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瑟瑟西风之上盛开 灼热的熔岩 燃烧我 石对石说
深红、绛紫而金黄 触摸是峰 在石头之中 成为 石纹的花 石的骨朵 石与石的火 最美 沉默是无声的
石的语言 在石头之上 花团锦簇 在瑟瑟西风之上盛开
深红、绛紫而金黄 遇目成色 碧天碧水的云翳 没有什么比这 更轻盈
内部的火焰 没有什么比这更隐秘 更勇猛 使石头变得 更柔软
评注: 这是对岩石静观后产生的火花。一种审美过程后产生奇妙的哲思。语言坚硬如石,节奏如石头线条。读之再三,百分赏识诗人对事物的感悟力。诗人在景观石头神秘之时,寥寥数笔勾勒出软硬,静动,内外等关系。诗显得扎实,丰厚。抽象的思———“石的语言”落在鲜活的动词“盛开”上,让读者目光留在那里,如留在奇迹上。(李笠评点) 换 手 哪只手留在彼岸 春寒料峭 给予温暖的——— 雕纹迷宫、梦呓 一幅未完工的画
远未命名 已换手:一铅管、铅管 把颜色送过去
苍凉、斑驳、迷朦…… 些许颓废之美、给人的性亢奋 在猩红色块尖叫
一百万元卖出去 浅灰、粉白、紫蓝、橘红 甚至黄金线条
成了那手的粉丝 夏季的虚无 穿过不可接近的灼热
哪只手哭于穷途末路 终于空出来 握如一把刮刀 把颜色送过去
像触及寒冷 左手有时贵族般写几行 聊以自慰
涂鸦的惯性始于 多年之前 他说: 右手是回不来了
有多少人换手 像堕入烟花 还回得来么
评注: 把一张画翻译成一首诗,需要一定的过滤。具体地说,需要抽象,让不动的动起来,让空间变成时间。让景物变成思想。“手”贯穿全诗,象征着一种绝望的生活状态:伸向彼岸的手,哭于穷途末路,但又因惯性无法收回。人类就这样囚于这种疯狂的困境之中。(李笠评点) 故 居 几十年之后站在门外 时光很薄 一抬脚 就能踉跄步入
任童年的小手 推开楼道所有的暗门 木马复活———
如电光燧石穿过 儿时的庭院 镜面的倒影 鲜花如斯
映像如此脆弱 像异乡客 终不能举起 叩响门环的手
评注: 我深被《故居》打动,可能是我国外生活多年的原因,也可能是诗中精准,生动的诗句。“时光很薄,一抬脚就能踉跄步入”无疑是一句神来之笔。从“人童年的小手”到“映像如此脆弱”,诗人深度刻画出的重访故居的复杂心理,并再现了时间的残忍———时间把一个随意推开暗门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怕叩响门环的陌生人。此诗的成功,我认为在于作者抓住了“站在门外”的一瞬,并以慢镜头展示了记忆中故居的一些场景。情景交融,凄凉由此而生。 (李笠评点) 被一千把弓的和弦击倒 ———《春江花月夜》 一遍遍自虐 用耳朵 饮下花蜜月色酿制 的春醪
尖锐的痛 麻木
爬上月光的藤蔓 指间那轮月 抑或等我 这条醉舌
都无关紧要了
走得再急 也赶不上一江春潮 索性慢下来
被一千把弓的和弦击倒 一次次 挣扎着爬起
评注: 这里描写了对音乐的陶醉,或对月光美色的沉湎,从而感伤良辰易逝。这里我看到了传统的中国文化,自宋以来的中国人情感世界,也看到了久违的我。 诗让“饮下———痛———麻木———挣扎着爬起”这些感觉和行为同“抑或———都无关紧要了”的内心活动交错,生动勾勒出一个中年男人瞬间(永恒)的狂态。 春江花月夜,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世界。诗歌纯净,清澈,可触可感。如果我是此诗作者,我一定也会爬上月光的藤蔓,并一次次挣扎着爬起。但我只是的读者,醒着。 (李笠评点) 乌衣巷 浅浅巷子 深深深 深得野草花没了 斜着的夕阳呢
像踩着自己的影子 突然抽身 随乌衣人而去
朱雀的翅膀血溅一屋子 描红家具 残忍得奢华
