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日周一阴雨
元旦。录元稹《岁日》诗：“一日今年始，一年前事空。凄凉百年事，应与一年同。”逢时感慨，发为辞章，所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亦诗人故态也。诗自《古今岁时杂咏》录出。是书乃南宋眉山蒲积中按时令编次，盖扩充北宋宋绶《岁时杂咏》，增补本朝名家之作而成。
近日收到书籍如下：精装影印民国丛书之《汪精卫集》（85）、《陈布雷回忆录、回顾录》（35）、民国24年初版施蛰存著《魏琪尔》（20）。
2007年1月2日周二阴雨
观《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歌及秘史》，此书予于丙戌年夏西藏之行，得诸拉萨古修哪书坊。尝独坐于拉萨“玛吉雅朵”酒吧（以传说中仓央嘉措情人命名）翻阅数叶，其时迷离恍惚之妙境，至今犹魂牵梦绕。该书收录多人翻译之仓央嘉措情歌多种。予最喜刘希武译于1939年《康导月刊》之作，盖由清丽简雅之古格律体译出，兹录数首：“去岁种禾苗，今年未成束，韶华忽衰老，佝偻比弓曲。”“倘得意中人，长与共朝夕，何如沧海中，探得连城璧。”“余生虽云短，承恩受宠多，来生再年少，所遇复何如。”仓央嘉措一生颠沛流离，极富传奇，情歌风靡全藏。《秘史》由阿旺伦珠达吉作于约1757年。
2007年1月3日周三阴雨
观《辍耕录》。是书乃元末陶宗仪客寓松江泗泾南村时所撰。据书中称朱元璋军为集庆军、江南游军，又据孙序作于至正丙午(1366)，知其时尚未入明。所言手书于树叶，积十载而成，可拟诸白居易之瓶，李贺之锦囊。《四库提要》评曰：“唯多杂以俚俗戏谑之语，闾里鄙秽之事，颇乖著作之体。叶盛水日记深病其所载猥亵，良非苛论。然其首尾赅贯要为能，留心于掌故。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谓宗仪练习旧章，元代朝野旧事实借此书以存而许有稗史学，则虽瑜不瑕，固亦论古者所不废矣。”
是书首载黄道婆事迹，赖以传世，厥功甚伟。卷二十五《院本名目》：“唐有传奇，宋有戏曲、唱诨、词说，金有院本、杂剧、诸宫调。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院本杂剧始厘而二之。”卷二十七《杂剧曲名》：“稗官废而传奇作，传奇作而戏曲继。金季国初，乐府犹宋词之流，传奇犹宋戏曲之变，世谓之杂剧。”此戏曲统称院本与杂剧，向以为“戏曲”一词之初见。至学者读南宋遗民刘埚《水云村稿》，始知有“永嘉戏曲”，比陶氏又早。
卷二十五列举波斯“香料车”、回回“风流药院”、“土水火风”等。波斯医术于伊斯兰颇享盛誉。穆罕默德尝有学问惟宗教与医学之说。卷九“续演雅发挥”录白湛渊诗：“草食押不芦，虽四元不死；未见涤肠人，先闻弃蒉子。”又“漠北押不芦，食其汁立死，然以它药解之立苏。华佗洗肠胃攻疾，疑先服此也。”所谓押不芦，即曼陀罗根，一种波斯麻醉剂。
2007年1月4日周四阴雨
今日晚起。收到书籍：《学术集林》第一、二卷（72）、上海译文版外国文艺丛书之《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15）、《斜阳》（12）、人民文学版中国小说史料丛书之《战地莺花录》（28）、《快心编》（15）、《于少保萃忠全传》（5）、《萤窗异草》（9）。
辜鸿铭《中国札记之二》：“欧洲的改革，英国的改革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正如罗斯金所说，现代欧洲教育的一般倾向是使人错误地对待他在生活中感到重要的一切问题。但是，对欧洲进行改革，对英国进行迫切的改革并不是为了解决中国的问题，而是为了防止文明的彻底毁灭。”见《学术集林》第一卷。
辜鸿铭《中国札记之二》：“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通俗地说就是‘你的品质就是你的宗教，而不是你的宗教造就你的品质’”。
