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当代华语网络诗歌之见证 欢迎进入诗歌报论坛和全球华语诗人在线交流! 诗歌报新闻中心——做最好的网络诗歌新闻!
  返回首页 ← 
[民间专访]“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忙着改变别人,只有极少人想着改造自我” ——(四川)青年散文诗人川北藻雪访谈
文章来源:诗歌报 作者:孙文涛 发布时间:2014-09-24 14:51:30 点击数:

最新诗歌理论
论坛精华帖子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忙着改变别人,只有极少人想着改造自我”

              ——(四川,蓬安)青年散文诗人川北藻雪访谈



  “ 近10年,散文诗有较大发展,无论就语言表达、题材拓展、个性化探索,还是社会的关注,散文诗人自觉的时代担当,总体趋势呈现队伍壮大、个人作品集出版量增多、健康的批评之音渐渐跟上的良好态势,但不排除团体与非团体排挤之嫌,凸显自我之嫌”
  “散文诗人素质修为是关键(不妨“广积粮,深挖墙,勤反思,慢称王”),推陈出新是致理,多培育发表园地,形成万紫千红、百舸争流之潮”
  “诗人要正确作用于社会人群,必须放下架子,找到一座通向社会人群的桥梁。如:开设诗歌讲座、举办诗歌朗诵会、诗歌社区巡礼、以诗歌形式开展的爱心捐赠、义卖等活动,促进诗歌与社会的有机对接”                 (川北藻雪)

  时间:2012.6



诗人背景:


  是的,该从黑写起。黑黑的村庄,黑黑的路,一个胆怯的少年倚在木门边,将远方的道路眺望……在这看似诗意实则沉重的背景里,人生开始揭幕。那个儿童或少年,在大人们走几条沟,翻几片坡,到继母(继母出嫁,两个待抚养的孩子带到我家,但孩子土地仍在原地,很多时候,那两个孩子也跟着他们去干活的地方,我比他们稍大)那边坡地干活之后,坐独凳上,一个人静静地写着作业,完毕后到小溪里淘洗红苕,再把厨房装满柴禾,四周已是暮色四合,麻雀在苦楝树上挤挤攘攘地入巢,猫头鹰却蠢蠢欲动,坟墓旁边的空荡荡的屋子里,老鼠们早已按捺不住,倾巢而出,蚊子们闹开了天。黑暗中,煤油灯下,恐惧一阵阵袭来……


  或许,该提及一下星空,当他懂得仰望星辰时,他已从猜梨母(将梨树的籽实插一根小竹签,在地上旋转),玩泥巴,喂洋虫中疏离开来。早逝的母亲、死时被老鼠咬去一只耳朵的爷爷、挚爱的曾祖母等童年时代相继去世的亲人,和坟墓成堆的家居环境,让他过早地体会到了人世的无奈,敏感、多愁、多疑、梦幻不一定是他最初想要的,但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地,他想到命运,想到种种无法解释的神秘。


  少年时代,他放牛,割草,拾农家肥,伐竹到30里之外的中心镇贩卖,然后买书,在封闭的环境里,读书似乎真的成了通向山外唯一的道路。


  90年,如愿以偿考上本县的一所师范学校,他第一次去县城,第一次在车站被人“掏钱”,此后三年,他如饥似渴地陷进图书室、阅览室,把全部的青春押进文学里,第一次公开发表随笔《青春有憾》,第一次公开发表诗作,第一次将情书塞进胖胖的却很美的学妹手中,第一次当文学社社长,第一次补考音乐,很多很多的第一次向他展开人生之旅。1993年,他回到乡村,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后经年,结婚生子,庸度时光。直到2009年,终于在教了多年中学之后,他再一次以小学教师的名义和资格,考调进县城一所小学,却不复当初的欣悦。


  他当然无法忘记乡村所给予他的宁静,思考和爱,他在写作道路上断断续续的跋涉,他在现实和网络上所结识的朋友,他所获得的认可和受到的关爱,正是这些,构成他人生单纯而强大的碎片似的背景。使他得以在理智之年,还念念不忘、不合时宜地想着去梳理诗的羽毛。


  在他看来,诗真的有点像孤独吐出的蛇信子,或许他永远无法写得通透,写出深刻。没有宏大的叙事,即使就是碎片似的抒写中,都很隐晦,青涩,是不是一直以来,他所生存的境遇都没能呈现出让他一展歌喉,自由抒情的天空呢?