晋代衣冠 于封闭、低矮的床第 有人说——— 更隐于寻欢
颓废的气息上 留下指纹 像触摸一次 女仕箴图 怪诞、暧昧的鸟身
一切虚妄 风声鹤唳已遥不可及 惟谢安落子 静若惊雷
出了乌衣巷 突然撞见 怀中飞出的那只燕 掠过街景
评注: 鸟衣巷,时间的代名词,或人世沧桑的代名词。很多诗人写过。表述的无非是“一切虚妄”的古老真谛。此诗也如此。但诗最后一句令人拍按叫绝,哦,最后一句总是那么关键!它突然,像晴天霹雳。 我不禁问,那燕子,究竟是何物?我猜想,琢磨。我猜到了:那只燕子是时间,而鸟衣巷不是别的,正是人———肉体———本身。我惊叹诗人的奇思妙想。我把它当做了自己的作品。(李笠点评) 被临照的水 被临照 那么优秀的水 总在奔流 戴着荆冠 通向太阳内部的道路
它只在瞬间 以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评注: 此诗写于多年前,长江入海口的一个实景或幻象。其实已不重要了,一切事过境迁;浩淼的江水总在奔流,戴着荆冠,当苦难是那个时代的主题,连同即将坠落、沉没的落日,以及随后无尽的黑暗,这一切悲壮,无与伦比———生命至于璀灿,如湍急而无际的江流之上的金黄般夕阳一闪之后的虚无,永劫不复。 多年之后,读到了德国奈莉•萨克斯的《夜的年代》,令心灵再一次悸动不已:
夜的年代 深埋于此块紫水晶中 而早先对光的记忆 点燃了当时仍流动 哭泣着的 忧郁 你的死亡仍然闪耀着 坚硬的紫罗兰 (李天靖点评) 《衣袖里亮出利斧》和 《三清山》赏析 杨宏声 天靖的两首诗,一禅一道。后一首诗好说,以道教为题材。如此读解前一首诗,则要作一些说明。以我管见,诗中的树乃菩提的形象化,诗意构筑则以悖论为基,说明这一点就够了。 以禅与道入诗,为当代汉诗进路之一。亲近禅与道,贵在化用而超乎移用。天靖的两首诗在无意识的深处,隐隐应合禅与道,故其化机天然,深可喜也。然亦可求其理致:杀机四起,杀意温柔。这是禅杀。禅杀用大器、明器、心器。以杀起“兴”,所谓杀已超出“比”喻,是一种隐喻。道物不隔,随处可见道机。机有吉凶隐显,如能明白道法自然的道理,所见所遇所处所受,皆吉象,莫不可爱可亲可喜悦可赞叹。 (一) 从衣袖里亮出利斧 为了另一棵树要砍倒一棵树 都是他亲手所栽
一把斧子原是一把铲时 那是对一棵树全部的爱 后来用它的铁在衣袖里打磨 并亮出利斧 从握法上看
无疑要砍倒第一棵树 另一棵树活必须一棵树死
也许没有比这更残酷 他终于抡起了利斧
一棵树都流出血了,还在下手 人说只因两棵树本是同根
先解题“衣袖”一词有古意,即宽袖。“衣袖”乃全诗之机抒所从出。诗题与诗之间的映照关系耐人寻味。 起句语气是叙述性的,用了“赋”的手法却颇有“兴”意。一种紧张状态在陈述时一开始就突出来了:“为了另一棵树要砍倒一棵树/都是他亲手所栽”。 如顺着上面的提示读诗,那么整首诗有如一个公案:我们的得既紧紧扣住字眼,同时还得越过字面之意,寻求其寓意。 从“衣袖里亮出利斧”者是诗里的“他”:那个种树人。而他现在似乎面临着一个选择:不得不砍两棵树中的一棵树,而两棵树都是“他亲手所栽””那一定倾注了他的劳作和心力。这个二阶式的非此即彼的选项,贯穿全诗。随着我们对诗义了解的深入,我们警觉到诗人故意要让我们陷入这个难境。非此即彼的选项构成的两难。 我们有理由认为,砍树的理由是虚拟的,貌似一个理由而其实不是:为了一棵树而得砍倒另一棵树,这是怎么回事?诗人现在把它作为一件事特别提出来,似乎别有用意。“一把斧子原是一把铲时/那是对一棵树全部的爱”。 当不得不用原来是一把铲子的斧子时,铲子就成了斧子.从铲子与斧子之间有一个转换关系。诗句里隐含的暗示是明显的:当斧子还是铲子是,有着对一棵树的全部的爱,当铲子成了斧子时,就被恨所驱使。栽树就成了截树。