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是诗人海子的忌日，22年前的这一天，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随后一两年内，另两位诗人方向和戈麦，也分别以服毒和投河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海子和戈麦，这两位同是出于北大的诗人之死，以及接下来的顾城杀妻后自尽，引发了人们对诗人自杀的强烈关注，不仅仅诗人作家圈子内纷纷呼吁，很多包括社会学、心理学、文艺学等方面的专家学者，也试图探询这一由青年诗人自我奔赴死亡而引起的生命之谜。到今天，20多年过去，又有一些优秀的年轻诗人用自杀的方式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坚持，并留下了众多似乎隐藏着秘密或提示的诗篇。诗人们因何要在才华和生命正在怒放的时候杀死自己？他们的死对人们、对社会、对世界，又提出了什么问题或思考？

　　三月是末日

　　早在40年前的1971年，曾与芒克、多多一同到白洋淀插队的诗人根子就在诗中写道：“三月是末日。”

　　一语成谶。1989年3月26日，时为中国政法大学教师的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到龙家营之间卧轨自杀，终年25岁。他的死在当时并无什么影响，但却在多年之后变得众所周知。

　　从此以后，海子成为了一个诗歌神话：每年3月26日，全国各地都会举行无数场纪念活动——研讨、朗诵。以海子的名义，写诗的人们呼朋唤友、吃喝玩乐……这一天成为新诗界约定俗成的“诗歌节”，海子绝望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为这个“诗歌节”轻浮的“节诗”。

　　在这欢快的“节日”里，人们在烛光下用形形色色的腔调读海子的诗，用各种土腔普通话谈论海子自杀的细节：被列车切成两半、胃里只有三瓣桔子、带着《圣经》与《瓦尔登湖》……海子的死成了诗歌爱好者们一年一度的“请活人猜谜”的游戏，每个人都喜欢不厌其烦地猜猜海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自杀的，在那样美好的春天里。是的，海子正是死于春天。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几年后，在《诗探索》的专辑里，有好几位诗人发表了回忆海子之死的文章，提供了各式各样的理由：1、练气功走火入魔；2、从西藏背回一块神石，因此中邪；3、被某诗歌团体冷落与奚落；4、为爱情所困……也有不少学者试图从海子的诗歌写作中寻找海子的死因，或从社会背景中寻找他的死因。

　　海子在死后冒出了许多好友，虽然他在世时并无多少人关心在意，但死后却有不少人以他的好友、兄弟自居。今天已经被边缘化了的诗人们，似乎要在这死亡的话题中，寻找诗人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闪现过的明星般的感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海子不是第一个自杀的诗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在海子之后：

　　方向于1990年10月19日在浙江淳安服毒自杀，时年28岁。方向葬于美丽的千岛湖畔，正如他的最后的诗作《挽留》所写：“我在渺无人迹的山谷，不受污染/听从一只鸟的教导/采花酿蜜，作成我的诗歌”。

　　戈麦于1991年9月24日自沉于北京西郊万泉河，终年24岁。他的《誓言》诗中这样写：“好了。我现在接受全部的失败/全部的空酒瓶子和漏着小眼儿的鸡蛋/好了。我已经可以完成一次重要的分裂/仅仅一次，就可以干得异常完美”。

　　顾城于1993年10月8日在新西兰激流岛杀死妻子谢烨后自杀，终年37岁。他的《墓床》诗中这样写：“我知道永逝的来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周建歧于2005年11月11日下午6时，在河北滦南家中自缢身亡，这一天是他的35岁生日。他的《春日》诗中这样写：“他弯腰把硬土块捡出/把那些死去多年，他们的/一些碎小的骨头捡出”。

　　余地于2007年10月4日于昆明家中自杀身亡，终年30岁。他的《诗人》诗中这样写：“在这个年龄，诗来找他，像一个送葬的人。/面对敞开的坟墓，他醒悟，诗意像一道黑暗。/诗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写着遗嘱。”

　　吾同树于2008年8月1日在其东莞家中自缢，终年29岁。他的《消失》诗中这样写：“努力地扇动翅膀/依旧没能绕过/雷电潜伏在云的周围/他爱的人都在下边……”

　　马雁于2010年12月30日在上海旅行所住的宾馆跳楼自杀，终年31岁。她的《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诗中这样写：“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他和我的手里各捏着一张票，……如果存在一个空间，/漂浮着无数列过山车，痛苦的过山车……”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几乎每年，都有一些出名的不出名的诗人死于自杀，“我在中间应当休息”，那些在中间休息的人累了，不再跟随滚滚尘世生活朝向无聊、空虚、未知的未来。

