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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光启:诗人刘春的幸福
文章来源:新华网 作者:荣光启 发布时间:2005-08-23 10:33:41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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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某日,几位诗人朋友在刘春缺席的情况下审判了他新出的诗集《幸福像花儿开放》,大家整体评价不错。但也有同志对书名提出了不满。众人于是各作解释,有人提到可能是出版社为了迎合市场,有一兄长则笑曰:"一时冲动吧!"以"诗集"迎合市场大概不是出版社的高明之举;"冲动"?我想想,刘春与我固然年轻,但还不是那种靠冲动做事的人,何况诗歌对于刘春,虽不至于"经天纬地",却也是生命中之"大业",诗集之名,应该不会是"冲动"得来。"幸福像花儿开放",既是强调"幸福"之发生,也是强调"像花儿开放"一样之发生状态。平凡的比喻,大约透露了诗歌写作对诗人生命的赐予及诗人对此的感谢、对未来的信心。

或许和他在一起很近的原因,这些年来,在中国的"70后"诗人中,我对刘春的诗一直很偏爱。我觉得他的诗不算华丽,甚至言辞也少了曾经的精致,但这些年在对日常生活的细致叙述中,诗行随处就能冒出许多令人感动的东西。言语很平凡,但组织起来却具有很大的力量,冲击着读者的心。我记得刘春的一首诗就叫"生活",开头几句就让我颇为感慨,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许多感慨。但诗人对生活的感慨却是语言和意象的精心组织,使语言和生活的关系变得非常复杂,一下子使读者陷入更深更广的情感世界当中,诗歌语言与生活之间的距离、诗人这让我们"不懂"的言语迫使我们去重新感觉和想像"生活":

    说出这个词,天色就暗了下来

    旧相册收拢飞翔的翅膀

    哦,这是八月的镰刀,这是血,这是

    一段感情的惨淡开端。主角

    是一块风华正茂的石头

    稻草已经燃尽,雪花扑向

    独居者的屋檐。有人在暗中写字

    ……

  为什么"说出这个词,天色就暗了下来"?"说"难道和天气预报还有关系?为什么"旧相册"还能飞,还飞向此刻的我们?想起某年我和刘春还有几位女士一起携带《运草车穿过城市》上了悬崖峭壁的桂林西山。在西山险峻的鲫鱼背上,两边正是暗喻生活的深渊,在一块险峻的石头上("一块风华正茂的石头"?),一个女孩一下子被这首"生活"击中,她似乎不懂诗,大约也不懂诗人的生活方式,只觉得很有意思,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觉得此情此景既幽默又感伤。可爱的姑娘,谁能帮你解答这个话题?除非我们之间像诗中所说的,来"一段情感"?

  这些年来,我觉得刘春在暗暗下一种功夫:寻找合适的意象和情境,关键是意象与意象、情境与情境之间的组合,来叙述生活中主体隐秘的情感和难言的心思。在他那里,他是为一个词一个意象殚精竭虑,对于读者,则是一面对他的诗,就陷入了无尽的感伤和思虑。这是我一再沉迷的刘春诗歌的一种"美",这种"美"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风景、雅致,而是一个人对生活的感受的复杂与微妙,以及对这"复杂与微妙"的诗歌表达。

  "那人在你体内安放桃花",漓江出版社的陆汉波同志一喝酒就念这首诗,并嘿嘿发笑。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不过,这并不损害这首诗的真正意思,诗歌不同于现实、写情欲的诗永远不会是情书,正在于诗的说话方式是借着感觉和想像,在语言上是意象和意境,诗的说话方式给人的信息是在"是"与"不是"之间,既不是"是",也不是"不是"。在真实的情欲与实在的生活之间,这首诗是短暂爱情的一个悲伤隐喻。之所以说"悲伤",乃是"桃花"的灿烂和爱的轻易消逝所形成的强烈对比,"体内"、"安放"这样的非常具有现实感的词汇与"东风""苦""病"、"游离不定"等相对虚幻的词语之间有一种张力:

