离开
就算离开
我总会用一把锯伤害
我完美无缺的脸
泉在看不见的床上
蛙鸣一片
我总会怀念安岳
那些石刻
一如从前
有一首歌
有一首歌闪出山居的背后
有一个领袖，一如大头
等待池塘回眸
有一杆新竹细数斑纹
有一只蚂蚁，耐心走过
树稍的天，点滴暗淡
有一朵茶叶叫醒了炊烟
有一片落叶，告诉我们
一刻一刻的热了
是的，有一种爱情没有道理
就像这个夏天
缩小岁月
就在早晨的阳光下
就在早晨的阳光下
蚯蚓离开黑夜的大床
唯一的公鸡领导二十三只母鸡
在茶叶里生长
就在早晨的眼光下
门缝传递昨天的好时光
而梧桐深藏着琴
准备再一次到达
就在早晨的阳光下
群山站立成梦想的依靠
让草地捧出香气
也不责备人类
自以为是的善良
就在早晨的阳光下
我再也听不见
我并不遥远的家乡
我愿意说出一棵树
我愿意说出一棵树
并不理解的生长
风也倒不到的叶子
比观世音的手指更加亮
那些雨露、那些朝阳
那些无助的他们的目光
我看见一棵树
懒洋洋的睡觉
空气中的花朵
被人群击打
没有法院的深根啊
没有记忆的村庄
我永远也学不会一棵树
面对死亡的姿态
和一树茶叶一起安详
和一树茶叶一起安详
和凌晨的露光，和尚未到来的
梦，和草地面临的死亡
和群山茶园一同念想
和无处不在的雨，和苍蝇长久地
纷扬
和爱人做爱
和酒喝酒
和我没有关系的茶叶
在一夜间突然长大
卷三 落叶点缀的宗教
希望
希望有向日葵长满
我的身上
希望太阳
一点一点将我们死亡
希望爱情的夜晚
月亮和我一起歌唱
希望酒杯空空荡荡
像铁一样希望
像一块铁
一样，希望
在一个晚上
在一个晚上
哪怕有一点细细的雨
哪怕《金刚经》的第三句
梦幻泡影
梦幻泡影啊
接下来是人类
接受、拥抱
没有人感觉到害怕
就像一棵随时会被
砍下列的时间，是的
我怕
落叶点缀的宗教
落叶点缀的宗教
在关墙脚下清算人类
沿河记录汉墓群
夕照无奈的死亡
痴呆下午有雁众叛
不理睬福音
贪得无厌的回答，教育，接受赞美
也不在乎雪
漂泊我巨大而无言的罪恶
大港头
有一些风往骨髓里钻
再一次小规模突围
留下树皮，渔火，厌世的理由
翻过结霜的石榴
可以安顿在墙壁内部
水彩的心
可以把烟吸得2007年一样长
钟于干干净净
像晚年道德倾诉罪行
西峡恐龙蛋化石遗址考古现场
所以
我有理由向你们表达敬意
作为人类的一分子
遥望石头封存的白垩纪
我手指颤抖，想象
如此微不足道。远不如大海
这只脸盆，端给你们
比天空更加蓝色的幸福家庭
所以我有理由悲伤到底
当我的声音变成了文字
我的死亡从此比石头更硬
传颂你们巨大爱情的风
再也到达不了地球的窗口
西峡
灰色的云层低垂考古学的表情
包围你们未曾看见的山岗
那些坚硬无比的死亡
向梁小虎学习
我用尽全力
像泉水让身体轻下来
像你落地之前的无比幸福
像雪崩的无比巨大
像铁轨，我们总是能够听见
挽歌
在一个又一个村口停下来
那只我永远也抓不到的蝴蝶啊
经过了旧社会的爱情
我放心
你的大笑足够一天的口粮
足够搭一个帐房
马群
从天边归来
语文课
通过一大片水
你用鱼一样隐秘的声音向我讲述
那些梨花
怎样逃过了李白的酒杯
进入大雪
通过一大片水你让我想念
六岁的太阳照耀七岁的脸
向日葵满屋顶盛开 通过一大片水
你把钟
挂到死亡后面
通过一大片水我坐在你面前
翻开书
靠近李白
他们家的猪和他们家的太阳
到底要走几个灯笼
他们才会到达
总有人
比草更加小心 他们看见
太阳铺在猪毛上
暖洋洋的酒
姐姐临走时告诉他们
弟弟还在
坚持
弟弟还在山脚用心地看见他的正在睡着的他们的猪
所以
我不再说 累 所以
叶子还是长到他们唯一的窗口 傍晚
袜子都盛满太阳了
脸墙一样干净
还有星星前面的小门 来回走动
回答他们
问也问不出的问题
大湖回家了
光线开始走动
从一些草开始
记住
猪
在他们的稻田永远睡觉
忘记了太阳
其实就想晒晒太阳
最好是风在吹
云像鸟的飞翔
朋友们都满手红光,过来的路
有九条通向天堂
有九座大山
在我们的讲述里安静下来
愚公轻轻放下锄头
轻轻点燃柴禾,煮茶
我蒸气一样飘来飘去
幸福围绕你们
想起道场的棉花糖
其实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神秘
在星光下靠温存
在睡着的时候靠另一种声音
信仰
最好有一杯酒
怀念我们的死亡
岸
即使你
把地扫得干净
把星位一颗一颗分开
把当归放回到家里
把我
软得不能再软
即使把后天的女儿安排到幼儿园
我仍然请求你不要忘记了时间
黎明们一个接一个
过去
就像我的白发在他们看不到的酒杯里凯旋
在我诞生的瞬间
水库灯笼一样回到火的面前
夜晚
也许正是这样醒来的
无穷无尽
无穷无尽啊
我的船
观音岩
——写给小虎
五月的空气弥漫慈悲
你在我前面奔跑 大笑 看蚂蚁们搬运大米
你橘子树一样生长
健康在岩石里开放花朵
作为彩带
一层一层为飞鸟指引
我和台阶一起安静
一起轻松
各种各样的脚踩过
我的毛孔有八万四千条道路
我的血有八万四千条河
你也有
