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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滇南哈尼诗人陈强之墓
文章来源:诗歌报 作者:孙文涛 发布时间:2014-09-04 14:55:29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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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访滇南哈尼诗人陈强之墓


  2012年11月24日,与云南著名哈尼诗人哥布、已逝诗人陈强先生的母亲、妹妹、长子陈泽川,乘车前往滇南红河州蒙自公墓,为诗人陈强祭扫,(诗人赵滇车开前临时急事未能前来),我带来一束鲜花,他们带着水果供品,山坡青绿,四围远山可眺,流云无尽,山下有水库一池。哥布摆上民刊《诗红河》纪念陈强专号、及陈强诗歌朗诵的录音光盘,我敬上一支烟。应该说,这里是一个适合安息的地方,诗人陈强先生的长子陈泽川说,是他亲自选了这块墓地。这里一点也没有一般墓地的荒凉,南国边疆的一年四季几乎永远晴朗和日照强烈,来路沿途开着热带的各种花,三角梅,黄槐树,紫荆花……这里是一个山川令人留恋的地方。


  “不是山远,
  谁在远方”?(陈强的诗句)


  诗人的墓地没有悲凉气息,诗人是为给这个世界带花来的。

  刚才路途有些堵车,走走停停,科技带来了便利,也带来了一切毛病。


诗人简历:陈强,哈尼族,现代云南边疆民族诗人,1963年出生于云南哀牢山脉的一个村庄,师专毕业后,曾先后在哈尼、傣族、瑶族山寨小学教书8年,写有诗歌、散文等大量文学作品,但生前发表不多,以短诗见长,诗风淡雅,自然,绵长,作品曾在《诗刊》、《民族文学》、《绿风》等发表,著有诗集《有一种忧伤穿过我的情感》《山村来信》《情愫》《家园》,及散文集,为云南民刊《诗红河》主编,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5月病逝于云南,年49岁。


  一年前我们还在一起散步,一年后他安息在这片他永生挚爱和贞诚的红土地。

  想到了我们曾散步过的红河森林公园。
  诗人的理想还在人世粲然。
  那一行行向天国排列的大王棕榈树,
  是我们在大地的生活秩序。


(我们曾在散步途中,漫谈了许多关于我国和欧洲城市建设的理念,我曾数十年生活于省城、首都,有许多观感,他曾主抓城市建设和规划,这座森林公园就是他生前参与规划的)

  想到德国诗人歌德描写安息的诗歌:“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稍待你也,安息”(《浪游者的夜歌》



蒙自的冬天温暖
风从各处吹来
一股紫荆花一股黄槐花的香味
怀念一个人是无奈的事
你知道人生无常

已知的都不必说了
说说花,蜜蜂,远山,淡然
说说元阳山寨里你小时候的故事
讲给我这个大城市来的不幸人
你说有时间要带我去红河南岸
那里高高山上有你的故乡
有你教过8年乡学的地方

更多的是沉默
我们在这个人世已经太过劳累
喝一盏哈尼人的茶
吃一碗哈尼人的红米饭
一盆酸菜煮的红豆汤
吸一回竹筒烟
要说的话已经在风中走远……(我在蒙自写的一首拙诗《在滇南边城怀人》)



  是啊,诗人是幸福的,他对这个世界有感受,有自我内心精神世界丰富的一切,他因此什么也不缺。

  诗人是大地的一件乐器,“当诗歌走进大地花园,所有的万物都鼓舞和欢欣”。(雨果的意思)

  但,说到底,诗人的永生是靠他的诗歌,他遗留给人生一种:优美,姿态。

  诗人是普通的人,又是最不普通的人。他们替神思考过大地的一切。

  ——还有比身^遗留下值得阅读的美丽诗篇更欣慰的事吗?……


  引录2位国内诗人对滇南边疆民族诗人陈强的评价:“很遗憾,哈尼诗人陈强的诗我前此很少读到。认识陈强是从他的诗集《情愫》开始,捧读这本诗集,它的厚重一下子“镇”住了我:有420页,足够厚、重的!往往是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因手腕酸软而放下来。尔后是书中所涉及的地理历史民俗学等意义上的深厚度,诗集中哀牢山(也是云南的)人物与草木、红河两岸的思辨与时光,种种感怀,撑不下的沉甸甸份量,那遥远的哈尼族的人文、日常、情愫,诗人内心深处的悲悯、善良,一次次打动了我”(江苏 许仲)“对于远在滇南的这位哈尼诗人兄弟,请原谅我居于重庆渝北地区的孤陋寡闻,我是从读了他的诗集《情愫》、作者自序、及其他国内诗人的评论后,才逐步了解一些:一个身经磨砺从农村娃到乡村老师的人,而后经一步步努力走入城市人群,但城市的灯红酒绿却没能迷醉他堙没他,不,他不仅没有选择“歌舞升平”,反而选择了缪斯赞许的诗歌这剂良药,他没有耽于安乐与自足,而是甘于淡泊止于本分,走向宁静面对思考,归其原因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哈尼家园的情愫早已深深渗透肺腑,所以他选择诗歌,选择用一双超然的翅膀飞翔“(渝北 泥文)。对于一位离去的诗人,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阅读原著,欣赏陈强短诗12首:

