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落感随着顾然的离去而一阵阵向她袭来，虽然是
暂时的，但事先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心理上的准备，心理
上原来对离别的准备是在几个月以后。突然的提前造成
的失落是强大而沉重的，她只好翻阅他留下的几张照片
来安慰自己。京京和压宝担心她的寂寞，所以已经两次拉她出
去吃饭或看电影了，但寂寞依然强大。她安慰自己说已经
过去了三天，还有十一天，她是以两个星期来计算的。她
一想到因为什么事情的拖累他还要晚几天回来就感到烦
恼，她知道在美国打天下的这帮中国大陆出去的人在那
里很辛苦的，这几年国内的人也听到了太多关于在海外
谋生不易的故事，虽然他看上去还很轻松，但毕竟是在外
闯荡，一切麻烦只有靠自己解决。她常常回忆那天的秘密
“结婚”仪式，因为只有想起那个没有一句语言而又能
甜密配合的过程才使她脸上情不自禁禁地溢出微笑。甚
至她想起他的两篇小说时也会为他的想象力和幽默感而
感到亲近。他是有做生意的头脑，但好像只是局限在理论
上。她想他要是做生意的话也不会那么单纯，所以也不会
是个真正的商人，不会发大财的，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
他的相机镜头天天对准一张百元大钞的话，他即使不疯
的话，相机也会疯的，她暗暗为自己的这个形容而得意。
她还在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等丈夫有了回音之后再与父亲谈
还是现在就谈，她想到万一丈夫坚持不签离婚证书怎么
办？他会不会赶回中国来与她吵闹惊动所有的家人？甚至
想到他会不会提出苛刻的条件，比如借机敲诈顾然？她想
自己到底用过丈夫的多少钱，算来算去也只是几千块，为
此感到一丝安慰。他会不会报复她和顾然？因为他也住在
纽约。不过从她对他那么多年的了解，她还是相信他不会
做得太过份，因为他是一个有涵养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嫁
给他的。他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难以引起她对他的激情，
而仅仅只是那种略有深度的友情。真正的爱情是多么激动心灵啊！
她想起和顾然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就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
爱的感受。她手里还有顾然留下的一张支票，他说万一飞
机失事什么的，希望她有一笔钱可以生活一段时间，是两
万美金。她当时真的不想让他登上飞机。现在手中的支票
使她更加失落，虽然他有一些钱，但她知道他从来就没有
用这钱为自己的享受考虑过，他借给压宝时特别痛快，他
在外面吃饭总是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家，他活得极其朴素
而自然，他没有沾染什么坏的习气，而且不是因为她爱他
才这么分析他，压宝和京京也都说他好像不知道钱能使鬼推
磨，好像不大关心自己，但喜欢朋友。她想无论如何要在
他回来前为他也为自己做几件事，所以她决定不再等丈
夫的回音，先与父亲说出这件事。
父亲指着她递过去的照片问这是谁？她说他是我的
男朋友。他说男朋友，什么男朋友？父亲的眼睛瞪得好大。
她说我要离婚。离婚？为什么？你不是才结婚不久吗？
你在搞什么名堂？边说边把照片拿过去看了看，他是谁？
她说是我喜欢的人。他说你结了婚还要交什么男朋友？你
是不是疯了？她说我没疯，我决定离婚。父亲极其生气地
说你认识这个人有多长时间了？她说两个月。他说两个月
就可以让你改变一切？她说不是改变一切是改变婚姻。他
说我不跟你咬文嚼字，我不能看你如此轻易地就做出这
么重大的决定，你和钱军说了吗？他在美国辛辛苦苦打工
等你办移民过去，你就这样对待他吗？她说这是迟早会发
生的，因为我对他的感情与真正的爱情距离很大，以前不
是太清楚，现在知道了，所以就不想瞒着他让他浪费更多