你的高峰在你的夜晚 灯笼讲述大地和冰
现在是你的早晨
是公鸡将你送上山顶的时候
卷四 家里的酒让我感卷到群山
之外
我就是这样咬紧牙关
就算我坐下吧
转身那一个个瞬间
我一动不动
让它照亮我
我的脸还有胡须
从门缝里安排过来的夕阳
从门外走过来的牛还有马
又有谁关心夹竹桃
它落花的毒药它的告别
只有蚂蚁坚持到底
像幻觉
坚持到我们之外
缓慢
在杭州会见安岳的那一个夜晚
我睡着是一根猪尾巴
弯弯的岷江哭了两年
连碗
都离不开粮食
无边的铁
我的剑
比西湖更锈
比安吉更加睡眠
因为我的疲惫是广阔的
沙漠一年经过宁夏边缘
火车
总在非洲中间
一节一节
与人类无关
乌鲁木齐下雪
你的短讯夹了乌鲁木齐的一片雪
没到杭州就化了
杭州下雨
我在遥遥无期的雨的尽头喝我的酒
吃菜的时候
顺便想想你
想你的表情是一篇书面语
比红山的塔更加严肃
但忘记了对仗
有两三死党从雪地翻出来
提两三酒瓶
我双眼发直
分不清杭州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杭州
你的雪已经融化
在我意料之外
街角半年蚂蚁排队
街角半年蚂蚁排队
人行道通往尘埃
无数死亡的漂移
玻璃明朗，是秋天
是集成罪孽的年轮
尾气不再喜悦
不再把旧约菊花无常流水
我踏过大街的菜篮
顺便吐出战国这颗脑袋
夕阳拉住了嬴政，一双粗糙的手
庆春路的小白菜啊
那些岁月
人类，或者爱
与我何干
海角
椰子落魄的又一个中午
愿望沉醉
在全面风口的崇拜之后
影子，绕过了最后一道防线
而礁石闭口不谈，晚照
石头们盛装舞步的死亡
闭 关
1．
有一条路挥之不去。
任海水来回走动
树皮剥离。两步之外
光线顺着门槛闭上眼睛。
我就是这样铺满了藏经楼。
八方侍卫
石像生
双手交替胸口
等待炊烟。
二十年前的和静县的下午
我的青春
一片落叶一样让人想哭。
2．
我的泥土里小鸡们散步。
它们回忆白天
汗水
菊花的再一次开放。
其实，我酒一样被人遗忘了
雨也落到窗台了。
小鸡们像帽子来到池塘边。
鱼看见它们
不再解说几米远的钟
多么厚实的依靠啊。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3．
我分不清是熊还是蜜蜂。
张骞走得突然
他路过我们门口的时候
河刚刚从雪山的床上醒来。
这么多年我看见雪莲。
所有的开放过程
就是企鹅的那一场雪。
礁石始终倾听。
船赤脚
胡子一样破浪而来。
我已经找不到剪刀了
杭州的张小泉
挖过几口井呢？
4．
皮肤的灵感是因为山。
毛孔摆好靠椅
它们知道风
蝉鸣以及星光也会疲劳
也需要一壶酒。
在湖底
也有一张月亮的大床
也有分别的甜蜜。
似乎万事俱备
但愿望从不曾到来。
5．
风换好晚装回到太湖上
有阿紫的船带路
杨梅里笛子睡得很香。
在熟悉的门口
蝴蝶跳来跳去
被花朵忽略的蜗牛也忽略了晚霞的天边关怀。
它饿了。
我更加缓慢了我的脚步
我知道
那颗杨梅随时都会落下
但没有人会看见。
6．
心培
我们的交谈轻过夜晚
雨，还是如期到达我们的瓦片。
在另一些瓦片底下
弟兄们在喝
他们谈论爱情和死。
心培
你已经轻过夜晚了
而我又离开太久。
只有瓦片上的一缕光芒
告诉我回家的路。
7．
塔一座一座倒塌
石头在生长
作为感恩
我将手臂躺下
它指引一条小路
穿好死这件皮大衣看见荷花。
8．
这种光线适合刻碑
适合我想念一只松鼠
在九华山
你在第六棵松树下喘气
脸变换着六种水果的颜色
挑夫不会因为北京停留
多年以后
你手捧北京这颗核桃约我喝酒
山上的雨有一点凉
这种温度适合乳房
适合我想念一只松鼠
它的子女们是不是还站在老地方
鼓楼会不会敲我的门
在冬天到来之前]
我决定拒绝天亮。
9．
他走路很慢
等阳光跑一圈回来
他读到第七句。
他慈祥
晒衣服他站到山顶
一大片天风
一大片石碑挡住了野猪的归途。
他就算是口渴也写满小楷。
说话很轻。他说
下雪声如洪钟。他说
去年上街看到小燕子。他说
她眼睛真大。
很远的地方他就笑了
“这回来了不走了吧。”
10．
我就那么的抚摸毛竹
光滑的皮肤和毛孔。
我那么的爱你啊
我的掌心的一颗泪珠啊。
我的脚。
辽远不是我的酒我的错。
辽远总是有一些河走来走去。
冰封之前的那一个夜晚
我敲啊敲啊敲我的竹筒。
就像1996年的那一个夜晚。
11．
现在
我可以往回走
放心。
江南刘毅在酒杯的边缘为我守住这一关。
花儿开放。
现在
我感觉到毛孔里的风。
它们安静
它们放下一个一个枕头。
现在
桥已经握住我的手了
站了这么久。
现在
推开这扇门
夏天荷花一片。
12．
往外
老虎的眼睛让人心酸。
一片森林
我枝头的一小片叶子
它会呼吸。
它会一寸一寸地回到家里。
小虎在草地
蝴蝶一样发呆
天一样飞舞。
累计到今天为止
出酒一本。
它的封面写下字
一本。
13．
我没有智慧回答鱼在水底
坐视秋天的来临。
天一点一点高上去
网会从各个角度落下欲望。
我感到身上长满鱼刺
铺天盖地的疼痛
让我的胡子也树根一样弯曲