    还有什么别离值得哭泣,那人的背影

    已变成一墙青苔;还有什么背叛

    不能承受,短暂的礼节之后

    那人在你体内安放了一朵桃花

    是乌鸦还是蝙蝠送来的预言?宿命的福音书打开

    又合上,你周身被鳞片图画,

    疼痛带来难以言说的暗示:"那人走了

    他暧昧的表情被东风一眼望穿。"

    …… ……

    你的苦,你的病,你游离不定的爱与哀愁

    在大地上流布。这是一种反向的提醒

    这是命,是穷尽一生也难以解开的迷乱

    唉,那人在你体内安放了一朵桃花

  诗歌不是不可以写情欲,也不是不能碰异性的肉体。但诗歌自有其独特的说话方式。缺乏对情欲的感觉和想像,诗就变成了色情的叙述文体。事实上,这样的叙述其他文体比诗歌做得更好,完全用不着诗歌来表达。在"70后"的诗人中,刘春的诗近年来涉及的题材相当宽泛,城市生活的许多场景都进入了他的诗中。相对于从前偏爱自然意象("运草车"、"草垛"、"风"、"花"、"雨"、"雪"、"蓝"等),这些年他的诗在意象营造上比较偏重城市化、日常生活化、或者偏重于一些普遍化的意象(普遍的精神命题)"生活"、"命运"。不过,刘春无论写什么,都是颇为用心的,他是一个在语词上极为挑剔的人。说挑剔语词其实就是怎样组织诗的意象及境界、戏剧性情境的营造。在刘春的诗中,我们很难读到那种口语化、叙述化的诗作,我想作为一个诗人,刘春不想丢弃诗歌基本的品质:在感觉和想像中呈现生活的复杂、微妙和稍纵即逝的美,而不是把生活、性、一时的感悟当作现实,简单地搬到语言中就算是诗。在对"生活"的叙述上,刘春永远是一个"雕琢"的诗人,不过,从诗歌是一种艺术的角度来讲,这种精雕细琢一首好诗所必须的。

  在一首叫《外遇》的诗作中,刘春很好地展现了他"叙述"日常生活的能力,叙述中每一个日常生活场景、每一个语词与广泛的"生活"之间的精妙对应,实在看出诗人在面对缺乏"诗意"的日常生活时所具有的感受的细腻与独特:

    "有馊味了。"他夹起了昨天剩下的白菜

    细心地扔进垃圾袋,然后

    温柔地询问明天能不能换换口味

    "你还想怎样?"她呷着清汤,不置可否

   他注意到,她的脸色和白菜一样油清水淡

    草草的晚餐过后,他靠着结婚那年购置的

    仿皮沙发,漫不经心地研究斑驳的房门,抱怨

    工作的忙碌,要夜以继日地加班

    "这不?今晚亦是如此。"

    说这话时,他的脚正在尝试新买回来的远足皮鞋

    如果有必要,可以先去单位转一转,以应付

    可能随之而来的咨询电话。但这与一家之主的身份

    多么不相称啊!因此更多的时候

    他一出门,就会叫上一辆的士直奔西区

    某幢新楼里的某套房子里,晚餐有更新鲜的内容

    生菜,七成甚至六成熟的牛扒,生葱汤

    新的风俗,正在被习惯。其中一段时间

    他从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多次抬头

    窗外,进口推土机在忙着推倒旧建筑,更西边

    欧式教堂的尖顶乌云缭绕

    凌晨三点,或者两点,他步履匆匆,心满意足

    --"唉,讨厌的工作!"

