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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诗景:哈尔滨


      作者:孙文涛 2004-12-28 16:10:01 来自:《大地访诗人》 阅读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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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即使我走了多少城市,也忘不了60年代、70年代少年清晰记忆中严寒空气里的那座大城。年轻时的记忆像是老式唱机的磁盘,一条条细密沟壑,印下去,永远不会褪掉或消失,即使用旧了,也还是斑驳陈杂,不时会跳出录制清晰的、极美妙的一两段乐章。
  1966年冬,我们跟冲天的乳白蒸气一起被抛出站台,哈尔滨的冬景扑面而来:墙上陈旧的红漆、绿漆,俄国人建的老桥、粗重铁索,弄脏的白雪的污色,古老单调的“磨电”车,沿着伸展向远方的街道鸣笛冲去。希望能找到一顿好的早餐,我和父亲排在站前的饺子馆里等候,需要耐心地守候两个小时呀,才会吃到没煮熟的、用机器包的饺子。天哪,机器饺子像用“机器制造的思想”一样,难吃极了,皮厚,馅少,再加上要命的劣质煤渣燃不起火苗,饺子从机器里飞快地落进永远也不沸腾的汤锅里,慢慢地温吞熟了,这也是难得的美味呀!60年代的列车上不记得有什么餐车,饿了啃一口干面包,或饼干,喝一茶缸半开不开的水(所幸那时列车上还没发明卖矿泉水、铁盒饮料这类玩艺,茶炉还有人认真地烧,不像其后的某段时间常紧紧地上了锁)。
  哈尔滨是黑龙江境内的南大门,它分射出几条铁路线,分别往牡丹江、鹤岗、齐齐哈尔、绥化方面北行和东行。永远记得黑龙江北部另一个大城车站,叫奇奇哈尔,人群静默地排起一行,人们目光呆滞、严肃、木然和忧郁地从楼下绕到楼上,然后又从楼上弯下来,在一楼检票。不知他们为什么叫人们“徒耗精力”地背着大包小裹折腾,累成精疲力竭才始登上火车。没有一个议论,言语,人们对此一切似因早已“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而僵硬。
  早餐。1980年以后,国内各个大小车站外面吃饭方便极了,到处呼你请你进馆子,但他们只会提供油腻的炒菜、水饺,外加米饭白酒,那时人们还不懂得,自己早餐吃热馒头、油条,或稀饭、豆浆,而熬了一夜火车从车厢里喷吐出的人胃火比他们更炽盛。
  南冈是哈尔滨一个著名的老式街区,这个市区有很独特的苏俄“味道”。1973年深秋时节我和一个共同“外调”出差来的伙伴徜徉林荫道上(当年我们都开始写诗!不同的是,他一直津津乐道于律诗、古体诗和填词牌,而我后来改写自由体。说起来,可是最初他的影响,我才在笔记本上写诗,他应是我启蒙的诗人老师呀)。傍晚,我俩饭后常踏着一地落叶走去,叙谈什么,长久地散步。我写过“远方,灰色的烟云,呵哈尔滨”的幼稚诗句。哈尔滨为重工业城,从列车上远远望去,笼罩于一团烟雾中。
  那时我们十分幼稚和年轻,像一切青年人一样好奇,兴致勃勃,对什么都喜欢去看,去问,去孜孜以求汲取新鲜事物。
