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 
 
严力小说《带母语回家》第四章
作者:严力 点击数:



第四章
   
艾黎知道自己一个月来由于经常出去,而且好几次
在外过夜,已经引起了父母的注意。父亲找她谈过一次,
她只是说在一个父亲也知道的女朋友家过的夜。但她总
觉得这个事是瞒不了多久的,于是她想鼓起勇气说出来。
她先与最好的女朋友京京商议。京京说这不是闹着玩的,
你有多少把握证明顾然肯定会娶你,万一你离婚后他又
不跟你结婚,你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吗?我觉得你应该再考
虑一段时间,另外他有那么好吗?我可知道你丈夫虽然是
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但对你可是百分之百,虽然配你显得
太一般了点,但咱们不是说要能嫁就嫁完全爱你的人,你
不太爱他也没关系,因为这样才有保证,当然最好是互相
都很爱,可是这种机会不是太少而是根本没有。艾黎说我
想这次我是碰到了,我绝对不能失去。京京说我父母要是
让我在去美国和爱情两个里面只能选一个的话,我选爱
情。艾黎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分不开,我现
在就在想他,我想我是应该付出点代价的,如果我想得到自
己认为的幸福的话。京京摇摇头说你不是在结婚前有一年多
与另一个人在一起寻找爱情,不是失败了吗?结果还不是与
原来的那位结了婚。艾黎说这是在两个都不太好的机会里选一
个,现在完全不同了,现在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机会,我不
能失去,他也是这样的,他……京京打断了她说不管怎么
样,我想见见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让你这么
着迷,对了,他有钱吗?没有,他是搞摄影的又不是做生
意的,没什么钱。京京说这么看来你真的是喜欢他这个人
了。
   前进杂志的马副主编给压宝打了个电话说顾然的那
篇东西已经在这期发出来了,你问问他还有没有新的,这
类关于国外见闻和生活题材的现在最受欢迎,你帮我约
他一下,请他吃餐饭。压宝说也包括我吧?对了,他也不
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位知己呢,所以说连你一起共四个人,
你请得起吗?马说你小子才做了几年的生意,就开始看不
起人啦,你约好后告诉我一声。压宝说你们这个杂志在哪
儿可以买到,或者我去你那儿拿?马说一般报亭都有的,
今天才上架的,我会留几本给你们,放心好了。
   压宝出门去报亭买了一本,他想起前两天匆匆忙忙
把原稿交给表哥也忘了复印,艾黎还责怪了他。他坐进出
租车就看了起来:
               
打电话
                                   
   摄影这个行当的乐趣和苦恼已经被讲得太多了,重
复这个说法肯定是对着初学者讲的,而面对读者,我要讲的
东西并不容易引人入胜,所以多年来我从不讲有关摄影
的事情。直到今天下午,我到纽约曼哈顿(MANHATTAN)
的苏荷(SOHO)画廊区转悠的时候,才遇到了可以与摄影
联系起来讲的故事。
   上午有太阳,使冬天的感觉突然有了一些生机,更因
为今年纽约的雪特别多,已经有三个星期天没有星期天
的感觉了。所以,吃完午饭,我带着相机出了门,直奔苏
荷,我曾在那个地区住过一年多,了解不少有趣的画廊和
街角,有不少可以进入底片的景象。但当我到了那里时天
气却开始阴了下来,冷风把我很好的情绪吹得做出了再
转五分钟就回家的念头,我多少有点不甘心地想按几下
照相机的快门,于是很随便地用长镜头把一些冻出姿势
的行人摄入底片。就在这个时候,街对面有人大笑,是一
个无家可归者看着一个垃圾桶笑,他笑得那么开心,一定
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眼里的宝物,他的手伸进垃圾桶,
我的长镜头也已经把他对准,我右手的食指在快门上等
待,我很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旧衣服。
   我按下快门的时候,也同时看清了他手中是一架乳
白色的旧电话,我想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同时也马上意
识到这个流浪者一定是有精神上的问题。可是他笑得不
是没有道理的,他把电话拿出来之后,放在旁边一个垃圾
桶的盖上,“喂!”他的声音之大,足以让街对面的人听得
清清楚楚,我注意到身边还有几个行人也站着听:“是啊,
我是史密斯,我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在天堂的日
子肯定比我好过多了,我嫉妒你。哦,上帝,我的被子
太薄了,云比它厚多了。”我注意到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破
呢帽子,一身也是黑色的破衣服与他作为一个黑人的形
象成为纽约社会问题的一部分。我当时没有去想关于这
个问题的敏感细节,作为历史造成的那些值得讨论的
人类生存状态,到底包括了多少文化因素及人吃人的技
术问题。“哈哈!”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似地笑了两
声:“你毕竟不知道什么叫作房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
叫史密斯,我在纽约。什么,你不知道纽约,这太使人扫
兴了。你开这样的玩笑,让我这个纽约人多么伤心啊。也
是,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就是证明了你知道纽约。”听到
这儿,我飞快地想到:垃圾桶里的电话线是与上帝相通
的!他不但有思维逻辑,而且联想也不差。“失业救济金?”