辜鸿铭《中国札记之二》援引歌德之文明概念“人类在经过漫长的道路之后才知道如何对他人表示仁慈，对违法者表示宽恕，对残忍者表示人道。他们的确满怀神性，也正是他们首先提出了这一原则并为实现这一原则和加速履行这一原则而献出了生命”，以讥讽欧美国家处理中国问题时的反其道行之。观近日萨达姆行刑时所遭受之凌辱，可知百年来人类道德之进步诚有限也。
辜鸿铭平生经历奇特，所谓“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任在北洋”。辜尝于北大讲坛曰：“我们之所以学习英文，是为了用我国温柔敦厚的诗教，去化谕那些蛮夷。”泰戈尔与辜氏角逐诺贝尔奖而胜出，泰氏访华，学人踊跃迎迓，唯辜闭门谢客。其以为泰翁不解易经，亦不解东方文化之精微，不如回印度理诗。辜鸿铭认为胡适所持为美国中下层英语，且不懂希腊文与德文，故必不能窥见西方古今哲学的堂奥。
2007年1月5日周五阴雨
晨早起，观《学术集林》卷一。
黄侃《量守文钞》之《申叔师与端方书题记》，言刘申叔输诚、行“侦心探龙”（鲁迅语）事，乃其戚汪公权为其设计，“谓伪为自首于端方，可以绐取巨资”，曲为辩解。其论曰：“要之申叔不谙世务，好交佞人，忧思伤其天年，流谤及于身后。尝尽言而不听，有失匡救之义，侃亦何能无愧乎?”按，洪业撰《清末革命史料之新发现———刘师培与端方书》刊发于1934年11月2日《大公报》，输诚信据考写于1907年冬，中有“适时值艰虞，革命之说，播于申江，揭民族主义为标，托言光复旧物。师培年未逾冠，不察其诬，窃以中外华夏之辨，默合于麟经。又嗜读明季佚史，以国朝入关之初，行军或流于惨酷，辄废书兴叹，私蓄排满之心。此虽由于《苏报》之激刺，然亦以家庭多难，泯其乐生之念，欲借此以祈遄死也。”“东渡以后，察其隐情，遂大悟往日革命之非。盖孙文本不学之徒，贪淫性成，不知道德为何物。为之徒者，咸希冀功成之后，可以骤跻贵显。下劣者则假革命之名，敛财以口。”甚有“欲以弭乱为己任，稍为朝廷效力，兼以酬明公之恩”、“若明公俯鉴其愚忱，乞暂将此次之报告秘密弗宣，并俾师培时往来东京、上海间，以徐行其志，则一二载之内，必可消弭革命之焰，以抒国家之虞。”洪业称其所见止抄本，而非原件。黄侃题记确认此信。
刘师培《清儒得失论》：“夫考证词章之学，挟以依人，仅身伺倡优之列；一言经济，则位列宾师。世之饰巧智以逐浮利者，孰不乐从魏、包之后乎?”、“要之，纯汉学者，率多高隐。金石校勘之流，虽已趋奔竞，然立身行己，犹不至荡检逾闲。及工于词章者，则外饰倨傲之行，中怀鄙佞之实，酒食会同，唯利是逐。况经世之学，假高名以营利；义理之学，借道德以沽名。卑者视为利禄之途，高者用为利权之饵。外逞匡时化俗之谈，然实不副名，反躬自思，亦必哑然失笑（唯包世臣稍近有用）。是则托兼爱名，而博为我之实益。”此士夫以学问获取功名利禄之成本算计，刘氏可谓得道矣。
下午收到上海书店86年版清郑澍若编《虞初续志》（13），是书为虞初志合集之三，予陆续收藏此套已届廿载，独缺此本，今日完璧也。
2007年1月6日周六晴
近日新购台湾高山茶，恰读清俞蛟《梦厂杂著》，此书“潮嘉风月”中首度将武夷岩茶泡饮法称为“工夫茶”，其文云：“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筒，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为之。壶出宜兴窑者最佳，圆体扁腹，努咀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许。杯盘则花瓷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工致，类非近代物。然无款志，制自何年，不能考也。炉及壶、盘各一，惟杯之数，则视客之多寡。杯小而盘如满月。此外尚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夹，制皆朴雅。壶、盘与杯，旧而佳者，贵如拱璧，寻常舟中不易得也。先将泉水贮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闽茶于壶内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领其风味。……今舟中所尚者，惟武夷。”然《茶经》中似并无工夫茶之说。