而路更加转弯
青草里插满白旗
其实我早想投降
早想把罪状写满脚印。
我听到一条铜钟的小路
那里没有鱼
那里的墙壁到处是空门
那里有很多人等我
手指我的罪状
如数家珍。
14．
闭眼
增加了一个高度
终于露出脑袋的还有颜真卿。
他的手非常稳定
他不笑
青马路过三巡。
15．
扫地时必须十分小心，十分轻。
院子铺青砖
门外有明镜
来来往往的香客
提一些愿望的灯。
还有谁关心扫帚
关心灰尘的心。
16．
现在我已经停下
满太湖的水已经停下
桥停下。
愿望中飞鸟
翅膀的家
家里的酒让我感觉到群山
那些巨大的影子
不动声色逼近。
毫无道理到达。
疲惫黑夜里舒展
天亮像小女儿一样醒过来
嘴唇软得像月亮。
夹竹桃老了
鱼王持仗远游。
须弥山云层背后观光
等待地水造访。
似乎所有的节奏慢了十五分钟
报告举右手扬帆
海平线无数的怪兽
和声如珠。
一间清凉的藏经楼啊
我是真正的无以为报。
叶子在窗口悄然飘落
又一片叶子
只有蚂蚁知道。
卷五 高 手
守拙
行——
连字而下曰性。
（宋•《围棋义例诠释》）
我将黑发飘成了石头
一块一块堆到墙角的反面
供大气呼吸
我来不及进入星空
这个美丽开放的过程
夜晚
一些奇怪的手势
以及幽远
季节小心翼翼
缘我破碎城堡而拥挤
而眠
烟囱以手臂困惑到冷
我所有的停留，仅仅是
世纪尾巴一个安静的下午
我安静
走
在人行道之外
我高挺鼻梁的预言
像一场大雾
在人类胸口撞击
巨大而且无声
若愚
斡——
投子入关曰斡
（明•《适情录》）
曾经奔跑撞倒雪山
太阳只是我存在的一部分
头顶行星日夜追赶
脚底岩浆缓缓移动
集体大逃亡
我终于靠近了沙漠
嘹亮如飞鸟的森林
如烟的村庄
云
都在雨中等待我
没有伞我只能闭目倾听
那些若即若离的诱惑
潮湿的锁也在洼地
等我多年
斗力
纽——
黑白两尖相交曰纽。
（元•《棋经十三篇》）
我的天空尘土飞扬
在我走过的路上
青草不再生长
我把我的眼睛压进枪膛
连眉毛也磨得精光闪亮
一大批尸体横过栏杆
满口袋希望指向城墙
纪念碑林立忽远忽近
昼夜摇晃
咬紧牙关我穿过广场
我的身体满是伤痕
我的手
百炼成钢
小巧
盘——
围转逼拶之，使不得歇。
（元•《玄玄棋经》）
黑洞里我养活五株玉兰
玉兰里我摘下两杯咖啡
风
随时都会敲我的门
我走到边缘
身后，
几千年列队凝视
我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一个微妙的局部变化
几乎再跨出一步
就能看清我的脸
怎样地
在黑暗中发光
其实所有的盼望全在眼皮上
太平洋依然流浪
我伸缩自如
画好了泳装
用智
踔——
踔度间置兮，徘徊中央
（汉•《围棋赋》）
离开菊花我浮游云间
清澈如沙滩沉淀历史
此起彼伏先哲们窃窃私语
完美我呼吸的午夜
酒杯遥遥注视
不为人知的桃
玉立成少女
秀发梦一样盖满我的果园
在我沉思的时候
大星球旋转为朵朵睡莲
所有开放的花都将重新开放
通幽
觑——
视也，有可断而不断，先以子视之曰觑。
（元•《玄玄棋经》）
海水传播我的名字
雷电暗门为我打开
彼岸兰花已经攀上井架
甬道尽头我放眼蓝马
四蹄辽阔的中原
月光盛开
我已经飞跃一片又一片的树叶
墙洞里描绘子弹的语言
荒地上放弃白纸的纠缠
人类大街渐渐暗淡
我依然
大口吞食空气手搭故乡
窗帘一样新鲜
具体
毅——
提也，棋死而结局曰毅。
（宋•《围棋义例诠释》）
脚跟疼痛我就低头寻找钉子
挖通地球我才能走出沙漠
我喝茶的时候东京刚好下雨
在床上
想起我的恋人远走他乡
水一样身体她那天蓝色的心脏，忧伤
从冬天的背后向我靠来
我知道昨天的风吹不动今天的树
我知道
我长考的时候草原已飞过天山
留下羊群
陪伴我唯一的家园
坐照
持——
两势相围而皆不死不活。
（元•《玄玄棋经》）
黎明海湾出现半人半马的椅子
它的大腿已经到达树根
叶子长出之前
我就坐在这里
消瘦的身影分开了
早晨和黄昏
时间拄着拐杖，一寸一寸
从我的指尖走进泥土
朋友们还在庭院里
高谈阔论
他们的笑声像种子
从我背后撒下来
山顶房子没有玻璃
燕子的堂前儿女成群
我顺手理头发上的日子
轻轻放好肩膀
果实坠落之后
我还坐在这里
身体像天亮渐渐透明
消失了城市和重量
消失了声音
入神
松——
慢也，棋家取其玲珑透空，疏而不漏之谓也。
（宋•《围棋义例诠释》）
我已经把自己折叠成一本书
好让我的母亲
在阳光下
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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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12.11 杭州
高 处
1 达摩以及更高的手
