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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新诗90华诞】极简主义写作初探
文章来源:城市诗人 作者:钱玉明 发布时间:2007-09-05 16:33:27 点击数:



  关于“极简主义”这一命名的由来,最早要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著名诗人孔孚已于1997年4月27日逝世,出于对孔孚师的崇敬,也出于对孔孚诗的热爱,诗人铁舞和我有一次细谈,认为孔孚晚年专写山水,反对“再现”、“表现”,标举“隐现”、“用减”、“通灵”、“无鳞无爪的远龙”、“东方神秘主义”等,是对现代汉诗的写作指示着一种方向,但孔孚体不包融不同风格诗人的写作方法,基于这一观念,铁舞主张用“极简主义”作为统称诸多写作方式的代名词,我是赞同的,并先后在《城市导报》、《读者导报》上发表文章,论城市诗人写城市诗,肯定诗人在探寻摸索新的创作法则方面“别开一境”。
  转眼九年过去了,除《城市诗人》推出两期“极简主义写作”专版、我出版诗集《会飞的花朵》外,在上海诗坛上,罕见不同的流派互相争鸣、互争短长;也未见极简主义写作风靡一时、天下翕然相应。尽管如此,不少诗人,也偶然写短诗,一些短诗,往往成为诗中的亮点,有的更是钟情于短小,陆续发表,还及时得到积极评价。如:诗人、评论家吴欢章的《东北视野》组诗,短小精练,而《伊春》只有三行:“小兴安岭绿林中/一颗透明纯净的/露珠”。著名评论家吴开晋先生认为:“情感深沉,概括性强,每一首几乎都有警句般的诗行,体现出另一种艺术风格的追求。”“概括性强”,道出了短诗应有的特性,“另一种风格”之说,虽然概念不够明确,但毕竟品评的是短诗,与极简主义是相通的。而尤可注意者,是一个评论家从理论到实践的尝试。据悉,吴欢章教授新近出版的《感悟生活》诗集,皆是短诗,以证其“诗要以小见大,见从已出,任性而发,不依傍古人,自能顶天立地”的主张。我所见的吴诗,就诗歌表现手法而言,做到了“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是极简主义写作群中非常别致的一支。
  我国古代诗歌中,短诗洋洋大观,篇幅虽小,内容极其丰富,寥寥数行,大千世界,小中见大,掌上乾坤,例如五言绝句,七言绝句,虽有格律限制,却意境开阔,精微绚丽,萧洒出尘,醇厚清奇,独具其妙,至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现代不少诗人对写短诗没有足够的重视和认识,或云短诗难写,或云短诗肤浅;一些评论家也往往忽略品评短诗,因其“自郐以下”而小觑,或云根须不深,或云情趣不浓。直到孔孚山水诗横空出世后,不少诗人、诗评家才惊呼“一粒沙里看世界,细微之处藏天地”、真是“诗小乾坤大”也!可惜好景不长,在诗坛轰动一时后现又沉寂下来,原因众所周知:孔孚诗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一些追随者自觉难以抵达孔体的高度而中途折返,另一些诗人仍苦苦攀登,并且开辟出“城市山水”的新天地。
  孔孚山水诗对城市山水诗的影响,可以借用诗人路鸿的《都市落日》一诗来形容:“像枚红红的火柴头/凝聚着无尽的热能/在大厦的尖顶上一擦/余热点亮都市的灯”。那个借“余热点亮都市的灯”的,是诗人铁舞。他在诗集《山水零墨》的后记中写道:“作为一个现代人,我更倾心于城市诗的写作……即使我的这一本《山水零墨》,其中‘山水’也包括着城市的,那是另一片山水。”铁舞所说的“另一片山水”,是指诗集中的“上海之什”一辑28首,约占整部诗集的五分之一,比例小而创意可观。写人,作者有自己的用语:“城市海了/潮声淹灭我”(《惊异》;“他把阳光拉直/变硬”(《筑路工》);“太阳说/哎哟,这个农夫不简单/一根扁担挑起两座大桥”(《浦东杨高桥》);“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鲜花/在黎明的光环里/旅行”(《城市》)。这些生活中的“活”的语言经过作者的直觉蒸馏,成为具有强烈现代感和时代感的诗。写景,作者有自己的意象:“海风从金属网里/穿过来/咸味湿了眼”(《外高桥保税区外小立》);“摩/天/大厦/欲刺破青天/太阳的脚/踩着窗阶走下来”(《即景》)。