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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章华】霜林晚:凝望苍水
文章来源:综合整理 作者:霜林晚 发布时间:2005-08-14 12:31:43 点击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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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望苍水
                            文/霜林晚

  江南。当我写下这个词,同时也就写下了水。水是江南的气蕴凝聚所在。它赋予其秀媚、潮湿、柔软种种禀性,以至很难将之与雄浑、厚重、慷慨这些词联系起来。
  然而,最柔软的有时也许就是最坚韧的。高寒的气流,可以使之变成刺骨透髓的钢针。历史若给它一块悬崖,它就能站起来。水往低处流,最低处汇成海,便能包容一切,承载一切,主宰浮沉。

                          〈一〉

  去花岙岛,须在石浦码头乘船。南行经东门水道,穿过古称酒吸港的瓶颈处,经下湾门和林门水道,就到了高塘岛港口。再由陆路横穿至岛南,便可望见对面花岙岛上矗立的大佛头山。
  从地图上看,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岛。由于金七门水道的阻隔,使它在浩淼的猫头泽面上显得更加微不足道,无数君王随意或失手打碎的江山里,它都是一小块废弃的陶片,守着自己的掌纹和野花的秘密。然而,一次偶然的机缘将它与一个英雄的名字联在了一起,这便注定它在数百年的寂寞之后,将重新被人关注。
  我是在一个冬天的午后去花乔岛的。临近冬讯的石浦港内,大大小小的渔船来回穿梭,交易依旧闹猛。这个早年被称为酒吸港的海湾,被南面的一圈岛礁箍成月牙状。每年八九月间的热带风暴,挟雨携雷,在外洋掀起数丈高的狂澜,经过层层阻拦,到了港内,势头猛减,成就了一湾良港。
  当十里码头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抹灰线转而消失以后,船已经出了下湾门。风力陡然猛增,打得桅杆顶端的旗子啪啪作响。涛声甚至压倒了马达的咆哮。刚才还绕在船尾的海鸟,此刻迎风飞  扬的身子被扯成一只只风筝,在凄厉的鸣叫中越来越高。落日熔  金,苍水浮云,四周一片茫然,天地间裸露出了一种浑然的大美。
  同船的多为当地的渔民,早已熟视无睹,都躲进舱内闭目养神去了。空荡荡的甲板上,只有我一个人,目送锯齿状的远山一点一点锯掉已经消散了芒刺的发红的落日。当最后一片碎屑跌落山后,四面的海水黯淡下来,一阵巨大的寂寞便罩住了客轮。
   我在寂寞中凝望苍水,这可是当年英雄走过的不归之路?这无边的苍水可曾收留英雄一路抛洒的悲歌?我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回返的道路水波粼粼,又一次大地泪水蒙蒙”。这无边的苍水,是否能否引领一个渴慕英雄的灵魂,踏上回返的道路?此时海水已然平静,但我知道,它的下面埋藏着暗礁,沉船和巨大的隐痛,它比大地更具包容与隐忍力。