此前记叙武夷茶泡饮法者尚有袁枚《随园食单》，言其初不喜武夷茶，嫌其浓苦如饮药然。丙午秋游武夷，僧道争以茶献，“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
2007年1月7日周日晴
晨起清寒，照例至文庙淘书，所得旧书如下：中华书局新版学术笔记丛刊之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四册（56）、农业63版清陈淏子《花镜》（25）、上海古籍版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之《诗经今译》（20）、上海人民75年版《龚自珍全集》（25）、中华书局79年版清熊伯龙《无何集》（15）。
随览《花镜》，“花历新裁”有关“十二月事宜”章节：“时值岁终，严风递冷，苦雾添寒，冰坚汉帝之池，雪积袁安之宅。爆竹烘天，寒随除夜去；屠苏答地，春逐百花来。是月也，雁北向，雀始巢，腊梅柝，茗花发，水仙负冰，梅蕊绽，宝珠灼，水泽腹坚；岁之终，花之始也。”直可作清丽小品观。
是书记载牡丹131品、芍药88品、兰花35品、梅花21品、莲花22品、菊花152品、荔枝75品；附每种附栽培法；末附记调养禽兽、鳞介、昆虫之法。作者乃明清间逸民，仕途失意，退归田园，从事花草果木栽培。自序曰：“余生无所好，惟嗜书与花。年来虚度二万八千日,大半沉酣于断简残编，半驰情于园林花鸟，故贫无长物，只赢笔乘书囊，枕有秘函，所载花经、药谱。世多笑余花癖、兼号书痴。噫嘻，读书乃儒家正务，何得云痴！至于锄园、艺圃、调鹤、栽花聊以息心娱老耳。”所谓隐士农书者也。按，蒋星煜《中国隐士与中国文化》列举上古至清代凡廿三隐士之职业，其中业农或以畜蜂豕为事者太半。其时尚有张履祥《补农书》、巢鸣盛《老圃良言》、盛国芳《老圃志》、徐石麒《花庸月令》等。若夫陈敷《农书》之类，则以先王之道比附农事，实系于世道人心。刘应棠《梭山农谱》亦多借题抒愤，非果农家者流矣。
2007年1月8日周一晴
《花镜》卷六“花草类考”附菊释名，谓九华菊“此渊明所鉴赏者，越人呼为大笑菊。花大心黄，白瓣，有阔及二寸半者，其清香异常。”曾见学者论辩白菊始于中唐，此可反证也。另有葛洪《抱朴子》、陶宏景《本草经集注》、王象晋《群芳谱》等皆有白菊记载。
观《学术集林》。胡道静《评〈中国农学史〉》言成吉思汗南下后，曾欲按蒙古习俗毁灭汉地农耕传统而改为放牧地，幸得耶律楚材善言，方始保留中原制度，此华夏文明躲过一劫也。甚至，元政府设立司农司，后扩大为大司农司，编著《农桑辑要》颁行天下。《越缦堂读书记》论王桢《农书》时以为，明代于推广农业上反不如元朝，裁撤大司农司，废弃《农桑辑要》不用，终明之世未编就一部农书。斯亦治农学者所当留意也。
观《学术集林》钱仲联辑录《沈增植未刊遗文》，此《海日楼札丛》未收。《论读明史》：“读《日知录》者，不可不读《明史》，《明史》如脉证，《日知录》如方药也。辨伤寒乃知陷胸承气之适时，习明事乃知《郡县》、《生员》之为笃论，凡亭林之说不可通行于后世者，大抵明季切用之论也。”
《遗文》之《说宛委山》，引《吴越春秋》记夏禹治水无功，乃按《皇帝中经》所述，登宛委山，发金简之书，得通水之理。《吴越春秋》注谓宛委在会稽，“然此引《皇帝中经》，而《中经》明言东南天柱，名曰宛委。”则天柱在衡山。案，吾国称禹穴者有三，湖南宛委、浙江绍兴、四川北川禹里。清乾隆姜炳章《禹穴考》：“天下禹穴有三，在会稽者葬处也，在宛委者藏书处也，在石泉者降生处也。”一名数处，洵沈氏所言：“皆夏后子孙，随其国土，述祖烈而名之者也。”宛委，词林借喻书文之珍贵难得。清阮元留心搜访世所罕觏、《四库全书》未收之珍本秘笈，嘉庆帝遂据禹登宛委山得金简玉字之传说，赐名《宛委别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