的时间和精力。他说你已经告诉他了？她说是。父亲说他
怎么回答的？她说我是写信告诉他的，这种事情电话里说
不清楚，他现在应该收到信了，我在等他的电话或回信。
父亲说你啊你，为什么不先与父母打声招呼呢？你知道钱
军的父亲已经岁数不小了，这种打击也许钱军还受得了，
可他父亲这么大岁数一旦气出事来怎么办？她说为了他
父亲的岁数我就应该忍受吗？我一天也受不了才这样做
的，我不想在您面前掉眼泪，但我希望您不要反对，因为
我已经为这件事痛苦了很久。他说你给我说说这个人的
情况。她把顾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父亲说听不
出来他有多么了不起。她说这不是了得起了不起的问题，
而且是感情和缘份。父亲说反正这件事你决定得太快，我
不能同意你这样轻率。她说顾然过几天就回来，你可以见
见他。他说我当然要和他谈一谈，他知道你是结过婚的，
为什么还要追求你？她说我们两个无所谓谁追谁，是双方
同时的。他说如果他知道你是结过婚的就不应该破坏别
人婚姻，这是道德问题，我看这个人不怎么样，另外他在
美国的事情你并不清楚，万一他隐瞒或欺骗你怎么办？如
果他这次不回来了怎么办？而你已经告诉了你的丈夫，我
看你做事真的太随便了，我越想越替你担心啊！父亲说到
这儿把一个手掌拍在桌沿上。她说他肯定会回来的，他到
了纽约就来过电话了，我想在他回来并见到您之前，您不
要埋怨我，好吗爸爸？他说我本来以为你结了婚就可以少
操点心，谁知道你又弄出这样一桩事来，能让我不埋怨
吗？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她说我已经跟
妈妈讲过了。他说什么时候讲的？她说就是前几天。他说她
为什么没有跟我讲？还替你瞒着，我看你妈妈也是老湖涂
了。她说你别怪妈妈，是我事先打了招呼的，通个消息，等
我考虑好了再由我直接跟你讲，我也没拖几天。他说现在
年青人把婚姻太不当回事情了，说离就离，隔壁邻居的老
大已经结了三次了，听说最近又分居了，我们的那个时代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的这事会使我担心得睡不着觉，他
什么时候回来？让他来见我，另外钱军来回音的时候你也
别把话说得太绝了，万一有什么发生，你也还可以挽回已
经存在的婚姻。他摇头叹气说太冲动了，这样的事情就可
以马上做出行动而且不与父母商量。她听出父亲语气里
面的一丝希望，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也趁热打铁地说我按
您刚才说的做不就行了吗？他说现在才说不是太晚了吗？
你已经告诉了钱军，也就是说基本上已经没有挽回余地
了，你是怎么给他写的？她说也没说得太清楚，我只是说
认识了自己的感情有变化之后不想瞒着他，也希望他懂
得感情不能勉强，另外我也说通过这件事情的发生，知道
我并不在感情上特别重视他，希望他能找到真正相爱的
人。父亲说你这不是把挽回的余地也堵死了吗？她说我是
讲真实的，我不想也不可能说别的，我是发自内心的。我
也说了自己对不起他，可是爱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我瞒
着他，等到了美国再离婚，对他的打击就更大，所以我才
抛弃还有一年多就可以去美国的机会，让他觉得我是真
实的，我如果和顾然结婚的话，加上离婚结婚的手续，最
起码也要再等好几年，这些我都考虑过很多次了，但心里的
感觉就是要尽快了结这件事情，这样我和顾然交往起来
才没有负担。父亲说听上去还很感人的，但这是冲动，冲
动的时候很多因素是被忽略的，不知道这个顾然是否也
像你爱他一样爱你？他在美国这么多年，还能不沾染许多
坏习气？尤其在男女关系上，美国人的离婚率是百分之五
十以上，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条消息。她说我也不是冲
动，我观察过他，我的几个朋友也在和他合作做生意。父亲
说他靠什么在美国挣的钱。许多留学生都在打工，根本没
什么钱来大陆投资，还有许多从国外回来的到处招摇撞
骗，这在报纸上也时有报道。她想不该说顾然靠以前的美