他把头抬向天空问道:“你也知道失业救济金?太好玩了,
看来我读的书真的不够,我真的不知道你也知道失业救
济金,这事儿肯定是书里讲的吧,早知道的话,我就不退
学去打工了。我才不在乎什么明天不明天的事情,还是多
讲讲失业救济金的事,每个月我能领多少呢?对了,你交
不交税?交给谁,是美国还是加拿大?交给克林顿吗(克
林顿是此时的美国总统)?”他为自己的讲话哈哈大笑了
一通,还夹杂着几声咳嗽,那咳嗽声听上去是有病情的。
他接着说:“贫穷是我上帝,贫穷是我的上帝,贫穷是我
的上帝。是的,有空多来电话。我有朋友,很多朋友,他
们问你好,并且希望你有空来纽约玩。衣服我不要了,天
堂的衣服肯定很贵的,你来的时候就给我带几个天使来
吧,当然我喜欢姑娘,结婚时请你喝酒。对啊,天上的香
滨酒我还没喝过,你也没喝过我们的香摈酒,没关系,我
不会醉的,好吧,好吧,你也多保重了。”他笑着把话筒
挂上了之后,又低头想着什么,他开始拨动想起来的号
码,“喂,儿子啊,我,我是你爸爸,你以为我是谁,别
开玩笑了,我太太就在旁边。”他说着就把电话筒伸出,对
着街对面的我们:“说啊,说啊,那是我的儿子,他想跟
我的太太讲话,多可笑,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告诉他,
我是谁,不知道我的人都是我的儿子,因为我不知道我因
为不知道我的太太是谁。”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我放下了举
着的相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在拍摄他而激怒
了他。“你,”他指着我叫:“你过到我这边来,快点,快
点。”我想这下惹麻烦了,心想是不是应该马上溜之大吉,
身边的那几个行人也已经开始散去,“晦,别走,给我根
香烟,我允许你照相了。”我很犹豫地望着他,心里多少
有点想继续看他的表演,最后我硬着头皮走过去给了他
一支烟,并燃着打火机为他点了烟。我闻到一股汗酸味
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但他脸上的表情使我感到些微的放
松,因为那是一张有幽默感的脸,事实也是如此。他对我
说:“这样你就可以少抽一支,肺就少掉一支烟的污染。”
我对他说:“你是一个表演艺术家。”我真的有这样的想
法。“是啊,你应该买票,你能不能给我一块钱?”我马上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给的话,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
烦,于是就给了他一块钱,给完钱我就马上跑回街的对
面,我知道对这样的人还是躲远点为妙。他看着站回到对
街的我,脸上有一丝表情,那种表情好像在说:富人是怕
穷人的。这使我马上想起以前在中国时经历过的文化大
革命。
   他先想到上帝再想到儿子,这里包含着他生活里的
某些重要的信息。如果我是一个西方的心理学家,肯定会
分析出不少有关他的情况,可我只是个从中国来的新移
民,对宗教和传宗接代的看法是有许多差别的,如果按照
我们中国大陆人的观念来分析,那么他应该出生在一个
信仰宗教并且重男轻女的家庭。当然我还可以说他
是有儿子的,只是儿子已经死了,而且因儿子的死把他刺
激成现在这种有点失常的精神状态,所以他想儿子也应
该从天堂给他来电话的,或者他给天堂打电话肯定能找
到儿子的。他给儿子打的是什么号码呢?我想起一个诗人
写的一首诗里讲到上帝的电话号码,讲如何能给上帝打
对方付款的电话,而且假设上帝是同意用钱来计算劳动
价值的,那么这个电话无论是几位数都应该是9,99,
999,9999,99999……,也就是任何位数的最大值。当
时我想如果上帝和人一样在兜里揣个钱包,真是很有点
幽默的,想必那个诗人正是这个用意吧。我这时忽然笑出
声来,因为想起了一个朋友开玩笑的故事:一个叫摩理的
美国教授,他是教哲学的,人一贯很矜持。有一天他在街
头邂逅了一个过去的学生,他一直是很欣赏这个学生的,
于是就邀入咖啡馆一道喝一杯,他们谈得很开心,还讨论
了一些哲学问题,分手前互留了地址电话,付款的时候学
生坚持由他付,并说下次才轮到教授付。教授回家之后的第
二天想起有一个哲学问题的细节还可以与那个学生在电
话里说说,就按照留条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接通以