                          〈二〉

  灯下翻书,偶然读到一篇《〈奇零草〉序》,作者为晚明江南三布衣之一的姜宸英。 《奇零草》是明末著名抗清英雄张煌言于1662年自编成集的一部书。此时距其被执蒙难仅隔两年。由于内容涉及抗清,屡遭清政府查禁。“士大夫家或颇畏藏其书,以为不祥”。而姜宸英在当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之序,除了非凡的勇气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出于士子的一种承传文化精神的责任感。文化的水流永远无法切断, 陆上的河道一旦被隔,它也会渗入地下,汇成潜流继续向前。正如序中所云:“虽拚抑一时,然要以俟之百世,虽欲使之终晦焉不可得也。”
  张煌言,这个出生于宁波鄞县的明崇祯年间举人 ,在清兵入关后,于弘光元年(清顺治两年),毅然投笔从戎,与同乡钱肃乐挥旗于荒泽海际,一度“三度闽关,四入长江”收复半壁江山。后逢郑成功兵败孤军无援而退,犹转战于舟山,南田,石浦一带。最终因叛军出卖蒙难,被害于杭州弼教坊,年仅46岁。杭州、鄞县两地民众为悼念这位民族英雄,自发集资购回他的首级,卖地营墓。葬于抗州西子湖畔。实现了他“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的遗愿。对于这位对于这位堪与郑成功并为明末抗清双峰的英雄,人们更多地是乐道其打南京,下芜湖,攻破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威震江南的赫赫武功。然而,在我看来,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此后的数年,尤其是被俘前几年,被迫隐忍以行,明知大势已去,却依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用超乎常人想象的坚韧走过了一条荒芜英雄路。这是一条何其悲壮的心路历程!
  “公在行间,无一日不读书,所遗集近十余种”终散落不全,《奇零草》是其甲辰以后诗作残编,“奇零”正是取其茕茕飘零之意,然而时至今日,读其诗作,我们依然能感受到激荡、郁结在字里行间的正义之气和无力回天的苍凉心境。
  顺治三年,张苍水随明王与清军激战失利,首次退入石浦。十一年又与张名振第三次北上,逢郑成功兵败撤回南田。十四年再入长江,十六年又因郑成功惨败陷入孤军无援的境地,却依然严辞拒绝两江总督郎廷佐诱降。十七年回驻浦田,次年又促郑成功出兵,却遭回绝。至此,仍坚持与清军抗衡的只剩下他这一部而已。
  有人评说这段历史,认为张苍水除去与郑成功合师入江,在南京热闹过一阵子后,只是跟着鲁王凄惶躲藏,则完全是悖于史实的荒谬之词。也有人评价张苍水一生功过,认为张苍水抗清完全是出于对朱明王朝的愚忠和追求青史留名的思想而已。不错,当年与郑成功自瓜洲下金陵时,张苍水曾豪迈的写下“试看天堑投鞭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的诗句。但这又如何解释永历殇,鲁王死后他的作为呢?显然不足为由。因此,他尽人力以救乱世,虽九死而不悔的的行为,当有更深层的原因。“长驱胡骑几曾经,草木江南半带腥,肝脑总应涂旧阙,须眉谁多叹新亭”。虽然在今天看来,清人入关,历史作出了超越民族正统治的选择,而且在今天看来,未必是倒退。但我们并不能拿今天的标准去评判之。一个时代,自有其价值评判标准。在晚明,当汉民族遭受危难,百姓饱受兵  之苦时,张苍水能以一介士子之躯,挺身而出,作出前后长达十九年艰苦卓绝的反抗,正是天地间一奇男子。而促使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正是数千年汉文化精神使然。
  我们民族的文化价值取向向来有“三不朽”之说。而其中“立言”是不得已退而求复次的选择,其实却成了多数文人的主业。唐太宗一句“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道破天机。然而到了晚明,情况却为之一变。当大明的赳赳武夫们在八旗子弟的铁蹄横扫之下颓然而退甚至望风倒戈之际,却有一群文人拍案而起,以柔弱之躯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大清军队。史可法死守扬州,陈士龙起事淞江,顾炎武参加昆山之战,刘宗周、黄宗羲起兵浙南……而这期间坚持最久,成效最著的当数张苍水。“未世争利,维彼争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正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正义之心成了支持他们柔弱之躯的重金属。“时穷节见,道义为根”。在这个意义上,守节也是一种行义。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所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从《论语》到《孟子》到《左传》,道义之说一脉相承;从岳飞到文天祥到于谦到张苍水,他们身上始终激荡着从道不从势的烈士传统,像一枚沉甸甸的秤锤,压在了失衡的江山上。“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自是忠贞孤臣子,敢望千秋信史传”,他们的文字,是知行合一的文字,是用血写在苍茫大地之上的华章。其精神“征于事业,发于文章,虽历变患,逾不可磨灭。