个人代表作、艺术特色、写作成就等:


  我的经历促使我转向碎片似的写作,缺乏宏阔的视野,宏大的建构,人间大爱的情怀,和深刻的哲学支撑,很多时候,我陷入日常经验叙事。我喜欢那种夹杂叙事的抒情,或者零度抒情,喜欢诗歌细节中渗透戏剧性因素,幽默而不油滑,调侃而不失真诚,厌弃将乡村写成田园牧歌式的,事实上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场”,在场的人或许更有资格表达。个人散文诗代表作:《铁器时代》、《丝绸里穿行的影子》、《丘陵行吟》、《中年的太极》、《沧海桑田》等。



您的网名还是笔名“川北藻雪”的含义?

  笔名和网名是。 “川北”凸显地域,“藻雪”是“澡雪”的变体,本意以雪擦拭身子。意在磨砺或修为,洁净精神,或者变相的救赎。现在看来,同冷漠的体制、坚硬的秩序、森严的等级相比,它还是阳春白雪了些,不过,正好提醒一种圣洁的坚守。



现代诗歌写作的意义:

  现代诗简洁,自由,口语化,直抵事物本质,一首诗的生成过程就是意义等特点是与这个时代相契合的。我赞同昌耀的某些写法,他的一些诗不分行是散文诗,分行就是现代诗,问题不在于分行的形式,而在于诗为他心灵敞开了多大的口子。某种意义上,现代诗歌写作应该是精神上的突围。



简述文学理念:

  文学要有终极关怀。不知谁说,文学比到最后,只剩下品质。我想这个品质,就是诗人作家的人格,是他(她)弥散在字里行间的人间情怀,他(她)的掩不住的思想辉光,他对弱势的关爱,哪怕一个片断,一个细节都充盈着真善美。万物向上生长,没有理由不热爱!



在既往的写作岁月,碰到哪些困难,如何克服:

  找到自己的写作方向,不跟风,不媚俗;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让人在茫茫作品中,一眼就能辨认出属于自己的文字;当然,也有灵感枯竭、题材缺乏等。相比而言,这些只是一时的困难,能够拥有特立独行的风格才是最困难的。哲学家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我想寻找自己的那片叶子时,你得知道自己的禀赋、气质和擅长之处,从优秀的作家、诗人作品里去发现自我,从多个艺术门类中去思考自我,或许有所获。但最终,还得不断地实践。



简述一下您出生的故乡?并介绍一下蓬安这个县?

  我的出生地四川蓬安县海田乡芭蕉沟村,经济较落后,没有啥特产,也无企业。虽然也有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但即使以世俗意义上的挣钱的数量来衡量,它也较为逊色,更不用说书面上的“飞马桥”村像飞马一样带给村民文化上全新的视野。乡亲们朴素,热情,却又狭隘,自私,这样说自己的故乡,情理上有些不孝。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命名芭蕉沟的村庄居然很难找到芭蕉,或者八家沟,也说不通。故乡的竹林非常多,小时候放牛随便把牛拴在哪儿,竹叶都会将它喂得饱饱的。但我很少看到艺术性的竹编。


  我寄居的小城蓬安,在四川东北部,嘉陵江中游,隶属于南充市,为川陕革命老区,也是一座水边小城。嘉陵江流经蓬安境内长达89公里,是整个流域流程最长的县。由于是农业县,沿江两岸开发较少,原生态风光奇美,江河文化底蕴深厚,隔江相望的两个古镇:周子古镇和锦屏古镇,较为完好地保存了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周子古镇有一条下河街,街道两旁倚山而建的瓦房很有意味,近年来,来古镇旅游的人逐渐多起来。