    她靠着床看电视,翻来覆去地换台

   长久的沉默之后,黄昏出门的人

    像那扇风烛残年的门,经不起推敲

  作为事件和生活背景的"叙述"永远不是诗歌的主要主题,诗歌传达的是个体性的经验,需要的是语言中的感觉、想像和情境的设计。"叙述"只是表明诗歌所要面对的题材,"叙述"出实在的生活经验不是诗的主要目的,诗需要的仍然是在感觉和想像中呈现"经验"的"真实"性、虚幻性和可能性。刘春近些年写的一些所谓"叙述"日常生活的诗作,其实仍然是非常注重感觉和想像的。这个方面,这些诗作保留了他过去的抒情诗的一些习惯:不同的是,过去偏重于语词和意象、意境的刻意经营,现在刻意经营的是生活中富有象征性的具体情境和平凡词语与"生活"、"命运"等基本命题的隐喻关系。诗歌的抒情传统还是保留,不同的是言说方式改变了。这也是刘春的诗有一批忠心的读者的原因,无论什么年代,无论处理什么对象,他的诗中总有充沛的感觉和精妙的想像,他的诗总在抒发一种我们非常熟悉但又未能深入体味的情感经验。我说的刘春诗歌中的"美"也是指他这种一直在精心琢磨的"抒情性"。

  这种曾经幻美凄婉的"抒情性"和烦琐、庸常的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刘春诗中一种新的抒情方式:在生活的庸常体味一些细节的象征性,借助于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物来更近地呈现"生活",这样,诗人对生活的体味与言说实质上比以前的"抒情"显得更深切。在这本诗集里,《低音区》一诗真是像一缕低吟的乐音,让我流连不已:

    有一种事物在顶楼盘旋,回环、跳跃

    像装修工人用指头敲响新鲜的玻璃

    但更优美、连贯,要与世界和解而不是对抗

    体内的泪水,要成为上升的空气

    我在新近落成的房屋里设计生活--

    这里该摆上一张双人床、这里是茶几、沙发

    除了电视机、会客室、梳妆台

    还得腾出一小块灵魂休憩的地方

    那声音漫开,先是柔板,然后

    变得激越。一些陌生的召唤

    从门窗缝隙流进来,挑拨耳垂

    那令人心悸的振颤,终止了我的思想

    把感情投入另一种情境之中

    自己成为自己,与上午的小报编辑有了区别

    哦,弹奏者应该是一个诗人

    漂亮而好客,像梦中的茨维塔耶娃……

    我清醒过来,透过被防盗网割裂的天空

    观察其他户主的反应。乐音越来越响亮了

    笼罩住整个居民区,为什么没有人出面抗议

    甚至所有的民工都停下了手中的钉锤

    一道光从体内滑过,像荷叶上的露珠

    细微、安宁、转瞬即逝

    我开始颤抖:除了这些令人心动的细节

    还有什么值得一个男人去哭泣

  诗人在此展现出一种捕捉日常生活中最细微的事物的能力,在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里(或者可能只是对声音的想像、它未必就是一种怎样高尚的"音乐")展开了对自己生活的省思,随着那声音的行进,诗人的内心言说也在像音乐一样流淌,在诗行的流动中诗人完成了一次对难得自由的个体生命的省视与哀怜。整首诗非常有类似与音乐一样的形式感。可以说,在现代汉语诗歌的三个要素--个体经验、现代汉语、诗歌形式之间,诗作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值得一提的是,当我在与友人吴高泉一起交流对这本诗集的看法时,他对这首诗也是评价甚高。当然,从我个人看待诗歌的角度,我并不是觉得它就无比完美,"……除了这些令人心动的细节/还有什么值得一个男人去哭泣",这个结尾,就其方式和内容,我觉得还可以修改得更好。

  在这本诗集里,最吸引了我的目光却是《小镇一日游》一诗:

    太热了,想象中的雨迟迟没有落下

    你在车上沉默不语,然后呕吐

    有人开始了这一天的第一次内疚--

    他太在乎你了。车已开得够快

    他却认为像一只蚂蚁

    …… ……

    不管你是否乐意,总有人想把你装进相机

    在花前,在墙下,在门与门之间

    甚至陪同一条貌似善良的狗

    你留下零散的姿势和笑容

    生活留下你一辈子也说不清的证据

    …… ……

    表演结束了,演员和观众达成了另一种共识

    人们被指挥、引领

    会场改装成的饭堂里

    你左手为想象中的未来扇风

    右手为当下的生活点火

    可是,雨仍未落下,气温仍在升高

    沿用了三个朝代的古井能否浇灌出现代的一见钟情

    你用木勺子洗脸、濯手

    一个人在看你。他爱上你了

    井水映出了他慌乱的眼神

    还有些什么值得一提呢?午后的戏曲

    晚间的游戏?