                          〈三〉

  江南的初冬,不像北国那样霜寒冰冻,还残存着一些深秋的气象。远山含黛,近海凝碧。枯槁的草木间偶尔夹杂着斑驳红黄的树叶和野花,使山林青灰的底色上显出一些暖意。但整体上毕竟已是林寒涧肃,有了悲凉之意,当我于第二日清晨踏上花岙时,抬头看到远处的大佛头山顶部灰白,如同阅尽沧桑的高僧,洞悉一切却又缄口无言。
   岛南的高渡岙,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地势险要。从海上望去,一则的悬崖上,怪石峥嵘,如削如劈,密密匝匝排列在一起,如帆如墙,如队列森严的义军将士。崖下是深幽的洞穴,浊黄的浪淘涌来,声如雷霆,仿佛演绎着当年“椎飞搏浪沙先起,弩注钱塘潮亦停”的豪情。耳畔送来的涛声中,隐约夹杂着船号,莫非,真是义军不死的英魂梦回吹角连营?
   驱船绕到山南的汉港,原来是打洋归来的渔船。码头上挤满了人。一筐筐亮闪闪的渔货被抬上渔仓。船头的伙计,敞开铜锣一样的嗓门高声吼叫,时令已是初冬,他们的头顶却是热气腾腾,敞开的膀子露着铁疙瘩一样的腱子肉,脊背上不知是汗还是水,映在夕阳里,像一块闪着光泽的铜板。
  他们背对着的是一幢幢别墅般的楼群。而不远处正是张苍水结茅而居的地方,当年全祖望为其撰写的碑文里。有这样的记录:“……甲辰六月散义军,居南田悬岙。悬岙在海中,荒瘠无人。山南多汊港,通舟其阴多峭壁,公结茅焉……”。
  顺治十七年,张苍水率部回驻南田,屯于林门,经历了山河破碎,身世浮沉,此时的张苍水,如同一只孤燕,在海上回旋,不知在何处安家。“今年旧燕来,旧垒多破瓦……肃羽恨依栖,衔泥叹飘  。”残冬渐退,对面的花岙岛正是“春来水随桃花涨”的明媚风情。可是人全无。清政府为了割断百姓与张苍水部分联系而迁散闽浙沿海居民。面对严峻形势,张苍水考虑再三,决定遣散部分义军,退居花岙岛,然复国之志不灭,但是谁曾起到,“天地晦冥,风霜尽寒,山河失序,而沉星殒气于穷荒绝岛之间”。这里竟成了英雄的蒙难地。
   通往雉鸡山的小路,怪石遍布,山道两旁的衰草丛中,居然零星地开着一些瑟瑟的杜鹃,凝一路凄冷的残红,让人疑心是英雄魂化的碧血。
  雉鸡山为花岙岛主峰,雄踞岛中,如若冬去春来,则密林修篁,山花烂漫,百鸟争鸣,因此,花岙岛又名花鸟岛。其山南,坡度平缓开阔,可遥望三门湾。这里曾是张苍水垦石屯兵之地。如今已是颓圯残垣,荒草葳蕤。杆杆白茅迎风而立,似戈若戟,在强劲的海风中,发出金属之声,恍如当年刀枪的悲鸣。而义军的铁骨已经经霜老去。我的目光随之被风扯远……
  由于退守孤岛,部队严重缺粮,张苍水一面下令垒石筑田,另一方面秘密派人去附近的舟山,沈家门买粮。此时的张苍水已作好了必死的准备。“其归隐于海南也,自制一   置寺中,实粮其中,俟粮且尽死。门有两猿守之,有警,猿必跳踯哀鸣”。见于《奇零草序》中的这段文字,与流传于南田一带渔民们耳熟能洋的关于张苍水隐居花岙岛的传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也可作为张苍水蒙难于花岙又一有力佐证。民间的口碑,细节不见得真实,但相对一些可能由于某种原因不得已用曲笔写成的正史更具历史的真实。我一向认为,一个英雄走进老百姓的口碑也许比走进历史更难。雉鸡山南坡有一块巨石,相传就是当年二猿观海处。据说,当张苍水被叛军引来的清军诱捕,两猿为自己的失职悲鸣不已,泣血不食,最终跳海而死。
  一片青灰的雾霭笼住一切,我看不见海,但我知道,海就在不远处拥着整个岛,痛苦而新鲜的水,依然深情款款……四野一片茫茫,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深过腰际的荒草之中,望着远处的大佛头山在岚烟中若隐若现。这无疑是一次孤寂的对话。从古代吹来的风在我们之间游移,它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那一时间,我已是另一块山石了,或者只是一粒更小的尘埃。时光凝驻,人世间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黄昏就这样来临了。冬天的猫头洋洋面,凝然不动却又气势磅礴。一轮血红的落日从天边  倾泻着浓重的金辉,瓦状的波纹金光闪闪,霎时间,脚下的整座岛屿已不再是废弃的陶片,突然开成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远山辉煌,我觉得我的额上被涂上了金光,全身颤抖,不禁脱口而出“好山色”。而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了悟了。支持了英雄十九年的,除了我们文化中的民族精神,还有滋生孕育它的这块土地。“回首山河空血战,只留风雨响青萍”,英雄引颈赴死的那一刻,脱口而出“好山色”,正是出于对这一方水土的深深敬畏,英雄为之折腰的最终是多娇的江山啊!
  向北的方向,今日的南田岛,已然人烟阜盛,而更北的沿海,早已发展成一座新兴的城镇。清庭的一纸政令毕竟无法长久阻挡人们返乡的欲念。多少年,他们身处异乡,而血管里始终起伏着海上的潮汐。他们渴望临水而居,枕涛而眠。终于在某一个夜晚,踏上回乡的路途。从最初的小舢板,到后来的机帆船,再到如今的钢质渔轮,他们秉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走过了一条同样艰辛的闯业之路。高悬文明的渔火,又一次照亮苍茫的海面。

                          〈四〉

  日落之际,我独自来到金高椅渡口,身后莲花状的岛屿正在收拢它金色的花瓣,大地即将敞开它的黑色大袍。最高的山峰已经消隐其中。对面的大佛头山也微微垂目,仿佛涅般的佛陀即将消融它的肉身,走向混沌而又澄明的境界。而最后一抹灵光从身后渗出,昭示灵魂的圆融与正觉。
  身后的海面上,落日已经铺就一条金色通道,仿佛英雄的血,引领世人。苍水无语,而我知道,它的下面正暗流涌动。它承载着一个民族辉煌的文化,同时承载它的苦难,尊严和它本身。从古至今,流向永远。

责任编辑:
泽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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