后,对方说的话使他马上就把电话挂断了。他肯定自己拨
错了,就重拨一次,但还是刚才接话者,这次他多听了两
秒钟之后挂断了。他脸上有些发烧也有些恼怒,但又无奈
地笑了起来,学生给他留的是要收费的性爱电话。显然这
个学生是故意捉弄他的。他
想起曾与学生在咖啡馆里谈到过佛洛伊德关于性转移的
论点,是不是学生以此来提醒或证明什么论点吧,但他更
倾向这是一个即兴的恶作剧,他想自己很了解这个学生
的,他缓过劲来之后感叹道:生意真是一条无孔不入的
虫,精子能从电话线里游过去吗?他问自己。其实这种电
话也是美国近几年来比较流行的生意门道,对方是一个
女性,用娇滴滴声音说着性交时人们说的那些话,以此来
满足一些单身汉的一时无法解决的骚动,另一方面是
爱滋病的流行,使许多本来招妓的人改用打这种电话来
抚慰性欲的骚动,有些人就是一边听着一边进行自慰的。这
种电话的一般价格是每分钟二至五元左右,是通过电话
公司记录打电话的人的电话号码而记账的,当然其中的
一部分利润是被电话公司分享了。
   我听到这个玩笑的时候,真的能想象出那个极为矜
持的哲学教授听到这种突然的声音时脸上的表情会是多
么有趣,以及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也一定很有意思的。那个
学生有意刺激教授也可能有他的哲学道理。而听故事的
人都笑得很开心。
   流浪汉史密斯又开始在街对面拨电话了,我想这电
话线在他心里不知
道是连着非洲还是连着人类的内心,种族和个人在生活中
的位置肯定还是后者更重要,尤其在美国这个世界的联合
国,个人的问题是人的第一问题。我的思路走远了一
点,马上停住去继续看他,这时的他,把话筒放在右耳上,
专心致致地在听对方的话,他就在那里听着,达十分钟之
久。我拍了几张之后,才又感到了天气的寒冷,看看他,
穿的不多,但没有一点感到寒冷的样子,我才提醒自己
他神经是有问题的。他终于把话筒放下了,谁知道他
听到了些什么?我很想知道,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是绝
对不敢去问他的。他突然想起还有旁边的一个垃圾桶没
有被翻看过,就开始翻了起来,虽然他已经不再激动了,
不再为电话的事牵动情绪了。我放下照相机,心想还会有
什么可拍的东西。
   他又笑了起来,我当然想看看他又找到了什么东西,
这次他捡出一顶红色的帽子,很明显是女式的,但他好像
想也不想地就把头上的黑帽子摘下来扔进垃圾桶,把那
顶红色的戴在头上,戴之前还端详一下正反的方向,并且
拍了拍上面的污垢。我也觉得他顿时比刚才亮眼了一些,
于是马上端起相机按了几下快门。我想这是一次很好的
收获,拍到了这个极其难以遇到的场景,心里感到一种愉
快,但这种愉快又隐隐约约地有点不舒服的东西,我想那
是反省造成的,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可被容许的虚伪。我想
起摄影师和画家常常有这样的议论:被破坏的东西,比如
烧过的房子、刚交战完毕的战场、废墟等都很入照,那种
强烈的对比,使画面比正常的甚至美好的事物更具有吸
引力。刚才我拍照时,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考虑如何调
节和变换角度光圈等摄影技巧的问题。是在工作过
程的乐趣之中。我不但拍了他的特写镜头,也拍了广角的
整个环境的镜头,当然也没忘掉拍出电话上没有外接线
的局部细节。尤其他戴上红色帽子之后,画面上那片红色
特别突出,我已经能想象出照片洗印出来的效果,为
此我的收获感被满足了,寒冷的天气也被轻视了。但我也
是有遗憾的,我遗憾的是自己没带摄像机,不然的话,这
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电视剧,我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又开始拨电话,拨了一个,摇摇头,再拨一个又摇
摇头,我心想那大概是占线的表示。第三个拨通了,他说:“嘿,
玛利雅,我在这儿呢,过来吧,我也不知道这条街叫什么
名字,反正我在这儿,你过来就是了,我请客。别担心,
我的甜心。嘿,你与哪个母狗养的在睡觉?我他妈的。”他
把电话狠狠地挂上了,那种气愤的样子肯定是对方激怒
了他过去曾发生过的爱情遭遇。但他马上又没事人似地
拔起了另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成了他的玩具,我这样