描述一下您周边的诗歌环境及文化氛围:

  和我们相邻的南部县借助西南第一人工大湖升钟湖,这几年连连举办文学笔会,今年还举办四川诗歌高峰论坛等大型文学笔会。近几年,南充市邀请的全国散文名家南充行、全国著名诗人南充行等活动时有举行。南充境内办的文学刊物有市文联的《嘉陵江》、《川北风》,市作协的《南充文学》、市创办的《万卷楼》,高坪区办的纯诗歌刊物《曲流》,嘉陵江新诗协会办的《天下诗歌》等,蓬安文联办了一份纯文学内刊《斯文》,朱德故乡仪陇县有《离堆》,其它县均有文学报刊。南充是文化重镇,文化氛围浓郁,各路高手云集。就我了解的来说,诗歌方面有袁勇(80年代即出名的国内先锋诗人)、瘦西鸿、曹雷(散文诗)、朱胜国、贾非、何承亨、鲁川等实力诗人;小说方面有魏继新、李一清(四川作协副主席)、王从地(小说入围第八届矛盾文学奖)等有影响的作家;散文、戏剧等也不乏高手。网络新秀层出不穷。除了市内举办的诗歌活动以外,各县(区)因地制宜,也相应地搞了不少诗歌活动。在我看来,诗歌也好,文学也罢,交流应该趋于常态化,甚至私人化,不受其它影响,文化生态环境的建设应该随时更新才行。



您最近5年阅读过的书籍,以前对您影响深的书籍:

  主要倾向于散文和诗歌方面的阅读,近年来小说阅读量开始增加,理论方面有所涉及。


散文诗(诗):《恶之花》、《野草》、《屠格涅夫散文诗集》、《地粮》、《世界散文诗鉴赏大辞典》、《泰戈尔散文诗全集》、《诺贝尔获奖作家散文诗精品》、《荒原》、《纪伯伦散文诗全集》、《草叶集》、《太阳石》、《聂鲁达抒情诗选》、《昌耀的诗》、《海子的诗》……


理论、散文、随笔:《现代诗学》、《哥德谈话录》、《里尔克散文》、《宽容》、《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美学散步》、《谈美书简》、《金蔷薇》、《林中水滴》、《荒谬的自由》、《湘行散记》、《我与地坛》、《藏地兵书》、《我的精神家园》、《田园交响曲》、《看见》……


小说:《马尔特手记》、《苏格拉底之死》、《王小波作品集》、《边城》、《迷魂之歌》、《铁器时代》、《呼吸秋千》、《卡夫卡文集》、《局外人》、《喧哗与骚动》、《八月之光》、《尘埃落定》、《瓦尔澄湖》、《梅里美全集》、《马桥词典》、《莫言精选集》、《务虚笔记》等。


  谈到影响,不同的作家在不同时期分别给予我不同的营养。早期《平凡的世界》、《早晨从中午开始》令我感动之余,思想上倍受洗礼;后来,马尔克斯、福克纳、阿来、莫言等人的表达让我迷恋;杜拉斯的《情人》让我惊诧,王小波、加谬让我反思……



您长期在四川的蓬安县担任教师工作,济度中学在哪里?谈谈您的学校,您做执教的体验,及与诗歌及文学的关系?

  济渡中学在蓬安之南,位于国道318线旁边,是蓬安的一所老牌子中学。学校开设了普高、职高、初中教学班,我于2002年从一所小学调入该校,经历了它办校历史上学生人数的鼎盛时期,也心疼地看着它每况愈下蹒跚的样子,看着一位位教师猛间然考调、转行离去的身影,有过迷惘和叹息。最终以小学教师资格考调入城。


  我真正从事散文诗创作,就在那儿。当时,我与该校另一位热爱文学的教师每天都要一起散步、骑车、谈论文学,几乎每天都要去邮政所看报,而且热衷于纸质投稿。我们自诩文学青年,邮政所的同志也很理解,每逢看到我们去了,都要主动开门让我们进去读报,毫不担心我们影响他们的工作。