国女朋友的保险费有了一笔钱。她说他靠拍广告可以挣
较高的工资，如果好的广告摄影被大公司看上了，一次就
可以挣两万块，前几天他就因为一张广告设计照片被大
公司看上了，赚了两万。父亲说什么照片那么值钱？她说
你不懂，人家美国人的大公司每年在广告上花的钱是几
百上千万。他说他拍的什么东西？她说是拍冰淇淋的广
告，他把自由女神举着的火把换成了一个卷筒冰淇淋，因
为美国人特别爱吃冰淇淋，而且冰淇淋也象征生活和平
稳定，所以很有创意。父亲说他难道在美国找不到女朋友
吗？她说他曾经有过，是个美国人，后来在一次车祸中死
了。父亲说美国就是乱，以后你要是去了美国我还真有点
不放心呢。她说其实都差不多，生死有命，有的人一生出
来就是残废那是多惨呀。父亲说你的这件事情我还要和你妈
妈商量一下，但商量也已经晚了，我希望你对他的判断没
有失误。可是他看上你的是什么呢？你虽说漂亮，但迟早
要老的，如果仅仅看上了你的漂亮，那以后就会有问题，
女孩子的青春不长啊！如果出现问题，我看你如何承受这
个打击。她看父亲的口气比原来缓和多了就尽量少说话
或不说话了。你的脾气太冲动，以前不是没有受到过
挫折，该接受教训了，但这次看起来好像还是没有改。她
说我知道了，我会再考验考验他的，请您放心一点，我知
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选择，我会再好好想一想，正
好他还有十天才回来，一个人清静地想一想。父亲摇着
头不说话了。这时妈妈回来了，她一看就知道女儿已经谈
出这件事情了，就坐在床沿上等他说话。他说你都知道
了？她说艾黎对我讲了一些，我总觉得太草率了，钱军这
个人也不坏，不知道为什么就没缘份，好好的结了婚，没
半年就又不行了。不是人家，是艾黎变心了，早知现
在何必结婚呢？她说是啊，要是早半年认识这个人，不就
省了这么多的麻烦了。艾黎听着心里有了底，心想他们也
不是那么不好沟通的。父亲说艾黎已经写信告诉钱军了，这
个事好像已经难以挽回了，我倒要领教一下这个人，谈一
谈，我就能知道。。。。。。艾黎去拿了登有顾然文章的那期前
进杂志和一张顾然的名片递给了父亲。
顾然的一个中国朋友叫一平，是纽约中国人社区的
活跃人物。他于1985年创办了一份中文报纸，办了几年
之后又开始办一份文化刊物，他听顾然讲起中国的变化，
尤其讲到上海的交通堵塞以及拆建的规模时，就以他多
年搞新闻的头脑提了一个特别适合顾然专长的建议：拍
上海和北京的城区变化，然后拿到纽约来办个摄影展，而
且还可以出摄影集销售。他说中国这两个大都市的变化
是所有中国人关心的，因为出现在国外新闻报道中的几率这
两个城市是最高的，所以这两个城市的装扮也
是现代中国变迁的代表秀（SHOW），而海外的中国人也不
希望把这两个城市的原有特色搞得面貌全非，所以你去
记录，再加上拍些录像和少量的文字解释，我觉得这是绝
好的主题。另外，如果有些拆建上不合理的地方，海外的
华人也有权力提出看法和建议，因为这也是整个民族的
事情。顾然也认为他说得对，正好还可以带着艾黎去北京看看。
听说北京的城区规划比上海容易，因为面积较大而且人口密
度也比上海小得多，听说环城的路已经从二环发展到五
环了，也就是说围着城区一环比一环大的快速道给北京
套了五个圈，从空中看起来应该是比较壮观的，而且连接了北
京周围的郊区，农产品很容易运到北京的市区，这是他听
压宝说的，因为压宝的舅舅一直住在北京。一平说就这么
办，你正好现在是自由职业，不受上下班的限制，摄影又
是你的专长，不过你如果有什么在美国发展的计划我就
劝你做这件事，因为这是要赶时间的，等全部拆光之后就
什么也拍不到了。顾然也承认这很有意义，确实要赶时间
的。一平还说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反正咱们好好配合
把这件事情做好。如果我想到了其他什么事情就会马上
给你打电话的。你就是我们杂志社的特约记者，明天就给
你印个名片，你在那边也许有用，开销方面你知道我这个
杂志也不富，你把买胶卷等费用的发票留好回来我再与
你算，你觉得怎么样，稿费绝对从优。顾然说没问题，我正好有重要的私
事在上海办，所以太巧了，我就不向你提飞机票的事了。
一平说那就太好了，没想到你正好要在上海办事，那你要