［1］我怀念苹果，挂满肩头的无边红光。怀念我的家乡，夜晚，岛一样升起月亮。还有那些伸手可及的奇怪星象。它们念念有词，它们努力，从另一个角度，显现，东土大唐。［2］它来自水。［3］为了远离住宅的眼，它造了光。为了我，能够听见森林，和森林之后的事情，它让水，流来流去。让树，站立在我必经的村口。 ［4］为了等待。为了告别。为了回来。［5］晨钟赐我光明衣裳。［6］它无形的脚步，打开温泉秘门之前，已经跨过了，文王的青铜城墙。 ［7］我是在雪山之顶被它选择的。 ［8］在雪山，它的指以朝霞的方式拨亮了我。 ［9］在更高的高处，它用火，将我的语言散成空和气。 ［10］水，也在这一刻注满我的形状。 ［11］十一月总有什么要诞生。 ［12］它的魔瓶却令我神往。 ［13］这么巨大的玻璃，这么多的国家，在我的胸膛里行走,多么明亮。 ［14］面对一块砖局势面对一个国王。 ［15］劳动者们,脊背在汗里流淌。正如泥土中的珠，在皇冠上无助的张望。［16］想一想——我们最终将是哪一面玻璃？被它挂在哪一面倒塌的墙上?我们之后有没有河? ［17］我开始于一个数字 ［18］另一个数字结果了我。 ［19］我向人们开口，不是要求记住,而是遗忘。 ［20］所以我的手印在时间之外开放如仙人掌。 ［21］沙漠啊，从它的巨轮下逃出来吧! ［22］好让我，在大辙里找到我的家。在寂静里找到雷 。［23］并且从太阳里拿到颜料。我挥动右手，非洲就在墙上开花。 ［24］黑咖啡是它关怀的掌。 ［25］喝一口黑咖啡就等于谋杀一头狮子。 ［26］我的手印确是优雅的，确是与大河的源头一起长大的。［27］它在我的顶上永远一片空荡。 ［28］这个被我注意的上午——［29］窗。窗帘里散步，墙的眼，路，碎石的细语，塔。塔后面的游魂和歌，念珠的口，河里发生的故事。寺的影子。这个被我牢记的上午，圆和圆下面的一切。［30］生或者不生，都被它安排好了。［31］多么柔软。它的呼吸就是它的剑。 ［32］我在这个上午听到它的通知.我独自想了一会儿，顺便走进中午。 ［33］ 它将中午稍微提前了一点点——为了我，出生之前的一块伤疤，我搬开连山找到了清凉。 ［34］黄牛是星星带到草地上的，作为报答，黄牛为星星照亮了草。 ［35］山泽擂我成万众之鼓。 ［36］像雨一样围拢的敌人，在我无形的城下，像雨一样投降。 ［37］在黑暗中疾行者终必回到它的宝座上。
2 行者
［1］更早的时候,我听见鲸的歌声。［2］有时,孤独确是一种力量排山倒海.更早的时候。［3］我抓住一只鸟,我研究它的翅膀。［4］它红色的指挥棒。［5］更早的时候,我躲过离开人类一万公里的雪崩。［6］一切都是必然的展开。就像举手投足之间,［7］大洋长成了地球上最高的山。［8］布达拉宫在山上安家。在太阳之外珍藏大佛。［9］想一想潜行于岩石底下的咒语,莲花生来自莲花,那些双修者。无法透视的断裂呀——［10］雪白的宫墙,和我一样,喜欢想一想太阳。［11］想一想梦,它有环绕我的白翅膀。［12］留下炭的眼泪。［13］让我坚持靠近喷泉。让我辨别木鱼的回旋之声。［14］我喜欢穿墙破壁，带走老人回忆中的青春以及老人本身。我喜欢搬运千年积雪自昆仑之顶。［15］听水的沸腾之音。［16］一如它旋转这滚滚红尘。［17］当月亮与月亮寺静立窗口，我的黑发舞起一片春晨.［18］我是如此短暂.我是永远无法回头或者转身。死亡或者生存。［19］所以我依靠了船。［20］更早的时候它造出了河。［21］它说:“这是你们到达彼岸的河,你们听懂了吗?”［22］恒河填满了一粒沙子。全世界在它的阴影里酿酒。［23］我的步伐模仿了河。［24］于是三宝降临。多么盛大的送葬。［25］它手持法轮,离开波涛。［26］它指点出迷宫和迷宫的制造者。指点我的芒果。［27］它翻到第108页,四处响起了，钟的轰鸣之声。［28］一切确是必然的。［29］确是不可重复的。就像藤网住了星光普照的国家。［30］它树起耳朵,在反和复中梳理阳间的时空。［31］那么还有谁,能让我停留?还有谁,能让我在雪地上等待竹枝开花?［32］静呀静呀，它静得连静也无了，连沉钟也是流动的晚风。［33］呼喊成了毫无意义的桥，深入森林,深入大象群居的红土山坡。［34］挖一口井吧，听一听水中之风。［35］而它的另一面，该是哪一方国土?今夕何夕?［36］日子叠了又叠，我们的暗处脱离了时空。［37］我只能守住谷底，并且凝视——［38］太阳。它以火焰面对荣耀。愿它普照我。［39］全世界的太阳，愿它以柔软之剑造我。［40］我的头颅，我的手和身子，以血的形状注入莲，莲正开放。［41］愿它更加普照我，我最后的巨大脚掌，解放了沙漠和绿洲。［42］它确是黄金光芒的。
［43］它确是无坚不摧的。［44］阿弥陀佛。
卷 六 柔软心
神的降临
我始终不会明白，我将以什么方式说出我的话。用什么声音！什么手势！
二月的天山，寒冷、干净、深远。辰时，太阳在一大片银白之上，静坐，观看。我与另一只大鸟，找到了空气。
它是一只愉快的鸟，白羽红嘴，结实。它不停地飞翔，在群山之上。从一开始，它就发出一种奇特的鸣叫，极柔软极清凉。我微笑，在一大片银白之上，我把身子轻轻放下，像放下我的睡眠。我看见我的身子——那些手臂，手指和指甲蒸汽一样，一点点消散，直到完全透明，就像我先前找到的空气——