附带可以一提:作为原始的工具或仪式道具,“斧”与“铲”为一类,这里不展开说明。“后来用它的铁在衣袖里打磨/并亮出这把利斧从握法上” 在衣袖上拭磨铁器,嚯嚯有声,这是戏剧化的写法。同时又从衣袖里亮出利斧,真有点杀气腾腾了。砍一棵树乃极平常的事,诗人却故意张扬其事,一定是别有用心了。此用心一言以蔽之,置诗境于悖论:“无疑要砍倒第一棵树/另一棵树活必须一棵树死”。 这一节,既可读作在写“他”的心意活动,是主观性的揭示;又可视为是客观的描写,意思盘缠。语气坚决,又如同在作一个实际的分析或结论。第一棵树乃“他”种下的第一棵树。为什么不是第二棵?两棵树之间的你死我活由什么来决定?读诗至此,不禁让我们疑虑重重。“一棵树都流出血了,还在下手/人说只因两棵树本是同根”。 结尾一段,似乎先是描述,再作评论。再细细体味,就可以发现尾首相应(响应)。关系:两棵同根树,本来就是一棵树。“人说”的说法虽然带有或然的意思,但只是稍微弱化了句子的因果关系。 树未砍倒。直到我们读完这首诗,砍的行为仍然在进行。这就提醒读诗者,伴随着砍树的行为的还有对砍树行为的思虑,随着诗的进展,对砍树行为的思虑几乎盖过了砍树这回事。这就让读诗者起了疑心,诗人不过借砍树这件事来表达某种深意:树在诗里究竟何指,究竟为什么要了一棵树而砍去另一棵树,砍树之举意味着什么?读完全诗,问题才隐隐提出来。而在活泼泼的问题情景之中,你可以体会到活泼泼的诗意。
(二) 三清山 从七月的天空望下去 一张硕大的荷叶微微向西北 倾斜
向上山的叶脉攀援 仰望山景
“松鼠———”惊叫的手指前 一只、两只、三只 闪电般于杜鹃的 枝丫穿梭
荷叶颤动了一下 清露从上面 坠落——— 一颗、二颗、三颗 ……
西海岸 即遭遇一场瓢泼的雨 长啸裂帛———
雨越下越大
猝然止于竹叶上目击一条 七步蛇
全诗从视线起落下笔,诗句很有镜头感:“从七月的天空望下去/一张硕大的荷叶微微向西北/倾斜”。 这是自上而下的描写,犹如仙人从云间降落时所见:“向上山的叶脉攀援/仰望山景”自下而上的攀登,则是凡人的行为。一张一弛,极有韵致。
“松鼠———”惊叫的手指前 一只、两只、三只 闪电般于杜鹃的 枝丫穿梭
接着是实写,写沿途所见。惊叫声缘乎惊讶之情,也缘乎眼前景物之惹人注目。物多则数数然而繁,数之三已显其多。松鼠往来穿梭于杜鹃花丛中的情景,写得很生动。全诗可分两层读,一和二段为一层,松鼠而下为又一层;第一层虚写,第二层实写:“荷叶颤动了一下清露/从上面坠落———/一颗、二颗、三颗……” 接着用写意笔法,写心物相感的形象:荷叶上清露颤动,如微心之动;荷露如珠滚动,何止于三。诗人举三而止,与前面一节作数字上的呼应:“西海岸/即遭遇一场瓢泼的雨/长啸裂帛———” 接着是写峰顶所遇所见:山雾起时,水气弥漫,把较低的群山都淹没了,露出的山峰则如海上浮出的岛屿。”西海岸”由此得名。这是实写,写山顶逢雨,稍有形容。 雨越下越大 整个一节写雨,表明下雨时山上过去的时间和心理感受的时间。 猝然止于竹叶上目击 一条七步蛇 接着不写雨如何停止,而写目光的猝然所见,写伏于竹叶上的一条七步蛇,旅程中的凶险及对旅程中凶险 的发现,用一种暗示的方式写出来了。 诗突然地结束了。一首以道教圣山为题的诗,没有一点渲染,只用了白描的手法,就写出淡乎其淡的道味。在我读来,接尾一段写到蛇,可能是实写,却颇有寓意。其寓意一言以蔽之,曰道。在全诗的形象群中,蛇的出现即显露道机:道法自然,自然既亲善,又凶显。凶险之物未必伤害于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提醒,让你保持生命的警觉性和敏感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