前首诗中的意象是由海风———金属网———咸味———眼组成的,看似有必然的内在联系,但意象的感性特性又不同于概念,想铁舞写此诗时正是上海日新月异大变样的时刻,这就给读者一种似言此又似指彼的感受。后一首赋太阳以脚,意象单纯而孑然独立,显示出作者充满悟性的灵感。写事物,作者有自己的节奏和主题:“好一条盘龙/匍伏着/车在龙的背上走/莫叫惊险/飞腾了/飞腾了/鳞光龙尾/翻江搅海”(《是夜,车过南浦大桥》),“风闻到了什么腥味/一栋栋高楼的倒影没了/满河被黑沫吞噬的星/月〓霓虹〓彩灯/剪碎又复合/驳子船在夜航”(《夜苏州河》)。第一首气势贯串,语言自然,节奏明快,第二首节奏紧凑而有张力,读来令人触目惊心,特别是末句有点晴之妙,发人深省。铁舞的诗,颇受孔孚的影响,但是,像所有富于才华的作者一样颇能超越那种影响。“上海之什”的可贵之处在于亲历其境,在现实中获得真情实感,几乎首首做到“诗已尽而味方永”(《诚斋诗话》)。主题鲜明,不隔靴搔痒;语辞达意,不拖泥带水。具有“人不肯为,我则为之”的令人耳目一新的气象。举《城市蝴蝶》一诗为例:“远离花圃。远离草甸/在大厦的峰谷间/颠扑〓片刻/又消失”。这首诗虽短,题材却很大,大得足以容纳世界上所有的城市。我们知道,现代城市所带来的环境污染,物质文明所带来的对生态平衡的破坏,是当今世界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诗人笔力虽只是集中在“蝴蝶”这一特定的对象上,但是,“有限中寓无限”乃是诗人的一片灵心巧思。从对“蝴蝶”的“远离花圃/草甸”,我们可以由此及彼地上升为对有关社会环境问题的普遍性思考。不是么?曾几何时,放蜂人和养蚕人从我们身旁边消失了,这两种为人们所驯养的虫类都远离城市而去,难怪“流浪汉”蝴蝶只能“在大厦的峰谷间/颠扑”了。“颠扑”二字写得极其传神,全无古典诗词中“留连戏蝶时时舞”(杜甫《江畔独步寻花》)的情趣,更无“倚窗学画伊”,“双双对对飞”(张泌《蝴蝶儿》)的情感,而用“片刻/又消失”作结,留给城市人的似乎只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李商隐《锦瑟》)一条路了。然而,实际上谁又愿意陷自己于绝境呢?这使人联想到早在1927年6月联合国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人类环境会议以及发表的《人类环境宣言》,只是一些对策和措施远远跟不上现代城市的高速发展显得苍白无力罢了。这种目送飞蝶之法,显然收到了不以言传而以意会之效。古人云:“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临汉隐居诗话》)。诗歌的本体特性就是小而愈大,短而愈长,所写在一,所指在万。《城市蝴蝶》就那么几行,作品是小,容量却大,既反映时代,又有现实意义,这正是孔孚山水与城市山水的区别所在。铁舞在总结创作经验时承认“在技法上或是来点针刺麻醉,或是来点直觉蒸馏,在形式上貌似先生的‘用减’,实质上区别大矣!先生执著,抱定神秘主义;我不执著,不拒绝现实主义。先生是先锋派,我有时倒是保守派。我常常去先生的诗中漫游,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我是因读先生的诗才扪得那条‘无鳞无爪的远龙’的”。(《山水零墨》后记)。
  铁舞的《山水零墨》自90年代末出版后,曾引起广泛的注目。更有一些城市诗人从中找到了合适的表达形式,路鸿、杨秀丽、杨明等积极投入极简主义创作,纷纷写出了自写诗以来最短小的诗。用极简主义手法写城市的有诗人李敬华,如《城市广告》:“铺天/盖地/淹了生活”此诗城市味颇足,富有生活味儿,把城市人天天看得见摸得着的无奈和烦恼用八个字概括出来了。另一首《苏州河》:“映不出星月的水/清了/有鱼啄光/鸥鸟笑出了声”。描写苏州河由浊变清的佳作不少,大多繁墨浓染,如此布虚留白的极少。还有一首《都市的风》:“挤来/挤去/忙了一天/累了/停在广场上不动/看风景”。虽然诗味清清淡淡,却是城市生活的一种状态,那日新月异的变化使人留连忘返,读后令人充满诗情画意的联想。李敬华的诗,多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清新自然,留有余地,耐人咀嚼。老诗人王成荣写出的《咏黄浦江》组诗,用一管深情的健笔,以形象化的语言歌颂上海的巨变,抒发城市人从物质到精神的感受。如“与你合影/谛听/大珠小珠/落在千家万户/荧屏上的声音”(《东方明珠电视塔》);“虹桥机场/浦东机场/大上海/长出银翅膀”(《机场遐想》);“路变桥/桥叠桥/通了/就不‘痛’了”(《过立交桥》)。