它巨大。无形
它充满了我们又消散了我们
它无所不在
记忆是一个极其神秘的精灵。它引导我们经过许多地方，说出许多话；又似乎没有经过许多地方，没有说出许多话，那些无法预料的瞬间，我不能够抗拒它的到来，直到三年后的立秋，我和师父一起从茅竹源的山上下来，在一棵枫树前久久站立。
我知道我终究沉默或者开口。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
伴随一柱香的诞生，又一次，我们绕过死亡。大街成群结队，前呼后拥。像搬家的蚂蚁，人类终年忙碌。我们边走边谈论着：一条迷人的大腿，一本阿根廷的书，一次恋爱游戏，一顿饭……
从外面看上去，我们愉快而且自信，像搬家的蚂蚁。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是没有家的。”当诗人梁晓明面对大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刚好看到窗下的小溪。
十八年前的夏天，我在这溪里洗过白菜。清晰的流水带走了菜根里的泥土，那时我是年轻而快活的，可我仍然小心翼翼，让溪水从我指间无声流过去，我怕我的嘈杂惊动它——
它柔软。甜蜜
它以天亮的方式来到我家里
诗歌给我们提供了明亮的家园。它开出一些花朵，结出一些果实。它让光线勾勒出我们的国土的界限。从小到大，它让我们这些野生的草莓无处安居，他给了我们锄和决斗的剑。他让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游戏中时时激动，莫名其妙地大笑或者大哭。它把年轻剪开给我们看，把数字尸体一样堆满房间作为玩具。它知道我们的孤独还为我们制造距离，它知道我们的虚伪还为我们制造语言！它让我们到处走动不得安闲。它追赶我们，驱使我们，把我们的家园装点成无比美丽的
海市蜃楼。这个早晨的城堡。
你或许是个有神论者，或者不是；你或许是个诗人，或者不是……不要管它，我是说，你是什么人你并不知道。此刻，要做的事情是：
一、要么马上放下这些文字去干别的。（那么我会对你微笑。）
二、要么接着往下看。（那么我仍然对你微笑。）
并且，我跟你说：请你采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无论站着，坐着或者躺着），再选一个光线最充足的角度（如果在树下，或者情人的怀里那就太好了）。你要让空气尽可能地沿着你的血管走动。
风来了，你不要拒绝它，不要惊动它。你要安静下来。你闭上眼睛。
对!就是这姿势！
这个姿势在草地上睡过一回。
这个姿势在太阳里晒过一回。
这个姿势你先前做过。
这个姿势你生来就会。
你安静了。你轻轻睁开眼睛。我看见我的声音向你围拢，它不高不低，不徐不缓，略带一点鼻音，略含一丝微笑。我跟你说，你已经接触到我的呼吸了。再安静一点点，你听见了更远的声音。
更远的，自海平线，自雪山边缘，自月亮的丛林，自天的尽头……听见了吗？似乎流水，又似乎晨风的手指。你彻底安静了。
在你头发有节奏的飘拂之中。我继续跟你说。
作为接近它的许多种途径之一，作为我们的一处家园，我们终于选择了诗歌。这是我们命中注定了的，正如冬天选择了冰雪，它自然而然。
它自然。
它脚步安排了季节
不知不觉之中，你微笑了。那天黄昏，我看见我的父亲站在他一块砖一片瓦亲手垒成的花圃前，白菊开得无限灿烂，仿佛不在乎屋顶的紧云密雨。我说：“下雨了，爸爸，进屋吧。”
父亲转过身，尽量不让我看到他两行老泪。他说：“你不懂啊，我的孩子。”
我怎么会不懂呢？我的好父亲。它的降临是颤抖的，我们面临它又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
现在我们的诗人们，请你们汲取你生命的全部勇敢，与我一起，仔细回忆一下，我们写下第一首诗歌的情景。
不要太急仔细想一想,好像是夜晚,天外的风将白纸吹动,无声。我们好不容易坐下来,写上第一个字,第一个声音,我们充满了血色,然后第二个......直到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声音。
想起来了吗?那时,我们兴奋?平静?胆怯?无畏?......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你由于兴奋?平静?胆怯?无畏?......而不曾注意到你自己,你身体所发出的那一层光亮。
想起来了吗?我们那样年轻,美丽,健康,全身每一处毛孔都充满了力量。空气在我们周围流得平静顺畅。我们看到的画面决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大师的作品。只要愿意,我们开口就是夜莺!