　　海子22周年祭全国各地纪念活动（部分）

　　3月25日 北京立人乡村图书馆将举行“认识海子，海子诗歌众家欣赏朗诵”。

　　3月25日 深圳朗诵社将在深圳书城的大台阶上举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纪念海子诗歌朗诵会》。

　　3月26日 燕山大学将举行“海子诗歌朗诵暨名家诗歌讲座”。

　　3月26日 广西民族大学举办“纪念3.26海子大型诗歌朗诵会”。

　　3月26日 绍兴举办“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为地震灾区义演，海子诗歌音乐会”。

　　谁是诗人自杀的凶手？就算请福尔摩斯来探案，或是请名侦探柯南出马，也找不出对于每个自杀的诗人而言真正死亡原因是什么。“请活人猜谜”的游戏没有唯一的谜底，或者说没有真相，真相只有逝者知道，但逝者不肯再返身而回告诉我们真正的原因。

　　请活人猜谜

　　于是，众多专家众说纷纭：

　　北京大学教授、著名文艺批评家王岳川在《世纪末诗人之死的文化症候分析》中认为：“也许，海子在90年代的门坎前自杀，正是他以‘临终的慧眼’看到世纪末诗歌将在商业消费和技术理性的压榨下枝叶飘零、濒于绝灭，而先别而去？”“诗人自杀表明了一种生命价值的勇毅取舍，这将使一切苟活的个体获得新的震撼和审视灵魂的契机。同时，诗人的自杀又阻止了自杀之路，因为诗人们死得过早而急促，使其诗境终未臻达‘大道’之境。而且诗人自杀如此快地被大众遗忘，使得任何诗人都不再会因为死亡而获得其诗的价值属性，相反，诗人的遗像会掩住诗本身的光辉。”“在日常凡俗语境和非寓言场景的当下写作中，诗人已经遭遇了语言的失效，他只能逃往一种语言策略和对自身的‘抹去’的无尽挽歌之中。”

　　著名文化学者、批评家朱大可在《先知之门》中认为，海子的死“意味着海子从诗歌艺术向行动艺术的急速飞跃。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海子生前挚友、诗人西川在《死亡后记》中说：“海子在死亡意象、死亡幻象、死亡话题中沉浸太深了，这一切对海子形成了一种巨大的暗示，并使得他最终不可控制地朝自身的黑暗陷落。至于人们所说的海子在感情上的失意，很有可能是其自杀的重要导火索。”

　　这些猜谜都不错，但它们都并不是自杀者最直接的原因。俗话说，让一个气球爆炸的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针，压死骆驼的只是最后一根稻草，但没有人知道那根针或那根稻草是什么模样。

　　丧钟为谁而鸣

　　于诗人而言，最势利的莫过于诗人在世时无人关心无人喝彩，哪怕他活得多么不堪或写作得多么精彩，人们都是看惯戏台上表演的人，已经不习惯面对卸装后的演员与那些剧本，人们只看八卦、只看出丑、只盯着奖项，人们是如此缺少从身边的写作者中指认出真正诗人的眼光，更缺少承认他们的勇气，于公众而言，他们只是一些落到甲板上的有着巨大翅膀的“信天翁”。正如波德莱尔在《信天翁》诗中所写：“云霄里的王者，诗人也跟你相同，你出没于暴风雨中，嘲笑弓手；一被放逐到地上，陷于嘲骂声中，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而等到诗人离去，人们方半真半假地第一时间站出来，以诗人的兄弟姐妹朋友自居，为他做纪念活动，为他出书，为他筹资，为他写文章。仿佛真的体会了约翰·邓恩的那两句：“因此我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如果真要问诗人因何而“在中间应当休息”，我的答案是：死于共同体的丧失。

　　“共同体”是什么？用瑞典分析学家罗森伯格的话来说是“温馨圈子”，而在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看来，它就是自然而然的不言而喻的一种群体存在，它的特点是小、自给自足、独特性。但是，现代文明在很大程度让这种“共同体”无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了。

　　诗人也要去寻求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是让自己不致于被社会放逐的力量，也是被纳入共同体的努力。鲍曼所言：“个体孤军奋战的困境，可能是痛苦的、不讨人喜欢的，而一起行动的坚定而有约束力的承诺，可能预示着伤害要比收获更多。”