想。又拨通了,他顺手拉住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老年人,
硬把话筒寒进老人的手中,而且说:“这是找你的电话。”
老人的态度是把电话筒放回到电话机身上,扭头就走开
了。是啊,我感叹纽约人早已练出了如何对待这类人,那
就是别搭话,并且马上离开。那老人干脆利落的反应使我
对纽约产生一番并不是尊敬的尊敬。
   我想他这样是会没完没了地玩下去的,而我也该走
了。但我又想看看他如何处理那架电话机,我对自己说再
等两分钟,如果他还不离开那两个垃圾桶的话,我就回家
了。他突然抬头看见我还在对街看他,就做了一个很不友
好的手势,我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在纽约的人都知道尽量
 地不惹这类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有
 暴力倾向。所以我反而又掏出烟盒向他晃了晃,意思是问
 他还要不要烟,他向我招手,我跑过去给了他之后又跑回
 来。他冲我用手比试拍照的样子,显然他是让我尽情地拍
 他。这一下他肯定把自己当作演员了,他进入了演戏的角
 色,这对我来说不是我想要的感觉,所以我就假装离去的
 样子走了几步,我想看他如何处理电话机。
     他把电话机扔回了垃圾桶,戴着那顶红帽子沿着街
 角拐过去了。(文章完)
     
京京见到顾然的时候是一起去离上海不远的周庄。周庄原
 是一个交通不便且默默无闻的中国南方小镇,因为它保
 留了一些明代的建筑,还有桥,被一位有名的画家放入画面
之后,出了新的名气,也就此在不断发展现代高楼大厦的
今天显出了它的价值。周庄的另一个特色是它出产很多
 品种的糯米糕,去那儿游客都会买一些带回去送亲戚朋
友。他们去是因为顾然想用古建筑当背景拍一些艾黎的
照片,他觉得可以把她当作模特儿拍一些创作照。她觉得
既然京京要见他就正好一起去。看着忙上忙下选位置换
镜头的顾然,京京说摄影这个行当还真够辛苦的。他笑了
笑说这是拍自己特别想拍的人就没有什么累的感觉,在
美国常常拍一些不断重复的东西那才叫又累又单调呢,
不过心里很清楚那是为了挣钱,能用自己的专长去挣钱
已经算幸运的了,许多新移民和留学生全是干不需要什
么技术的体力活,工资低还要受老板的气。京
京说别把美国说得那么可怕,如果真的那么可怕,你为什
么要去?他说我是指新移民的新的开始,开始都是很苦的,
而没有一技之长的就只能干体力活,另外文凭也是很重要
的,因为老板对任何人的了解只能通过印在纸上的东西。
美国是一个地球村,每个新移民在进入美国之前的身世遭
遇甚至案底谁也
不知道,所以有不少人就在各种证明文件上编故事,中国人也
有不少这么干的,但都是为了尽快地获得生活质量的
提高,手段是层出不穷的。想起来人类的智能是中性的,
既可把好事办得很好又能把坏事也做得很有水准。美国
是一个最国际性的大表演场。艾黎说那你给自己编了点
什么呢?他想想,要说编也没编过什么,因为我是一步步
走过来的,没有什么捷径。倒是我的一些朋友改了国内时
的一些证明就得到过奖学金之类的好处。有一个也是中
国去的人把自己说成是中国某个副总理的儿子,因为他们
正好同一个姓,他成立了一个投资公司,招揽了几十万的
资金就携款逃掉了,现在也没抓到,也许买了个假护照到
其他国家过日子去了。总之美国报纸上有太多这样的新
闻。当然新移民被当地人或者老移民骗的就更多了,住久
了就会警惕了。那你有没有遇到过呢?顾然说我遇到过,
那是一种推销术,你在商店填一张表格,填上地址姓名扔
进一个投票箱一样的
 箱子就行了,不久他们就打电话来说你在多少人中被
 抽中了,所以你只要交很少的钱就可以得到一套音响设
 备,等你付了钱,他们又来一张单子说你要交税以及运送
 费,只有你交完后这些钱后,他们才会把东西运送过来。
但你最后会发现各种费用加起来与外面减价时的价格差不了
几块钱,这就是推销术的一种,而资本主义社会里面的
 各种各样的推销术多着呢,常常是你还没悟出来就已经
 付了钱了,我看中国现在也开始了,用不了多久,各种有
关的技巧全会传过来的。比如现在流行的商品直销就是其中的
 一种。
京京说我看了你写的《打电话》,很不错,其实你
 可以多写写这类的美国见闻,这里的人都会喜欢看。他
 说靠写作在这里能生存吗?我看现在只有做生意才能挣到钱
,只有更多的钱才能应付不断上升的对物质和享受的追求。艾黎