在国内呆多久呢？顾然说要三四个月吧，我会拍好一部份
就先寄过来，你们就可以先挑选合适的放大。一平说一言
为定，也许咱们就此长期合作下去也说不定。另外听说你
的美国女朋友出车祸死了，真是不幸，你还好吧？顾然说
刚开始太不适应了，因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出事后那几
天精神恍馏，总像在梦里，常常一个电话打进来时心想是
她打来的。一平说如果真是她打来的，你非吓死。顾然说
慢慢就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大概是一个多月左右吧。一平说
有人说大陆现在生意人很有钱？顾然说是啊，但他们赚了
钱之后浪费也很大，因为一般全是现金交易，而且没有什
么记录，要是存进银行的话就会有记录，就会牵涉到缴税
的问题，所以很多人就换外汇或以私人名义买房地产，或
者就大吃大喝送礼等等用掉了，所以大部份钱没有变成
再投资。许多不正常的消费和暴发户的心理有关。一平说
那么说中国没有支票和信用卡吗？顾然说还没有，有几种
信用卡也是为了用于大款消费者买东西时的方便，但好
像不是为了查税而做的纪录。一平说那政府的
税收不就很受影响吗？顾然问他有没有去过大陆，一平摇
头说一直有这个想法，但一办了报纸和杂志后就无法脱
身了。顾然问他在美国住了几年了，他说 1982年从台湾
来了之后就连台湾也没回去过，先是帮人家做，后来自己
做起来就更没时间了，而且报纸哪怕中断一天就会失去
读者的信任，再加上还有其他社区报纸的竞争，不容易
啊！杂志倒比较有起色，因为可以说是唯一一家本地的中文
文化刊物，适合本地社区的口味。顾然说那么销售网怎么
样？一平说目前只限于美东地区的华人社区，下个月开始
运到西部去，也想与洛杉机的一家中文报纸联手，在杂志
里增加西部版，这样就可以实现在全美的华人区销售。顾
然说现在已经有一些合资的刊物在大陆出版，不知道你
有没有这样的打算？一平说我打听到的情况是技术方面
的杂志可以合作，或者服装、电脑类的，但文化性的好像
就一家，是香港一家报业财团与大陆合资的，人家财大
气粗赔得起，也有政府方面的关系，我
这就不行了，万一大陆这方面的政策有点变化，我赔不
起，不过做些交流还是有可能的，先在本地做大了再说吧，
这儿办好了，其他的都会容易考虑。顾然说你应该没问题，有那
么多年社区的关系和影响力，其他的人想办还办不了呢。一
平说还不是心存一份理想吗？美国的华人流传这样的一
句话：如果你想让一个人破产就让他办报纸或杂志，也
就是说它是赚不了钱的，但我总觉得这儿的华人整天打
工，与自己的文化越来越脱节是个悲剧，所以我应该出一
份力来做点这方面的事情。幸好有不少这样的人，所以现
在这边华人社区的华语电台，华语电视，中文学校等等
都比前几年有发展了，中国人在这儿制造了一个新家，另外也
用我们的文化参与了美国文化，影响了美国文化，而美国
文化就是要综合其他更多更好的民族文化来强化它作为
国际文化的地位。各民族都在这儿努力，中国人决不能光
顾眼前的一些物质利益，应该理想一点，而且还要把在美
国学到的东西带回国内去。顾然听了也很有同感地说是
这样的，美国是世界共有的，所以美国政府才不得不给名
额每年让各个国家的人移民进来，进来的人如果不努力
就等于丧失自已民族的影响力，让位于其他民族，中国人虽
然早就进入了美国，到九十年代才开始真正重视这个问
题。一平说还有一个极有意思的现象，随着越来越多的中
国移民来到美国，这几年华裔小说家的作品不断进入美
国畅销书的行列，我们杂志就采访过这样一个作家，她虽
然是ABC（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的英文缩写），但她的父
母坚持让她在课余时间学习中文，所以她说这对她写中
国移民的生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如果她不看中文
书的话就不可能把中国人的文化背景交代清楚，也就别
提写畅销书了，而且要写中国的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冲突以及某