想起来了吗?那一刻我们和世界多么和谐,美好.那一刻,它就在你的毛孔里发亮.
它的降临是无声的
就像白天和黑夜的交替
就像男人和女人的拥抱
它短暂而又永恒
作为接受人类很多种方式之一,诗歌终于选择了我们。
花瓶在瞬间被打碎,诗人从此远离了大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学会了微笑着哭泣?森林的呼救雨点般打在我们脸上,我们由于忍耐而不堪一击,肉眼里只要吹进一粒沙子就无法坚持到天亮。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感到疲惫?想象自己仍然是夜莺,一开口却是笼中画眉般的温顺,被人们提在手上摇晃。
马蹄回响渐渐细微.月亮敲我们窗子的夜晚,我们蜷在抽屉里抽烟。
床头的诗稿越来越厚.对我们句子的嘴巴却越来越少.我们走到街上就迷失了方向,在风中像一只被人放出去的火红的气球。
在长兴的一间小书屋里,我的一个朋友透过整个冬天对我说:
“我如同悲哀,握着诗稿的灰烬
我见过地球上最古老的愚蠢
那些未完全发育的处女们
芳香四溢,可我疲倦了”
我的诗人们,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们应该感谢它。它的阳光依旧照耀我们的白天;它的少女们依然激动我们的夜晚；它的雨,依然从波兰落下来。
虽然我们累了。
它是仁慈的
它收集我们每一滴看不见的眼泪
再以诗歌的珍珠还给人类
我是真诚的.我是说,当我面对它的呼吸和我们新耕翻的田地的时候;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是真诚的.我全身沉浸在它的暖流之中,我的所有思维连同我的语言,都是从我真心中自然流淌出来的.我的手稳定,流畅.我想到了通往它的许多道路,于是,我怀着感激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的道路都是同一条道路。
它辽阔。无所不通
无所不达
它是无形的
让我们听从它每一个细小的召唤。借用《圣经》的一句话:
“你要每天背上十字架跟我来。”
是的，让我们回到它的路上。从我洗白菜的流溪到茅竹源的木鱼；从雪山上的大鸟到蓝玻璃的眼泪；从上游一直到下游,诗歌把我们和它的光芒连系起来。我们一天一天成长,坚定,浑厚,就像城墙外的白杨,对抗着西北风。我们用诗歌改变自己的家园,我们造出另一个自己,还有瓦片,我们走进走出,吃饭。我们相爱,取暖。我们倾听——
它是耐心的
它等待着我们的眼神
我们的手
我们的睡梦，大醉甚至疯狂
它已经从下面推出了我们
它还将从上面提取我们
直到多年以后.
我们围坐在一道泉水边听琴.那泉水来自不远处的大山
直到我们沉默
每一个人都是一种姿势.各自不同各自自然,无自然无不自然。
直到山泉里飞出白鸟----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自己的庭院里看到过的白鸟,她曾为它倾尽热泪。
直到泉水在太阳里燃烧----那些火红的少女在歌声里舞蹈,她们的身体霞一样变换,吸引我们进入更深的水里。
直到我们相互微笑,轻轻放下手指。
直到我们消散.所有的孩子都抬起头,安详,祥和,和平,平稳----他们赤条条等待我们的再次降临。
“我坚信它是存在的,但我不知道它是谁?”
我的好朋友,你的确不知道,你在长兴的小书房里说这话的时候,你身上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与透过玻璃窗的申时的阳光交融在一起.我的另一部分在那一刻抬起头来,以无限深情的目光注视我......直到多年以后,我们在泉水旁边听琴的时候毛笔还不得不写下这样的文字----
它响亮。宽广。高。远
像初生的太阳
光明普照
1993年1月26日 安吉 递铺
柔软心
1、文殊师利法王子
你说清凉源于一片竹叶
就如牧笛
源于牛
我短暂的一生
就这样被牛吸引
无言，也无思
2、真言
张口一万年。
3、菩提达摩
面岩壁深处的灵光
面脉的喧响
面轮回的众生
面阿修罗的刀枪
面生面死面水面墙
我的反动织成光线
梦游在你的路上
缤纷祈愿只是供养者的幻像。
4、神话
一半在我的诗歌里
一半在我的沉默里。
5、居士
用刀砍柴
用水淘米
用嘴吃饭
用扁担睡觉
偶尔也用河造桥
用心写诗。
6、拾得
我在山坡种下桃
花在眉里
果在心里
我在你的变化里
7、韦驮天将
成熟的豆子
将一条金光通道
从天王天到大雄宝殿
再到我家里
雁南飞
刀自横
江湖在你掌心
是一滴眼泪
村头又闻狗吠，今夜
众魔来临。
8、颜回
你的脚始终离地半寸
但并不飞行。
9、巴音布鲁克
天鹅门一群群飞走
白雪峰
倒映湖面。
10、三藏
在塔间指点梅开六度
在弥勒院内
饮食经行。
11、坎坎
偶一回头
仙山不知去处
而大阿罗汉的微笑
在你的脸上
发光。
12、满弓
斗战胜佛目瞪口呆
13、满果