问你感到物质的诱惑吗?他说是啊,服务性行业的不断扩大,就使人在享受
 的旋涡里不能自拔,被潮流不知不觉地卷着而去,而随
 潮流是不用动脑筋的,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摄影
 的领域里有安全感,所以我被诱惑的话也是暂时的.而
一出我的摄影范围太久我就会紧张,就会迫不及待地
 回来。所以珍说……珍是我以前的美国女朋友,他向京京
解释,她老说我很像有些美国偏激的艺术家,一辈子也别
想打经济上的翻身仗。京京看了看艾黎,她的意思是这个人
还有个美国女朋友。艾黎悄悄对她摇摇头,示意不要多
说。然后在她们俩一同买饮料的时候,她才告诉说珍在大
约半年前出车祸死了,他和她同居了两年多,但没有结
婚,你就别多问这件事,他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京京觉得
他这个人说话很直爽,性格也不错,看他拍照的那种投入,
就说明了是很能干的那种人。艾黎说你批准了?你觉得他
比我那个丈夫怎么样?京京说这可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
但可以告诉你,我觉得我不想反对。艾黎握了握她的手说
谢谢你。
   
和马副主编吃饭京京也一起去了,压宝对京京大献
殷勤的劲头使饭局增色了不少。顾然对马说我尽量抽空
写,但不保证,因为我现在计划拍两组照片,一组是艾黎,
一组是变迁中的上海。压宝一听就来了劲。他说这是个好
主意,我可以帮你打听哪些地区要拆建,在拆之前把旧的
拍下来是很有价值的,你小子还真有脑子的。顾然说也不
一定,肯定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压宝说这里还有技术高
低的问题了,你有从美国学来的技术和看待事物的角度,我看你肯定比
别人行,我把话撂这儿,将来咱们看。顾然说我是想在底
片上保留一个印象中的上海,其实我并不是抱着反
对拆建的态度去拍的,而是觉得老房子有老房子的风格
及历史的美感。压宝说别跟我多说艺术不艺术,我可没那
么高深,但你,我就是看好了,就像艾黎大姐看好你是一
样的。艾黎说我可与你不一样,你们是同性我们是异性,
你别当着京京说你是同性恋。大家哈哈笑了起来。京京说
美国同性恋好像可以结婚的?顾然点点头说有几个州是默
认的,但还没有进入正式的法律条款。京京就说压宝还不
找个美国同性恋,不管是嫁还是娶,过去算了。看来京京
和压宝之间有合拍的地方,不然是不会这么多话的,艾黎
在心里这样想着。
马副主编说我可以说几句吗?我们杂示也可以用照片的,
只是封面以外的封二封三封四都是卖了广告的,里页呢,就只能
印成黑白的,而且纸张也要差一些。压宝说没问题。马瞪了
他一眼说又不是跟你说,你还是省着点劲,去做房地产。
压宝说你别小看我,不久我说不定就要在你们的杂志上
登房地产的广告,我可以让顾然拍广告的,连广告带摄影
全彩色挺好。大家都笑了,压宝的反应和联想确实不错,够料。
   
艾黎告诉顾然,王嘎来电话说鸟的线索有了,并需要见面。
于是在王嘎的家他们了解到一
个叫小三的人知道有人要与一个香港人做一只奇鸟的生
意,小三也是做宠物生意的,他认识有奇鸟的那一对兄
弟.他们姓鲁。王嘎说并不认识鲁氏兄弟,所以他认为偷
鸟的人可能不是他们,是另有其他的人。但现在如果情报准确,
此乌马上就要被香港人买走,王嘎想找几个兄弟在交易地点抢回
来,抢不着也没关系,最起码要让顾然看一眼是有这样的
一只鸟:顾然说只要能让我拍上一分钟的录像就行。于是
说好一旦王嘎知道了交易地点就马上通知顾然。
   艾黎认为顾然不应该去,因为也许有危险,而且当他
对她说她最好别去的时候,她更加觉得这件事情也许会
有什么差错,就说如果他非要去的话她也要去,最好是谁
都不去:她还说这种事情弄不好已经被公安部门知道了,
一出事你做为美国来的人麻烦会更大。顾然说这种事情
是千载难逢的,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她说你出
国这么多年.已经不了解现在的情况,现在骗来骗去的各
种生意多极了,反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听我一
次。他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万一招来了警察也是能解释清
楚的,大不了被查询一番呗,我弄不懂你有什么要怕的。