  去寻觅花园街5号。文革前电影《徐秋影案件》中那个秘密的特务联络据点(该影片70年代末根据报载事实经查为子虚乌有),可是那里已改作档案局,正好我们去翻查档案。“外调”是六七十年代里非常盛行的“一项公干”,有的人专职借调来一干十来年,“调查”什么呢,到外地去调查本单位任何一名职工来历、家庭、历史等等问题。当年在例车上外出公务人员中,“外调”者常占到三分之一。在浩如烟海人群中,为每一个人澄清他的历史、血统上蛛丝马迹。“外调”一般采用顺藤摸瓜办法,寻得他(她)一个个社会亲戚档案,抄录下来,盖公章,就成了一个个永远也挣脱不了的“档案材料”了,而调查人员带回的材料,又常常对被调查人员非常不妙。当年我俩可是“虔诚”的外调员,十分认真,工作严谨。
  黑龙江盛产两宝,一是大豆,天下第一,颗粒饱满,赛如珍珠;二是土豆,也是天下第一,又大又好吃,一年四季好菜。土豆可以烧着吃,做各种炒菜,炖自菜,最奇妙的是它可制成白灵灵的好吃的粉条。黄豆又名大豆,可榨油,剩余豆饼渣可喂牲畜;跟马铃薯一样,它也可以摇身一变,万分奇妙地作成又白又嫩的豆腐。顺便说一句,做制粉条和豆腐,可是我父亲在黑龙江乡间劳作手匠的“绝活”,每年一进腊月门,家家户户都期盼着“老粉匠”给他们每户做的一板又黄又嫩又香喷喷的大豆腐,切割成块冻起来,留作正月里的佳肴。然后是邸大姑家蒸热气腾腾的粘豆包(“年豆包”、年糕)开始了:用糜子(大黄米)碾碎,发酵,装进煮熟放糖的捣碎的云豆馅,这一切都要在热乎乎几乎滚烫的火炕上劳作,窗外天寒地冻,昼日刮着北荒特有的“白毛子”冒烟雪。
  时隔二十余年的1994年,中年的我重去哈尔滨,才发现,哈尔滨其实有许多我从前未曾注意的物质享受,如自灌几种香肠,其中一种叫“哈干肠”,夏日里冰镇啤酒(凭心而论,哈尔滨啤酒很有特色,多沫,杀口,啤酒味浓郁,醇香爽口)大概是得了松花江水作原料的神韵吧?还是俄罗斯传来酿酒技术的高超?酱汁鲫鱼、鲇鱼炖茄子、烧“地三鲜”(切碎的茄子、土豆、青椒,共炒)是三道令人馋涎的家常小菜。哈尔滨车站扩大了,但人永远那么多,那么拥挤(令我一回忆起少年时代乘坐的彻夜站立、窒闷、肮脏充满呛人烟气的车厢就感到不寒而栗)。有人说东北人,特别是哈尔滨人性格粗暴,爱发火,我猜想和严寒气候有很大关系,饮酒文化,生存环境严峻也与之有关。东三省的道路遥远地通达关内各地,从前人们是沿着采金、伐木、逃荒避难的道路走来的,经历了上百年岁月,他们已与原居住地各族人共同融合成了“东北人”。哈市有特大号俄式面包(折合体积与篮球相当),以黑燕麦制作,酸甜可口的最好,可惜现在很难买到,现在食品柜台通行各式“西点”面包精品货。70年代哈尔滨乐天派还流行一套顺口溜,“哈尔滨八大怪”其中一怪是“喝啤酒不吃菜”,另一怪就是“面包大得像锅盖”,还有一怪不雅“进商店解裤腰带”(喻小偷多,钱要严藏)。
  后来,1980年代末期,我终于有幸发现一个秘密,夏天里沿黑龙江省旅行才是真正廉价的避暑,又是真正的美境,连续十来年里,夏天七八月我多次去大兴安岭,途经哈尔滨,但尽量不在此换车,以免买票太困难。还有一次经哈尔滨去密山、绥芬河,去看中俄边境的大湖兴凯湖,火车一整天在小兴安岭边缘山地中穿行,这里产优质的红松、木耳、蘑菇、松籽,矿藏很多,还有珍贵的野兽皮毛。日本殖民者当年眼红这块宝地,曾入密山疯狂地开探原煤盗运回国。
  在车窗畔,一闪而过的景物中,常常有世界上最适合画油画的风景:深峡里残垣似的桥墩、凋蔽的旧碉堡,配以河流、溪水、山岗和云彩,真是生动,勾人怀思往之幽情。这些物体是数十年,或半世纪前的战争痕迹,岁月的遗痕,可能不久就消失了……而列车飞速向前,和念头遽闪现过一丝一缕般,很快甩进茫茫的记忆和恍惚深处了。