  那种清贫的教师生活、执著的追求肯定会影响到学生。课堂上,我们将发表在市内的报纸上的文章念给学生,给学生以人文影响和榜样激励;课余,学生们喜欢到我住的平房寝室里借书、看我的获奖证书、欣赏我的日记,我们一起聊天、看电视、进餐,自由的平民化的教学风格让学生很受用。直到多年以后,还有学生让我给他(她)改文章,甚至一位早已离开学校外出打工的学生还询问我的作品集出版没有,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惭愧。


  单从创作环境、心境、人文撒播而言,教育生活是相当幸福的生活,相对的单一,小小的封闭,给了诗歌和文学较大的自由创作空间、自由生长空间、独立观察空间、纯净的传播空间。



您认为近十几年散文诗艺术的状况?近20年或30年?你以为散文诗应怎样发展?

  近10年,散文诗有较大发展,无论就语言表达、题材拓展、个性化探索,还是社会的关注,散文诗人自觉的时代担当,总体趋势呈现队伍壮大、个人作品集出版量增多、健康的批评之音渐渐跟上的良好态势,但不排除团体与非团体排挤之嫌,凸显自我之嫌,这种排挤表现在不是该组织的会员作品绝不推荐,对不符合自己组织所提倡的理念的人有意疏离,这样势必会造成单调,不利于百花齐放。散文诗的发展,必须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在吸收、包容、创新的基础上,推出一批反映现实,深刻呈现社会转型时期各个阶层典型人物的阵痛、徘徊、奋发交织的精神状态的精品力作,在不断推动自身内部发展的同时,也以自己的方式推动社会进步。欲达此目标,散文诗人素质修为是关键(不妨“广积粮,深挖墙,勤反思,慢称王”),推陈出新是致理,多培育发表园地,形成万紫千红、百舸争流之潮。



您对90年代至今“民间诗歌”的看法,及它与诗歌、文学发展的关系?

  民间诗歌肯定是一丛火,它虽然不走官路,但也没有搞“农村包围城市”,它有它的生长空间(扛着民间诗歌旗号,与官刊分庭抗礼,或取悦官刊之类不在此列),它的触点扎根在广袤的大地,时时可以点燃,由于它的意识形态受官方淘洗、限制较少,甚至有些“山高皇帝远”的悠云野鹤,因而更真实、真诚、接近人生底色,更能廓清社会现实,全面展示社会芸芸众生相。无可质疑,民间诗歌是诗歌的大动脉,其旺盛的输血、造血功能,繁荣着诗歌长河,积极亲近、吸之精华,必能最大限度丰富诗歌长河的库存,因为它有不竭之源。从事民间诗歌创作、挖掘民间诗歌资源、梳理和去除遮蔽的诗人的文学工作者更令人尊敬。



是否愿意谈谈您的家庭与工作:

  妻子无正式工作,断断续续为别人打工,儿子正面临小升初,很多时候,我们得为生计奔波,但我的三口之家和其它家庭别无二致,宁静,自足而和睦。我们享受着人间的天伦之乐,憧憬着世俗意义上的美好,彼此付出,相互支持。



您有未来3年或5年——10年的写作、生活蓝图吗:

  未来5年,打算读100部书,写一批反映嘉陵江流域的文章,至于诗歌创作,会变得越来越慢,10年间或许会出一本诗集,或许一生就出一本慰藉自我足矣。对于生活,没有多大追求,只想多点时间自我安排。



简述您日常的一天:

  学校上班时,上课,改作业,看自考书,备教案,骑自行车转悠。机关上班:签到,看本地新闻,关注社会舆情,跟帖发帖,写信息、文件,开会,步行回家。傍晚回家,辅导儿子作业1-2小时,然后读书或看电视。



您的真实生存环境及状态:

  在政府部门办事,必须处处请示,层层批准,获得同意后才能行事,尤其是写文件,往往要改多次,才能签字付印。即使办机关刊物,一个人既要组稿,还要改稿,排版之后,要多次校对,并跑印刷厂清样,然后再分发,邮寄。总之,事情杂,对诗歌写作是一种伤害。



您认为一个诗人在当今怎样正确作用于社会人群?