些一致性的东西，只有在了解了两种文化之后才能写出来
的。他说畅销的意义就是说更多的人对中国感兴趣，更多
的人通过阅读了解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当然中国传统文化因人
而异，但美国不就是要让不同的意见来达到对比而产生
更好的东西吗？顾然说现在整个世界因为通讯的发达
便利而交流频繁，各个民族愚昧的东西淘汰得也快，进步是极其明显
的，尤其当大家都开始用统一的生活用具的时候，比如说
电器产品，商品语言和外交语言，世界性的连锁商店，这
些东西都有着它的精神内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世
界的思维方式。全世界的大都市运转的速度越来越一样
了，思维的转速能相差多远呢？一平说你这个思维角度很
有见地，我想就这个话题采访你，写一篇东西，顾然说可
以，但最好是等我下次从中国回来，因为我最近太忙，再
加上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比较系统的考虑，这段时间我还
会多想想，下次回来一定与你好好就此谈一谈。一平想起
了什么地说你下次回来能不能帮我买些报纸和杂志，听
说大陆的书摊兴旺，而且五花八门很热闹。顾然说这没
问题，不过有些刊物乱登小道消息，真实性差。还有一点
就是中国的假货很多，我这次就在上海买了两条仿造的三五牌香烟，
里面全是烟梗子，据说有很多是东南亚和香港偷运过去
的。一平说最近也看到过这种报道，最气人的是造假药，那可
是要人命的事，所以我看到被查到的人马上就枪毙了。顾
然说人类做生意的素质也是慢慢提高的，希望中国能有
更多这方面的制度出笼，只要某一种产品有一件出了事，
其他的就马上全部收回，而法律诉讼的高额赔偿也使商家
们为了经济上的考虑必须收回，这叫双管齐下，是绝对有
效的，受益的则是人民。
他们聊得忘记了时间，咖啡馆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了，他们又要了一杯酒，碰了一下之后结束了这次谈话。
王嘎打给艾黎的电话说；他知道了拿刀砍顾然的鲁
氏兄弟在什么地方，也了解到他们在做电脑方面的生意。
她说你的意思是还想报复？他说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也对不起顾大哥。她说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是你从偷鸟的
人那里花十万块买的，你不生气吗？或者你还会以为是偷
鸟的人派人来抢的，所以最值得寻找和报复的是那个偷
鸟的人。也许倒可以从鲁氏兄弟那里了解到是谁卖给他
们的。他说怎么个了解法呢？她说可以想办法让压宝认识
他们。他说这样也行，艾黎说压宝了解之后剩下的事情我
们就一概不参与，另外我也劝告你别太小家子气，因为这
种事情只能两败俱伤，他说那我怎么与压室联系？她说我
来安排。
压宝和京京一起与鲁氏兄弟见了面，大鲁说软件生
意现在需求量是很大的，但最主要的是能找到便宜的货
源。压宝因为从面相上就不太喜欢鲁氏兄弟，所以懒得跟
他们吹，只是说我们是做广告的，想用电脑做三维动画组合，
所以很想买这方面的软件，但美国的很贵。小鲁说我们手
头没有这种软件，但与我们合作的几个做电脑生意的人
可能会有。压宝说你们有没有看过这种软件的操作？它可
以把许多东西改得面目全非，比如可以让马用八条腿跑，
让女人长胡子，然后做成底片就可以印出来了。大鲁说我
知道，好的软件要十几二十万港币。压宝说大自然里没有
的东西可以做出来，而且这种软件发明之后，许多搞摄影
广告的人全丢了饭碗，因为他们只拍实物，拍不了想象出
来的东西，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在现实中出现会吓死人的。
京京说前几天报纸上小道消息说在河南发现一只五条腿
的青蛙，大鲁说这不算什么，我们亲眼看见过一只双头
鸟，小鲁说而且曾经属于我们的，绝对是两只头，压宝说
如果是真的不就特别值钱吗？现在你们还有吗？大鲁说别
提了，我从一个做花鸟生意的人那里花了十万买来，后来
出手时被人搅局，打起来的时候，鸟笼被砍破，眼看着鸟