今年三月
甘露寺坐一天汽车
来看我
五百年后三月
我走一天路
去看它。
14、祖师西来意
夏天大麻袋。
15、宗喀巴
我已经斩断
不断围绕的蛇
再把星星
挂在柏树上。
16、茶道
喝。
17、观世音
能够像水一样轻快是幸福的
空中传来翅膀的声音
在红太阳广场周围
有戴草帽的走动。
18、伯牙
凤凰起落你的指上
像地心之光
在你关怀的流水中
金翅鸟也飞不过我肩膀。
19、禅
狗屁。
20、迦陵频伽
我所有流不出眼泪的悲欣
终将开放出桂花
当我化成彩虹的时候
你为抬头的众生歌唱。
21、无言独上西楼
月非钩。
22、天龙八部
设法者——
回忆起天上
那些寂寞的日子
我更加小心
打击我的宝石
我知道还有更加寂寞的日子。
23、印光
修行者——
我给你运木来了。
24、本地风光
离开我们最近的谜
从生到死亡仅有回忆
树倒棺材里
高粱和太阳
红透土地
一刻万念到底要去哪里
停下来吧。
25、闭关
沿城墙走一圈。
26、雨天曼佗罗
回到家天就亮了
洗白菜的时候
溪从指间流过。
27、莲池海会
蜡烛尽了有高举的手臂
房屋塌了有青青草地
各路神仙已先走一步
我留下来等你。
28、往生
不必修饰形象
不必打点行装
云一样随风而去
来也这样。
1994年8月
卷 七 一寸寸醒来
那一天
那一天我的影子映在门上
门上着锁
周围没有墙
那一天我看见月亮
她不穿衣服
身体是水的形状
那一天我靠在她的床上
他端出鸡蛋
没有蛋黄
我说我为你改变了模样
她只是笑笑
把我的影子映在门上
1996。10。31
一个人的一生
一个人的一生有一点点光
金黄色的光圈
像他身后的麦浪
弯腰挥镰动作熟练
似乎毫不费力
连星星也没有落网
一个人的一生坐在水边
放下担子
和风谈论解放
1996。7。7
草地
草地是再绿不过
又是在湖边
身上有许多大树围绕
太阳也温暖
喝一口酒
再抬头
看看雪山
1985。4。16
萝卜
萝卜从不吃肉但又白又胖
萝卜在泥土里偷听太阳
萝卜怕羞
萝卜缺席国际协商
我约萝卜一同种菜
萝卜逃进鸡汤
1996。8。8
马群
马群，从天边归来
每一匹马背上
驮一具鲜红遗体
1986。8。12
天鹅
天鹅们一群群飞走
白雪峰
倒映湖面
1984。10。21
大王
大王出门高头大马
过河的时候
大马长出翅膀
大王说话涛鸣笛响
他从不读书
却出口成章
大王与我称兄道弟
孤独的时候
总把月亮挂在窗帘上
有一天，大王突发奇想
要把我的手指
嫁接到藕上
为此我死了七次
等我再开出荷花
大王不知去向
那天在街上遇见大王
我说墙都倒了
他一声不响
1996。10。10
秋天
秋天了
通往池塘的小路已被落叶盖住
即使是熟悉的爱情
也难以找到
1986。10。21
我看到我在烧砖
我看到我在烧砖
汗流进泥土
像紫色火焰
我的手臂与干柴一起热气腾腾
呼吸沉重，撞击宫殿后院
城门上的月
在我的脊背，铺开忙碌而宁静的夜晚
沿着我的路
马车来回旋转
早晨和树林离开的时候
我背靠城墙
开始吸烟
公主的笑语从天上传来
如今
我烧出的砖已不多见
作为文物被国家重点保管
专家推测
砖上的刻痕与爱情有关
但没人记住我的脸
1993。11。11
送别
在白子的厚味前你频频长考
浆在河里摇头苦笑
灯笼灯笼满地跑
送别被你填成一首歌
飞花落叶
我们总想走出去
1996。4。12
菊花
菊花开在雨中忘记生前
路上有一些落叶
湖泊在掌心，倾尽热泪
只有大象远在非洲
恶劣的气候使它有点烦
你理理没有头发的头
与我相视而笑
悲哀如同菊花
从未开放过
1996。11。2
一寸一寸醒来
就让我靠着鸟吧
好叫儿子们放心
不知不觉漫过鼻孔
我还是能够告诉他们天亮的暗语
难道疲惫也是理由
睡眠就是家
冬天不是酒
我承认我真的忘记了方向
那一条唯一通往清醒的镜子
我不得不在黄昏
依靠死亡 依靠死亡
一寸一寸醒来
2003,8,24.杭州.
回 家
即使通过水井坊
也不停下
即使断了条狗腿
也横着飞翔
听清风明月
想念瓦
一片幸福的光
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回家
晴天
总有一些酒被人遗忘，
在蓉儿以后。总有一些俗手。
颤抖。
我为什么扫地？
经过广大的床单，我为什么
抚摸屁股？抓紧
你的脚毛，
和流下来的鸥江
都很近，我甚至会见了父亲。
他指我的杯，像指月，像你的体温
软。
注意草地吧。
足球回到小虎打开的脚上。
2003，10，29。杭州。
卷 八 当我离开的时候
冬天的门
挂在树上的手套
白雪的手套
打哑语的手套
流过天上的溪
青菜的溪
酿米酒的溪
晒太阳的经卷
盗墓的经卷
念的经卷
停下来的人
走过去的门
路上
感觉到太阳的时候
酒
比黄果树大了三分之一
但比我的壶小
有点累
但不影响眺望
不影响点灯
今夜,火把一样长
走路的结局就是吃饭
路的结局是酒
天山
目的不在高
也不在白
李白.
天睡的时候,简单
搭一个地铺
在我地铺的家里.
其实地铺离酒还有些远.
酒,就是酒杯.
雪,也许像酒.
突然听见歌唱.