  诗歌已退至边缘,但他的影响仍然存在。漫长的,潜进人心灵的。诗人要正确作用于社会人群,必须放下架子,找到一座通向社会人群的桥梁。如:开设诗歌讲座、举办诗歌朗诵会、诗歌社区巡礼、以诗歌形式开展的爱心捐赠、义卖等活动,促进诗歌与社会的有机对接。当然,诗人还可以连线其它艺术门类,共同开发潜藏在人们心中柔软的诗意。



您对青年一代写诗的看法:

  青年写诗值得提倡、鼓励和引导,诗留给青春的纯净,或许会影响人一生。青春时代本身就是一首诗,形诸文字的诗或许低吟浅唱,但无形中开辟了一个健康释放情感的渠道,留存了宝贵的人生经历,其诗化记忆所储备的人生食粮,会催人奋发,长久激励人为某种美好的事物而执著追求。有人后来直接成为诗人,尤其值得庆贺。80年代曾经红遍校园的诗人,据我了解进入社会后很多仍然从事着与诗歌文化有关的事业,于个人,于社会,这难道不是一种幸事吗?



简述您一生的心底里的理想:

  没有远大的理想,只有隐秘的想法:做个隐逸的人,隐于市,隐于林都可,在不断的大地的游走中,清晰地认识这个世界,仅仅这样,其实都很难。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忙着改变别人,只有极少人想着改造自我。年少时曾梦想着当个什么家之类的,经历人世沧桑后,明白做个有理想的人真的很难,理想让位于生存,那已不是什么理想,只是蒙垢的想法而已。


川北藻雪散文诗欣赏:


《冬天的果实》

它耽于枝,那是高大的麻柳树伸出的手;耽于幻想,和北风一样充满诡谲。


椭圆的灰黑,水烟头?或大青石上许久蹲着的一动不动的姿势,那个孤寡的放牛大叔,乌鸦嘴的骑士,一辈子流失女香,又恋着炊烟。


寂寞当作帆板,这颗流动的果实,它从一棵树滑翔另一棵树。叫声搅荡旋涡自上而下,俯瞰,带着冲浪的加速度,簌簌不止,像风暴,或大树震落的十万鳞甲。


这冬天的鸟雀,北地的胡加,这取而代之的果实,有时高高在上,有时离我竟是如此之近!


少女走过,那跳跃的果实,小小的思想,纷纷弹回树梢。仿佛我和乡村之间,长期展开,一场拉锯战。



《蚕花花》
  
江南的蚕娘,撷取民俗一朵,一年四季便在头顶走动。


迷信而物化的女人,三色纸扎成花丛,中间粘上一个纸元宝,迎神像一起回家供奉。神的光芒佑护和看照,纤纤碎步跳起灯盏舞,桑篮中的时光从清晨跃过黄昏,安静,粘稠,小心翼翼。


酝酿爱情的过程,灯草和野蔷薇竟也如此神圣。


一切琐碎交付一双手,一切苦难交付一双手,女人坐拥桑城,这时候她特别像蚕。咀嚼,内化,水样的身段越去越远,星星点点,只拂过一袭贤惠的气息。


破卵而出到入驻深宫,一粒蚕绕了一杆子春风,江南女子却在迷离的光影中弯曲了一生。



《旗袍所包裹的》

  
你当然知道,我在叙述一朵女人花。


花盘紧闭,像一圈圈丝绾成的电阻。重雾深锁明月夜,看不出它逆光反射,或者自我导电,我怀疑这是一朵风雨侵浊后的绝缘体。但谁知道,大宅门深藏的花房里,脆弱花蕊涌动一片怎样的蓝色海?