  用极简主义手法写城市诗,刚起步,就通过现实题材反映现实生活,在艺术上,重视字句的凝练、笔墨的跳跃、夸张和幽默,起点之高,在上海诗坛占有一个阵地。虽然,极简主义写作意味着“短”,属于小玩艺儿,小摆设,“但是只看题材和规模大小,以为题材和块头可以决定一切,我也不怎么信服。重大题材,洋洋洒洒,写得概念空泛者,并不少见。小题材,小诗,只要捉管人不小,有艺术的保证,写出来的小诗,未必不能小中见大,微尘中显大千,刹那间见终古,有限中寓无限”(孔孚《关于小》)。孔孚谈诗论艺,剖析入微,当代诗人,诗评家,如果认识到其对中国新诗发展的重要性,并从中吸取精华,那么,中国新诗必将有更新更加完善的成果。时下,不少诗人写诗,重长轻短,似乎不长不足以显其才,对几行即可收笔的诗,往往流露轻蔑的意味,有意无意拉一拉、抻一抻,延至十几行甚至几十行。而极简主义写作提倡“减法”,删繁就简,以至“简约”之美,主张“一下笔就要节约二十行”(孔孚《谈提炼》),达到如宋玉说东邻之处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敷粉则太白,虽然绝对了一些,但是“减法”对提高诗质是有益的。当然,极简主义对提炼诗的语言要求甚高,既讲求炼字、炼句、炼象(有时还要割爱),又讲求简约、含蓄、意象美;对提炼诗的细节要“体物入微”,这就是根据反映生活和表现主题的需要,把那些特点鲜明、最能表现情感的细节,有比较,有鉴别、有选择,有虚实的勾勒出来,使小诗一下子活了,具有“兴以微言,以相感动”(张惠言《茗柯词》)的艺术感染力量。总之,极简主义最基本的规则是———每个字都必须要像子弹上膛一样,具有威力。过滤再过滤,抛弃一些多余的诗行,做到要言不繁,精练第一,这就是极简主义的特色。
  写诗难,写短诗更难。一个诗人,如果不写短诗,就不是真正的诗人。尽管短诗难写,然而写得多了,经过精挑细选,像沙里淘金一样,一些优秀作品就会出现。短诗的长处,在于“灵光一现”,一个意象抓住了就是一个美丽的瞬间,定格成一首诗,成为永恒的记忆。许多情形,我们往往捕捉到了形象,却因为没有记录下来,过后再追究,又往往搜寻不到,是十分可惜的。我经常想,其实,每个人都是诗人,只不过有些人放弃了而已,如果都把瞬间奇思妙想记录下来,发掘出我们心中存留的诗意,那么,诗坛的面貌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了。短诗的长处,在于继承好的传统。诗题与诗句忌重复,一首小诗,本来很短,如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能将诗题写进诗句。洛夫的《床前明月光》、《秋末》等,如果把诗题写进诗句,即使大手笔也有缺撼。意象与词藻忌堆砌,写短诗,意象往往是单一的,词藻固然重要,但不一味追求,讲求自然,突出主题。我写短诗,坚持意象单一,是不想让过多的意象使诗支离破碎。短诗忌太白、直露,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重视对诗句的锤炼,抵达“虽一字,诸君也不能到也”。短诗的长处,在于抓住现实,以自己的感受写生活的片断和场景,亲历亲为,现写现成,短诗便于构思,讲求一次性完成,如古人即席赋诗,又如书法一气呵成,随着城市乡村化,乡村城市化时代的到来,城市山水诗成为了一个新的领域,新的疆场,只要诗人在这里驰聘,自出机杼,各辟新路,极简主义一定能写出一个看头来。
  本文对极简主义写作的探索仅是一个开端,不妥之处一定在所难免,恳望得到各方的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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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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