整整十五分钟
我颤抖着
泪流满面
当我离开的时候
天蓝得像天一样
云,也白得马一样飞扬
足球回到草地
回到两三步的
小虎的身旁
朋友们倒满了酒
等待梁健
无理由到达
城里的人依然洗脸
没有谁关心
天山,慢了十五秒
太阳落下
巨大的河床上
小虎跑过来,说
爸爸就是梁健
走到秋天
多少年我们走到秋天
沿着电线起伏的肉体
剥下金光皮
谋杀爱情
不过化掉六辈子
而天越来越远
连风的道路也在故乡之外
好在他们下雪
白得让你不得不白
像李白一样的白
习惯了一种睡眠
与秋天无关
老了就想从前
（2002。9。19杭州）
父亲
（一）
你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图纸上
你画线。计量每条线的分量
绕过菜园
它们迷宫一样在我走过的路上——
上课的教室
看电影的墙
过河的桥
离开的车站
踢球的操场。父亲
你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操场上
你的手沉稳，坚定
从墙角到瓦片
一辈子
你习惯了用直线说话。沉思。梦想
在你熟悉的窗前
偶尔有星光带走你的咳嗽
和温柔无比的忧伤
（二）
菜地里你把锄头举过树顶
瞬间停留里蝴蝶在飞
白米饭通过烟囱纷纷点头
用旁人难以回答的细语
向你作短暂的告别
山上的泉水
从三个角度向菜地汇拢
土豆躲过黑蚂蚁的追踪
翻山越岭来到你面前
（三）
你也向辛勤劳作的蚂蚁致敬
在流汗的白天
把一块一块红砖垒成墙壁
你也习惯了竹林的问候
穿过下雨的村庄
想象你的儿子
斜斜着酒杯
思考明月和棋枰
瘦小的身影带来湖泊
向大地介绍渐渐远去的青春
（四）
风落卷叶卷成灯笼
日将出未出
百丈悬崖在你左手
七步远的地方
梁家塘
空洞的眼睛似乎有霜
在温柔得
不可想象的瞬间
你亮出长枪
（五）
大叶子里有公鸡在叫
太阳的碎片和中午一起晃动
在树林以及更深的树林
你想象不到国界
辽阔是相对花朵而言的
在你和我居住的地球之外
许多大鸟在飞
（六）
钟用剪刀
把时间剪开给你看
钟捧出菊花
扶起倒塌的宫殿
钟从很深的井底爬上来
泪流满面
钟把黄昏敲成铜片
（七）
在你意想不到的房间
雨将你捆起来
柔软的刀像眼泪
你看不清凶手的脸
我在另一个房间等你
透过远在湖泊的雨季
想起沉船
（八）
神圣的时间渐渐稀少
病床来到这个小镇
挣扎香喷喷的蛋糕
远离老鼠的睡眠是不够的
猎枪在梦中
睁开比野猪更加凶猛的假笑
能说别的星座又能看到多远
路过我的夜晚
是水将火把点燃
又是谁
把你的名字
写得蚯蚓一样古老
（九）
剥冬笋的时候天已大亮
柴堆上
残雪将太阳磨成宝剑的玄光
水牛们满不在乎
懒洋洋的空气让人安详
冬笋的壳有点透明
密集的纹路让你想到流浪
爷爷的烟杆横立水边
剥冬笋的时候
屋顶是大玻璃的辽亮
（十）
能连的都已经连起来
骨子里我学会了你的忍耐
能放下的都已经放下
就像那个秋天
你带我到来仅仅是为了离开
卷 九 前尘影事
云 游
我将高举火把
从山上一直走到山下
路上，行人匆匆
说着明天午饭的语言
我将倾听
他们的叹息。还有
水底的鱼
它们曾经是我们的同伴
现在它们必须呼吸
像我们一样
必须经过又一个冬天
我曾经想到过在山上过冬
巨大的北风
只能吹动门外的树
可我终于高举了火把
波心明月
将教会我山下的生活
在这个安静的中午
在这个安静的中午
山上的风
将我的毛孔一个一个打开
好让失群的鸟
通过大门寻找同伴
那些来自天国的人们
为了一段共同的苦难
来安慰我们
在这个安静的中午
木鱼一点一点带我离开
那些熟悉的大街和熟悉的人
我感到放心--
墙上有砖
地上有土
红烛骏马一样跨过了黑夜
在这个安静的中午
那来接引我的手
把一盏灯
挂在我的床前
安居
对于我来说
家
该是一片花园
就像山上的树
雨停的时候
它抖抖身子
是一个歌者
月萧
缘微风我们出入湖水
缘我的手指
你可以尽管倾诉。我们的苦难
纵然无涯
但黑暗中仍有
上路的人
青鸟点点掠过头顶
报告远方朋友平安的声音
待织的蛛网和冬眠的蛇
在今夜透明
在我们尚未察觉之时
叶子已经飘落下来
露一样无语
又无痕
我想到山中的灯
曾经传递我们的体温
我们靠得很近
晚课
当你转过身去
烟一样消散的时候
我听到歌声
这是香烛后面的
宁静如息的万古长明
只隔一小个地球
就是我们的心
是日已过。是日
已过
一龛佛火静坐新月三更
晨渡
倒立的竹影像许多手臂
捕捞我们多余的叹息
云淡得天一样蓝了
告诉我们这是冬天
我的心愿包围了空气
又能告诉谁？
河水揉碎阳光的早晨
我们依靠了船
宝塔
石头和我们的身体
谁更坚定？
抬头的那一瞬间
风从何处赶来？
从地面到尖顶再到地面
我们要走多久？
只有塔知道这一切
所以
塔
始终不说
一九九四年正月初一于仙山显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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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小鱼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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