我眼前跳出古井或陷阱,或骑高头大马,或峨冠博带,或荷锄的市井小民,抑或自布八卦阵,掘井(阱)人远走,谁能沿苔藓的纹理去穷究岁月之谜?晚风轻触你日渐凸起的粉刺,我分明听到母鹿坠入深渊回望的嗷嗷嘶鸣。


今生,注定不是勇敢的水手或猎人。大风濒临彼岸,一管竖琴唯一可做的是集合那些带露的叹息,然后将自己打败,那时,背影泼墨的山水画会不会顾盼生姿呢?



《屋檐下的红辣椒》
  
就是那种红,腌酸菜毫不逊色,大炒小炒呛鼻出味的红,冷不丁让你全身燥热冒汗。


娇小,紧扎,她叫朝天冲抑或牛角尖。挂在檐口下,一组似解非解的纽扣。


丘陵之上,这些散落民间的女子,素面朝天。她们板门紧闲,只开启雕花的窗户,水灵灵的眼睛,含而不露的唇,多像一串熟透的相思果。


爱情在屋檐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日晒雨淋。


她们在老烟囱里燃放烽火,假想的敌人总在远方日夜兼程。那些缥缈的雾,那些突兀的山崖,虚晃几枪,老是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乌鸦飞过,她们在风中踱步,温一壶月光下酒。春去秋来,脸神一直酡红。



《小龙门阵》
  
土地一直瘦身,站在她肩膀上的瓦房低下去,镶金牙的老人变小,通向山外的乡道也扭成一条曲钱。
村庄小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鸣叫,秋后,龙门阵萎缩,小到只剩下一声声咳嗽。


像词不达意的病句,每一次事故梳理背后,都是一座又一座高出的坟。要么牵扯大面积病痛,叔啊伯啊婶婶什么的,凹进骨质疏松的凉椅里面。我发觉父母的声调越来越轻,轻到像谷穗上患病的稻子,空旷的田野中,影子羸弱而瘦小。


夜凉了,父亲照例要绕着牛棚走几圈,顺便给熟睡的狗制造几声狂吠的假像。


父亲说贼娃子钻空档,鬼鬼祟祟,这是庄稼地里最后的小。


《对一滴雨的叙述》
  
在没有摸清事情真相之前,它必须缓慢而凝滞,像墙角的老太婆似开似闭的嘴,喃喃自语,陷入混沌的回忆,风儿轻轻,竹林边的池塘水也清清。


它必须保持绝诀的勇气,和低处的草结亲,和大地上的苕藤剪不断、理还乱。对一把高高在上的椅子学习说不,像碾碎的齑粉末儿,像一滴泪,在泥巴的罅隙里,找到缝合自己的位置。


似乎它也带着色彩和声响。丘陵的黄昏或寂夜,你听见邻舍对骂,女人永远有理,那么暧昧,那么黏乎,像男人越揉越韧的面条。那时候,它挂在屋檐欲滴未滴,永远摆不上桌面。


澎湃汹涌仿佛是如梦初醒以后的事,它必须选择一个最佳角度,完成独立后的释放。清洗,裸奔,然后义无反顾地深入和穿透,和大地融为一体。想起水滴石穿的远古神话,面对这枚晶莹剔透的小小宝石,你必须心存敬畏,让它在笔下轻重缓疾,舒张有致。


待到笔倦墨干,你抱雨而眠,梦却骑上一滴雨,满世界疯跑。



《农经》

风吹起来,缘自渡口,顿于湖畔。


从此岸,到彼岸,波浪锋利,日子卷口。宋氏祠堂像一册线装书,泛黄,掉色,卧在柳树下,开门迎客,闭门谈经。


谈田,说土,论衣食住行,讲民风民俗,虽无关风月,但屋外的风闲散得紧,月光抱残守缺,下跌的股票般被套牢,油灯下的农业,正被一部横七竖八的农经越引越深。


大花轿的帘子晃动了一下,
圆鼎锅的铁锈乱了春心,
擀瓦的辘轳仿佛轰隆的转经筒,
……


一切都是秘密,亲切的秘密,令人向往的秘密,只是风一再劲吹,我不敢陷得太深,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飞沙走石劫持。