  如果我是油画家,我一定细心记录下它们的位置,然后在春天或初秋里,徒步接近前去,画它们的阴影、侧面、光彩、气质,人们看到了会思想许多,北方风景一定要包涵有这些东西……对宏大、壮观自然风光来说,摄影机只能留下皮毛;绘画只能抓住印象;而语言呢,语言在多色彩、多神奇诡谲变幻无常的风景面前,则显得苍白无力,束手无策……
  我用油笔在小本上勾勒出横贯过牡丹江铁桥、桥头堡,碉堡很完整(除了它的残酷性质,可以说在建筑上很完美),勾勒出沿途中几处残桥墩(很坚固的水泥物),还有一些昔日旧木桥,孤零零躺在荒无人迹峡谷。还画了一条弯曲得很美妙的土道,直通往两座夕阳斜照山峦……
  在很远的欣赏里,连昔日的残酷、苦难都微茫了,甚至变得很美。大概这就是美的谛意,和深远用心吧?……
  青年时代我就预感岁月渐行渐远,预感总有一天要回忆这些。我们俩站在牡丹江小城公园(当年牡丹江人口不多),十月暖晴中远眺,远山轮廓,心想快飘雪了吧,还有树木未凋,轻松的叹息和愉悦。1973年在秋林公司平生头一回吃过哈尔滨酒心巧克力,你是分外喜欢糖成癖的小伙子,总是馋楞地瞅溜着柜台内五颜六色(小的时候我们赶上经济困难的年头,很少吃糖)。那时,我们帮忙“外调”人员没有固定编制,属于待业,每天只有6角补助费,外加3角公差补贴,是你害得我轮番掏钱买糖,大吃一顿。有一回早晨起来晚,招待所没有饭了,我们一口气走了十几家饭店,都是冷饭菜。另一回我们午夜下车,沿街走到凌晨2时,好不容易才敲开一家旅店的门。寂静的午夜街上,笃笃的脚步声。1995年夏到边境,绥芬河的杏子特别大,空气清凉,和哪里都不同。还有一回在哈市,是夏天,喝了不少啤酒,在暮色半朦中坐在临街,树荫笼罩的阴影里,觉得哈尔滨的姑娘们特别俊俏,特别美,黑暗中仿佛鱼闪亮着裙裾下皮肤的白。江水东流,这里确实不一样,这里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城市。(独一无二正在消失)对了,还记得腌制的俄式风味小酸黄瓜吗,真是难忘呀!(此物今有)
  1981年我和他——一个外地蓬头发青年,我青年时诗友,在哈尔滨相遇,他暂住在此,写剧本,罗曼蒂克式地卷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恋情,爱上了一个追求他的胖姑娘的妹妹,一个业余的钢琴手。我们一起彻夜长谈,第二天又约姐妹俩去松花江中划船,她们唱了好多歌,我们俩轮番用力划过激流的江心,小岛铁桥,浮云蓝天,这一瞬的惬意!后来这桩美事大概和世界上多数通信一样,不了了之。但松花江可是天上的江呀,天上的江流!
  ……这位诗人借住在兆麟公园附近一栋俄式老旧楼里,疯狂地写着一摞厚厚的手稿,熬红着眼睛,乱丢一地烟蒂,已经立秋天凉了,还穿一双不伦不类的编织凉鞋。……(那栋老楼现在拆除了吗?往事悠悠)如果还可以交谈的话……
  你还爱那个姑娘吗?


  附资料:1、游览哈尔滨可看的有:冰灯,冰雕,太阳岛,兆麟公园,东北烈士纪念馆,江畔防洪塔,原中共满州省委旧址等。旧俄建筑尚有不多,大教堂,一曼街等。2、特色小吃:哈干肠,俄式鱼籽酱,俄式淹酸黄瓜,俄式面色,酸咧巴,东北白肉血肠,酱排骨。
但70、80年代曾有的一种好喝俄式饮料“格瓦斯”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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