她听他的声调提高了一些,但仍然说这属于黑道生意你
知道吗?他说就是因为是黑道我就更应该去看看是什么
样子的,相信我会见机行事的,如果我能多拍一些录像绝
对是有价值的。她说什么价值?你会惹来一堆麻烦,况且
王嘎近一年到底混成了什么样我也并不清楚,在他对我
说有奇鸟之前我也很少见到他。顾然这时候的感觉是国
内的人太怕事,或者说她也太胆小了一点。而她则觉得他
肯定是美国呆久了,以为这里还是美国,她很不高兴地说
你就是冒险拍了又能干什么呢?他苦笑了一下说你说能
派什么用,如果真有这么一只鸟,全人类都会有兴趣的,
另外,弄不好医学界能以此研究出什么有利于人类优选
法的途径。她说我看你有点走火入魔,这次有可能依然是
一般的交易,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只鸟。你没听王嘎说
“可能”是那只鸟?我想你是被与众不同或一举成名的美
国式野心迷
了心窍。他听了此话就有点恼怒,就说你最好能尊重一点
对方,这样我也会尊重你,不然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她一
听这话,鼻子就有点发酸,但她忍住了,她说你能不能为
了我而不去呢?他说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你非要把它放
在一起,这不是办法,我倒想说你能否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情?她说我这是关心你,如果对你不在乎的话,我也不会
管这么多,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他说我明白的是你不让我
去做一件我想做的事情,我明白你胆小所以成不了什么
大事。她不再说话。他才感到可能说得过了头,但也只是
耸耸肩地说人生如果没有赌的精神就什么也别想成功。
就像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就是一种赌,万一你离婚之后我
不与你结婚,你不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知道你这就是
拿你的感觉在赌,你睹我肯定是爱你的,所以你是那种有赌劲
的人,那为什么现在在这件事情上就一点都没有了呢?她
摇摇头说这不是一回事情,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不要把两
件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起,我可以尊重你想做的事情,但
现在的情况那可是一伙倒买倒卖的人,你根本不知道里
面有什么具体的背景情节,你起码要多考虑考虑,不要义气用
事,咱们两个能不能在一起与此无关,与我赌不赌人生也不搭界,你
别以为自己所有的判断都是对的,有时候需要冷静地反
省,虽然我可以感觉到在美国待久的人都比原来更有主见,
我的那个丈夫也是这样,但他虽有自信但缺少冲劲,所以
我不喜欢他看不到实际成果的自信。而你行为上的自信
比被人感觉到的更多,但也意味着会有更多遭受创伤的
机会,这是我不想看到的。他觉得她的话有一点道理,就
说如果不遭受失败又怎么能知道选择是错的呢?我认为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什么可责备的,我是一定要去的,我
希望不要失去可能的机会。她说我知道了,你这些日子因为忽然写
作而且被发表而上了瘾,就想去经历刺激的事情,你这是
不自然的,什么事情都不能急于求成,况且作品发表是因
为有关系的原因。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就又用
缓和的语气说当然你写得不错,我也看到了,只是为了
安全才这么劝你的,你看你的脸已经拉下来了。他叹了一
口气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了解,更多的沟通,两个人在一
起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在美国大家都是自由发挥,所以有
更多走极端的人,更多的合不拢,更多的离婚,更多的悲
剧。我从主观上不愿意咱们将来成为悲剧,但现代人的自
由发挥和独立性使它越来越不可避免。