    如果没有,那就回去吧,城市的高楼

    将恰到好处地切断刚刚萌生的感情

    在车上,你面色自然,忘记了来时的呕吐

  这首诗绝对算不上完美,甚至有一些明显的缺陷,譬如"沿用了三个朝代的古井能否浇灌出现代的一见钟情"这句,太求以简短的语言表达一种复杂的情境,导致句式太长,"对等"词语明显("……古井"与"现代")、隐喻意味直接。动词"浇灌"与也有动作状态意味的"一见钟情"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动宾结构,显得诗思不够精准、精细。"你用木勺子洗脸、濯手",强调"用木勺子……",诗人的感觉是非常好的,与"小镇"、"古井"、"慌乱的"爱等情境非常契合,但口语化的"洗脸"与书面语"濯手"显得用词风格不一,似乎值得商讨。当然,这只是我在挑毛病。我对这首诗要说的话很多。我在它面前不得不思想曾经的与此类似的生活。有两个刘春,一个是在家庭里的刘春、作为一个"小报编辑"的刘春,另一个则是在想像中寻找生活的另一种状态(不是"可能",只是虚幻的"状态")的刘春。我觉得这首非常写实的诗其实反映了分裂的我们、虚幻的旅行。可能这旅行是实在的,它隐藏着真实事件,但如李商隐所写"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即使面对身边的人,正在发生的事,永远都是"当时已惘然","当时"就已经"惘然",生活像一只沙漏,无数的"当时"难有痕迹地漏去,其价值在于显示时间的流逝。整首诗的意义结构相当完整,来时的沉默、内心悸动,到了回到城市、诗歌的末尾,大家面色自然,刚刚发生的爱情,像一场令我们身体不适的呕吐,被窗外不断到来的熟悉景致慢慢抹去。

  这是刘春诗作中一首极普通的诗(或许极不普通),正是这些叙述日常生活的诗,让我想起刘春,想起我们这些所谓的"70后"。在日常生活之外,诗歌以想像的方式叙述了我们想像中的生活。"生活"的难题是刘春当下诗歌的主题。在生活的困境中,诗歌担负了为诗人灵魂减压的重要功能。正如阿道尔诺所说的:"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总有一些东西,对于它们,艺术只不过是一种救赎;在是什么和什么是真的之间,在生活的安排和人性之间,总是存在着矛盾。"(转引自[美]马丁·杰:《法兰克福学派的宗师--阿道尔诺》,胡湘译,203页,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着重号阿道尔诺原文即有)在生命"是什么"和到底"什么是真的"的各样话语之间,在生活的"安排"和"人性"的渴望之间,巨大的矛盾撕扯了诗人敏感的心。对于今时代的诗人,似乎有必要将诗歌从意识形态推论话语中释放出来,使诗歌真正一种个人的写作,只关乎个人的写作(艺术只能是借着形式化的个人感觉和想像影响世界,而不是个人推论性的话语直接诉诸现实),诗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化解这种生活的"矛盾"。在"困苦"的生活之中,诗歌在某个层面上担负着一种"救赎"功能,改变着诗人的生命。当刘春一个人走在桂林的大街上,虽然我们不在他身边,但我们知道他不会孤苦无助,我知道他不只是一个"小报编辑",他是一个拥有多重"生活"的人,诗歌给了他难以算计的幸福。当然,这种幸福是感觉与想像世界的,它的状态是一朵花,正在开放,永远正在开放。当我们这样说起"花",其实是像马拉美所说的,我们不是在说"花"本身,而是说一种类似、包括"花"、"花儿开放"的存在状态的"理念"。 (荣光启,青年评论家,首都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中心博士)

新华网 2005年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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