一不小心,就成了农业的离经叛道者。



《无处安身的雷》

雷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它把天庭的大门撞得噼啪直响,中午撞,暮晚也撞,这头从清修中走失的豹子,瞬间变得心智迷离。
它挟持着闪电,一轮又一轮攻击之后,傲霜的秋菊、逆行的车轮、钢化玻璃……


留下了声音的斑驳之痕。


无处安身的豹子,连雨也放弃了收留,远远地跟在它的后面,阳奉阴为。


在这暮秋之季,市声嚷嚷,人事变幻,时断时续的雷声,偶尔压低了街谈巷议,雷声一过,人们又从玻璃门后衣冠楚楚地出来,仿佛豹子没入山林。


大街上,天光朗朗,风清气正。



《真相》

真相花残月缺,仅遗一抹蛛丝马迹。


酒在胃囊和食物密谋,烟蒂就着烟蒂取暖,半杯咖啡水深火热借吸管说话,沙发上体温和体温腥腥相吸,精液残留,子宫反唇相讥,剩下漏风的嘴,演绎各种版本。


一棵鲜绿欲滴的菜,投放于庞大的市场,被讨价还价,被带回不同姓氏不同户型的屋宇,剁碎,加工,施以不同口味的佐料,率性出炉。


热气腾腾的是不变的女主角,是出水气泡,然后是各种嘴脸,或义正严词,或落井下石,或推理论证,或搅拌唾液腾起烟雾阵阵,或漠然置之……


撒上盐的真相,裹满酸水的真相,在各大网站,各大媒体,各个嘴型上像零件一样摆弄。


强奸的真相,腐败的真相,凶杀的真相,乞儿的真相……


监控之外,真相被猥亵,啃啮,留下累累伤痕,颓然四顾,最后的捍卫者。



《房奴》

必须承认出门看价格,进屋观脸色,酒胆财气一路溃败,你的小狐狸尾巴在衣襟中捂得如此之严。


必须承认那只变形怪兽,倨傲而散漫。甩都甩不掉!


上涨的利率,油滑的工价,暗箱间的地产操盘手,偶尔也有红颜一笑。


深谙节制之道的人儿,雷池高高在上!


十年,二十年,一场怎样的深度叙事?


你必须承认,剔除牙缝中必要的葱花,蒜沫,肉屑;删繁就简那些饭局,牌九,舞会;再给梦按一按退格键,有利于细节重组和优化。这就是说,让奴隶更像奴隶,时代更像时代!


剩下时间切割,风浪里的人称转换,站牌下的咬文嚼字,和钢筋丛林的龟兔赛跑。


你咬紧牙跟,是否仍然承认,这仅是一场刚刚开幕的诙谐剧?



《银匠》

寂寞助长个人主义,风一罚站,理想就在沼泽地兜圈。


怪谁都不重要,要责备就拧一拧星星的屁股蛋。


从天空到茅屋,它秉烛夜游,抓拍赎罪者的背影。


那个人截留夜晚,救下时光;


那个人身怀绝技,捣碎欲望;


那个人银泪泉涌,吐出忏悔;


弹指即破的窗户,锤炼演变成仪式。期待高悬


是唯一打不破的法器。


他跪在黑暗的牛皮卷上,抽丝剥缕,预热祛火,让一个人的战斗更加精雕细琢。


入肌理,血液,高风亮骨;


听水声,清笛,分崩离析。


他积攒着,从不轻易使用最重的一锤,从左心室到右心室,这漆黑的隧道


竟然挤寒了一生的月光!