   这番谈话不说结果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热恋的
状态中被冻水洗了一下,按一种幽默的说法是他们互相
使用了一次对方的镜子,都觉得镜子有点不平。
   她说你如果非要去的话,那么我也去。他说我不同
意。她就沉默下来。用沉默来作为抗议起了一点作用,他
最后说你要去的话,必须远离二三十米,无论发生什么事
情都不要过来,就像你说的万一发生了什么,面对公安机关
你是最解释不通的。你也不能说是我的女朋友,因为你已经结婚有丈
夫的,总之你要去的话只有这样才行,不然你就别去。她
沉默,他觉得她同意了,就说这个事情就别再说了,也
许到时候王嘎说打听不到在哪儿交易,也许就没这个事了。
她经他这么一说,心生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偷偷打电话让
王嘎说打听不到交易地点不就行了吗?但一想这样做也
不好,如果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危险,他不就失去了一
个拍下历史镜头的机会吗?她烦恼地咳了一声。他以为她
还在生气,就把话题转开地说陪我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点
吃的东西吧,我想买点很多年没吃过的各类果脯。
   在超级市场他们目睹了一个偷东西的人,顾然要去
抓,被她给劝住了。她说有些偷东西的人偷完了就转身转
给了其他伙伴,当你抓住他的时候,身上当然已经找不到
了,那时候你也许就被他骂上一顿,有时候还说不定动手
打你,警察来了他也不理亏,你想做好事反而窝了一肚
子的火。他摇摇头说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说这使我想
起纽约超级市场的一件事情,它就发生在我的一个中国朋友
身上,他叫伟军,我们都管他叫伪军大佐,后来就索性叫
大佐了。有一天他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找到了在超级市场
的工作,并说明天不能帮我搬家了,他在这之前一直在找
工作,曾有一次他去找工作的经历一直让我想起来就要
笑的。那是一家服装店,他看了招聘广告后去应聘的,他
特意买了一套这家服装店放在橱窗里展示的衣服穿了
去,面试经理当然是看在眼里了,可能暗中给他多打了几
分,当天十几个去应聘的只有他和另一个人被告诉说两
天以后来填受聘书。两天后大佐高高兴兴又穿着那套衣
服去了,但在门口被告知此店已被老板卖给了另一家公司,
要关门整修一个月,他就问新老板要不要雇人,他们很肯
定地摇了摇头。大佐就把自己两天前来应聘的事情说给
他们听,他们一听就乐了,说刚才已经听另一个人说过
了,你已经是第二个了,他们说招聘是在卖店的过程中
之中做给他们看的,为了让他们觉得这家店生意不错,卖的时候可以
卖高价,这是太一般的手段,不足为奇。他们也看出了大
佐穿的衣服是这家服装店的牌子,也被大佐的行为逗乐了。
大佐的两个眼睛之间的距离比一般人长,当他被人戏弄的时候,两
个黑眼球往中间挤,特别幽默。话说回来,他在超级市场
上班后不久,我特意去他那儿买了东酉,主要是去看看
他,他又告诉我他是如何找到这个工作的,他来应聘的时候
先在超级市场里转了
一圈,没想到看见一个把东西往口袋里塞的家伙,就从后面冲上
去一把抓住。但一看这个人的胸前别了一个工作人员的
标牌,大佐就解释说从背后看以为是小偷呢,那人谢谢他
之后说这个瓶子被顾客开了封就不能卖了,所以我把它
揣回办公室去,还说这样的损失几乎每天都有,就是有那
么些人不自觉。大佐就顺便问要不要雇人,他说他最近正
在找工作。那人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可以,你明天就来吧,
先来统计货。因为这人正好是个经理,就这样他被聘用
了。艾黎问美国超级市场里偷东西的多吗?他说总是有一
些,尤其是那些失业的和在街上流浪的,他们被抓后反而
可以在警察局里吃顿饭,很多商店对待这样的人也只是把
这类人哄走了事,也懒得打电话叫警察。还有一些
失业者教唆自己的小孩子去超级市场偷东西,对小孩又
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是哄走了事。
 

该文已有篇评论,您可以查看或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