《过红河》

红河对岸
升起的炊烟
牵着我的思绪

坐船过红河
一群群水鸟从水面掠过
芭蕉 荔枝 芒果摇醒红河谷
牵牛花爬满竹篱笆
吃过船家的粗茶淡饭
扶着梯田上山
白云深处
是我遥远的梦乡


《打马归来》

一匹骏马踏破红尘
让久别的故乡生机盎然
那位怨妇在白日里点亮灯盏
太阳在山村里黯然失色
春雨纷纷扬扬而下
黄昏中的一道彩虹挂在心头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它相当于人生中的多少个年头


《生长地》

这是红河南岸的哀牢山南段
这是哀牢山南段的一匹山梁
这是山梁上的一个村庄
这是村庄里的一间茅屋
这间茅屋在村东头
四季里飘荡着炊烟
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将出生地告诉别人
因为这间茅屋的主人走了
我哭的时候泄露了秘密……

《静 夜》

披着月光从村道走过
一道窗户亮过胸膛
我的脚步有些迟疑
怕有人隐匿深处
走到村头
突然被一声狗吠伤感
今世的情人
一个二个总是多情


《盛大无比》

盛大无比
我像一只夜莺被收藏
一对情侣依偎樱桃树下
被月光朦胧
我轻轻歌唱
歌颂爱情
今夜
盛大无比


《诗人》
我接到缪斯的指令
与世间的一只巨蟒共舞
不——是一场战斗
结果 我输了
我对巨蟒说
你可以吃掉我的肉
你要把骨头还给我
我是缪斯的使者
执着露骨的事业


《我听到一颗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此刻
我听到灯光里落下的一颗针
从地上发出的声音
此刻
在远方的夜里
你正在将一颗纽扣
缝钉到我的衣裳上



《在幸福山冈》

在幸福山冈
闻到浆果飘香
星星在天穹里闪烁
火塘燃烧出清香
你的话语动听
你的歌声悦耳
我们讲故事
讲着讲着
黎明来到了
我们站在幸福山冈上
迎接旭日冉冉升起


《写诗的悲哀》

一有感觉
我就写诗
有的写给你
有的写给生活
每当写完一首
不用去想
你是我最渴望的第一读者
你总是不在
我的诗
谁还会用心去读


《富饶》

有人有衣有禄
有人灯红酒绿
而我一直受穷
遇上你——这个穷人
我开始——富饶


《我总是放弃》

我总是放弃
避开诱惑和贪婪
为此
我耗尽一生
也收获一生



《世事如此》

世事如此
有别天壤
就像你我
千言万语不嫌多
沉默寡言不嫌少



附 陈强遗文一篇: 《从山那边来》


这是2012年3月17日凌晨三点三十分。我从睡梦中醒来,已全无睡意,想起白天的一幕幕。父亲,您知道吗,在3月16日的黄昏,他们来了——我的三叔、四叔——您的两位存世的亲亲弟弟——多像您,他们来了。


三叔四叔从山那边来,从白云深处来,从那个叫多角的哈尼山村来,从我的故乡来。他们俩已经苍老,坐在我家里,一边抽着水烟筒,一边看着这些山外、城里的亲人。可以说,这些因父亲您和我发生关联的亲人,他们都没有在故乡生长过,他们是我的弟妹,我的妻子、儿子,还有以此牵联出的直系亲人,十几年发展下来,在山外边已是个大家族了。


三叔四叔坐在沙发上,一句汉语也不会讲。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俩把垫在沙发上的垫子拿开了,直接坐在沙发上;口渴了,也没喝倒在玻璃杯里的茶水,悄悄摸到水管口前,把嘴逗着水龙头口咕咕喝个够。因第一次进城来,他们俩又不会讲汉语,无法交流,心里怯怯的,手足也无措。我将山外城里的亲人一一介绍给他们俩。三叔用哈尼语跟我说:“记不住呢”。一脸的无奈。要他们俩记住,难为了。山外边的亲人对他们俩越好,三叔四叔越不自在,我心里有些难过。父亲,这是您的两位存世的亲亲弟弟,多年我无以回报的叔叔。


吃过晚餐,我和儿子领着三叔四叔去逛蒙自城。面对条条大街、州行政中心、市行政中心、文化中心、南湖公园、闪烁的霓虹灯、车水马龙,三叔四叔有些慌,有些惊讶,不时发出啧啧声。我小声对他们俩说,“这些,好多是近几年我和蒙自人民一起打伙建设起来的。”他们俩呆望着我,不大相信地说:“这是真的吗?”我说:“叔叔,我能哄你们吗?”四叔说:“我们家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逛完街回来,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3月17日清晨,我们一家人领着三叔四叔去吃蒙自过桥米线。之后,到蒙自市公墓里看望我的父亲——三叔四叔的大哥。不到一个月,清明节就到了,入乡随俗,按汉族的规矩办吧。做完简短的祭祀,亲人们陆续离开父亲您的坟墓。最后,只剩下三叔四叔和我了。


三叔背靠着父亲您的墓碑,一声不吭,含泪望着远山的白云……四叔站在坟墓一侧的一棵柏枝树下,手扶树干,不停抹泪……我站在三叔和四叔中间,沉吟着我写给父亲您的、刻在坟碑上的碑联,“白云含泪稻菽垂首举家哀恸,宽厚仁慈一生勤勉光照后代” ……


(注:此文诗人生前曾发到我的邮箱,原是准备收入诗集《家园》中做附录文章的,后诗集出版时因故未收入——孙文涛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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