《贡院革命》

从侧门进去,再从龙门跨出,乡试的会所依然危机四伏,谁也无法担保那些命定的杀手不会出现在下一个考棚。前来接头的功名,像一道似是而非的判断题,暗语潜藏在机关重重的卦像里。


三天一场的小试,一方砚,一支笔,两块冰冷的木板,三五个干涩的饼,这些,都是仅有的革命工具。
搜肠刮肚。举头望月。


从院中沙沙的风里厘清线索,从发酵的四书五经中推敲深意,从那面悬挂的牛皮大鼓中拿捏起承转合……


飘浮不定的云朵在等待。


浓郁的墨汁在等待。


如雪的胡须,晚风中的寒窗也在等待。


一切都像困在方正盒子里的火柴,等待擦燃出击的榴弹,或扳动寂静的手枪,将试图狙击你的敌人毙命于无声的鼻息之中。


但是,谁也不曾注意头顶上的那柄利剑,如影随行的制度的锋芒,它只要轻轻晃动,那些无形的剑花就会撒下铺天盖天的大网,罩向


浩浩荡荡进京会试的大军,雪片纷飞,掩住那抹最初的热血。


《钢》

铁的衍生物,或强悍的派生词。大手大脚的祖辈和兄弟,一经登陆,陶便开始隐然疼痛。


自内而外的,与其叫尖锐,不如说是一种力量:干预,破坏,盛载。


不折不扣的动词和探险家,气宇轩昂地,闯入陌生。房屋,桥梁,道路,齿轮,手柄,螺母,垫圈,在恢宏与微型中韧性地打开世界。


拥抱,婚配,批量生产,他总是如此干经火旺。十万大军也好,流水线也罢,一座城市总是在不断火拼中增值。我听到工人们的微喘,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把他们的名字种进史志,种进深深的骨骼和血液。钢盔下,黑色素打底的面孔,依然静水流深。


自然,这样的叙述会充满漏洞:冷漠,稚涩,程序化。如果稍加三两热情,二钱相思果,按理想配方,像炉火工人那样鞠躬尽瘁,一块铁,随时都会让人想入非非,千里单骑!


《守株待兔》

受伤的兔,流水线上的兔,提速的兔,丛林奔向城市的兔……


不是株永不腐朽,只是它也在悄悄错位,移动中慢慢变了属性,比如由木而铁,而刚。


形变中,它成就活动厂房,点名卡,保安的电棍,各种规章制度。


不是眼睛睁得不够大,是株隐得好深。


纵然,心辽阔成一片海,也藏不下更多的暗礁。


赢家在前面蹲点,或在背后吹风,一闪而过,兔在中途奔跑。


守株人撇撇嘴巴子:“看,又鼓噪了一只乖精灵!”



《南瓜稀饭》

南瓜化进水里,生米煮成熟饭,一个男人的中年大抵如一碗南瓜稀饭。


碗盏斑驳,炉火依旧燃烧。


微腆的肚皮在钝刀之侧擦着猫步,砧板上,苦瓜横竖成片。几粒盐,几瓣辣椒消夏的南瓜稀饭,老少皆宜。


熬,熬,熬,江南的一日三餐,再清汤寡水,也会爆出活鲜鲜的米花与黏稠。


地震之后,男人恋上厨房,他在各种小菜里穿梭,心思和炉心一样通透。


责任编辑:
admin


相关文章:
  • [民间专访]渝北农民诗人泥文访谈——访(重庆,渝北)全国“十大农民诗人”之一泥文 (10/13/2014 10:18)
  • [民间专访]“写作是一项富贵的事业 ”——访(甘肃,天水)西北诗人雪潇 (10/09/2014 10:31)
  • [民间专访]一个办在深夜网吧的散文诗网——访(福建,龙岩)’80后散文诗人方齐杨 (09/29/2014 12:50)
  • [民间专访]怀乡诗、被实验人生、几代民工的迅速更迭——访(江苏,海门)“长三角”打工诗人许仲 (09/26/2014 11:01)
  • [民间专访]回首广东“打工诗歌”:永不磨灭的记忆——访(四川,成都)打工回乡的著名诗人徐非 (09/25/2014 10:38)
  •  
    Copyright © 2001-2014 shigebao.com All Right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