　　人们本来以为诗人代表了人类的良知与歌喉，但今天的诗人，绝大多数代表了人类溃败的那一面，代表了人类无知与丑恶的那一面。那些自杀的诗人，死于冷漠，死于绝望……

　　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诗人自杀”案例分析

　　吾同树在家自缢身亡　四次写遗书

　　“努力地扇动翅膀/依旧没能绕过/雷电潜伏在云的周围/他爱的人都在下边……”广东诗人吾同树在完成他最后一首诗《消失》后的第二天（8月1日）在其东莞家中自缢，令诗歌界扼腕叹息。还不到29岁的吾同树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在广东诗歌圈里，他是“一位才华横溢、具备广阔创作前景的诗人”，在朋友眼中，他是“一位热情忠厚、仗义的朋友”，他2007年在东莞买了一套小户型，有一个体贴的女朋友，但为何还决然赴死？

　　诗坛新秀，死有预兆？

　　吾同树本名曾桓开，1979年12月生于广东梅县，2005年7月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

　　他的诗歌曾在《诗刊》《星星》等刊物发表，入选《2003年大学生最佳诗歌》等十余个选本。记者不久前收到的广东诗人俱乐部编辑出版的《白诗歌》第三辑中还收录了他的两首诗歌，诗人任评说，吾同树的诗写得极有水准，非一般诗人所能及，“我想，他会成为海子第二，一点也不为过。”吾同树的朋友刘大程撰文透露，在自杀前一天，他们还在网上聊天，吾同树还劝他不要因为生病花光积蓄的事情伤心，“健康了，再挣回来”。

　　吾同树不想别人猜测自杀的原因，因为他早就写过一篇文章，说“死亡是不可解释的。尤其是自杀，能找出来的原因都不是最关键的原因。”他在这篇文章中谈到了海子、张国荣等人的自杀，这篇文章似乎为他如今的自杀做了注脚。他甚至在一次纪念柯特·柯本的酒会上大吼：“想死的今晚就去死吧，不要犹豫；想活的要坚强一点，留下来，不要悲伤！”

　　失业青年，几多抑郁

　　诗人罗西是吾同树好友，他告诉记者，吾同树是在8月1日上午9时左右自杀的。罗西说，吾同树显然是下定决心赴死，“他的遗书有六页，写了四次，第一次是6月17日写的，第二天他又做了补充，7月又写了两次，对身后事做了详细的交代。”

　　吾同树的好友赵原说：“小树的死，与诗歌无关，主要是因为在我看来不太严重的抑郁和生活的压力。”罗西也认为，生活的压力和抑郁可能让吾同树想不开，吾同树是农家子弟，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父亲又早逝，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他当年读大学的钱都是靠贷款。吾同树毕业之后相对比较顺利，今年年初，他和朋友到深圳合作开了一家文化公司，但这家公司并没有给他带来收益，反而让他亏了不少钱；两个多月前，吾同树回到东莞，成为一个失业青年。

　　窘迫房奴，压力过大？

　　朋友们猜测，导致吾同树自杀的可能是他的一次生病和供房压力，吾同树去年在买房后曾写过一篇关于房奴的文章，他在文中透露，向各方借钱凑够了首付10万元按揭买了一套房，他和女朋友需要在今后20年每月支付银行2000多元的按揭款。罗西说，吾同树买的房子并不大，而在失业之后，女友的工资仅够支付按揭，加上生了一次病，生活愈发显得窘迫，“他走的时候，身上只有200多元现金，卡上剩下的存款也不到3000元。”

　　据了解，在得知噩耗之后，很多诗人来到东莞，川籍打工诗人郑小琼也到他家帮忙处理后事，诗人们紧急凑集了1万多元让朋友走得体面一点。据赵原透露，吾同树的遗体火化后，由其母将骨灰带回梅州。(据《成都商报》)

　　吾同树最后一首诗《消失》

　　一只鸟，在层云上飞

　　那疲倦的身躯、迷茫的眼神

　　只能被云朵的灰色遮蔽

　　或许云有多么脆弱，然而

　　他无法穿透，他的力气已将用完

　　内心的虚弱，更能感觉天空的缥缈

　　努力地扇动翅膀，依旧没能绕过

　　雷电潜伏在云的周围


　　他爱的人都在下边

　　大地上熙熙攘攘地过往

　　他们无法飞起，沉溺其中—————

　　幸福和苦痛，在尘嚣中难分彼此

　　雨下了，寒凉的雨丝

　　没有零落的羽毛

　　再无孤独的影子

　　之后，天空像新鲜的蓝床单

　　而大地，继续像垃圾场

　　物质坚持物质的腐烂

　　梦在无形地蒸发，一切在缓慢地

　　消失，于相近或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