飞走了。压宝说那你们有没有照片或录相之类的记录呢？
小鲁说我们从来不玩照相或录像，后来一些朋友听说这件事情之
后都说我们应该拍下来。压宝说那搅局的人是不是就是
卖鸟的人？大鲁说我们也怀疑，但当时买的时候是在花鸟
市场附近认识的，而且以后我们去找过很多次都没发现
这个人，来搅局的人当时说这鸟是从他们那儿被偷走的，
这帮人我们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也许是一伙的。京京说鸟
会不会是特殊繁殖出来的，大鲁说不可能，如果能培养出
来，早就在报纸上登出消息了。压宝说真是太可惜了，如
果真有这么一只鸟，用它来展览，光门票就可以赚许多钱
了。小鲁说我后来到鸟飞走的附近转过好几次，看看万一
没飞远的话，也许可以捉到它，可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京京说其实你们当时就不应该卖，应该租一个地方展览
收门票。大鲁说当时就想卖笔大钱算了，压宝说这等于你
们亏了十万，大鲁说是啊，打起来的时候警察来了，幸好
我们溜得快。当时我们还砍伤了一个人，估计那个人被抓
了，反正倒霉的是我们。京京说卖给他们鸟的那个人也许
还有这种鸟？大鲁说不可能，我们后来为找这人花很多时
间，我们问遍了花鸟市场的人，没人知道有过这么一只
鸟，有时候想来这只鸟真像做梦似的。压宝说这只鸟你们
养了几天？大鲁说也就三、四天。京京想也许他们也就知道
这些了，就另起话题问他们还做其他什么生意吗，除了电
脑？大鲁说我们也有几个朋友做房地产什么的，现在的生
意不都是互相介绍分点红利吗？！如果你们有什么生意我
们也可以合作，不过广告我不懂。小鲁说我听说东方明珠
已经完工了，塔顶上有旋转茶室，塔座底下将由香港的明
辉集团投资开设购物中心，附近的地段将由日本投资建
造日本式的家庭娱乐休闲公园，我想那里会有很多广告
的空间出租，你们可以去打听，早点包下来。京京说你以
为我们是多大的公司，那里是要大钱的。我们也知道东方
明珠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三高电视塔，以后那一带肯定会
成为旅游热点，尤其可以从塔顶看外滩这边的风景，上海
人都还没有这么看过自己的外滩，别提外地人了。压宝说
这是个好生意，但我估计所有有关生意的项目早就被瓜分完
了，还等现在？另外东方明珠是从91年8月开始动
工的，现在三年多了，有多少人在动脑筋啊，我的一个朋
友的叔叔从美国回来时就想在那儿合资开一家旅游商品
的店，他说光是卖一种三、五倍的廉价望远镜就可以赚死
了，可是打听下来已经有公司承包了，所以这种热点的生
意想也别想，还是找些冷门做，比较实际，一个软件甚至
赚个一角就已经是赚了，要赚一万就要一下子出手一千，
前几天我们给一个学校装了一千多台作为电
脑班补习用的，但因为他们资金的预算是半年以后，所以
要等半年后才能拿到钱，但我进货的钱已经付了，这笔钱就
不能马上周转，就压在里面了，但还必须做，你不做别人
就做了，我就知道另一个人比我的价格还便宜三分钱。压
宝说中国人现在做生意已经白热化，如果成立各类生意
的价格协会，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抑制恶性竞争造成的乱
杀价的现象。大鲁说这谈何容易。京京说人家西方资本了多
少年的经验啊，这可有的学了。压宝问他们有没有好的现
房，他想为顾然买一套好区段的房子，因为他现在做的大
楼少说还要半年才能交付使用，如果碰到一些材料或其
他问题再拖个把月的事情是很可能的事情。大鲁说现房
在城里的都很贵，现在上海的房价已经不比国外的便宜。
压宝说我知道，我听说纽约一些地段的房价比上海还便
宜，而人家的工资可比咱们高多了，有时候真搞不懂，所
以他们说上海人会做生意，这真是一点也不假，钱也不知
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鲁递了一支烟给压宝，这时他的呼
叫机响了起来，小鲁就拿起大哥大打了过去。大鲁说现房
的两房一厅都在五十万以上，差地段的也要四十多万，如
果你可以付美金，最低也要五万，压宝心想这两兄弟看上
去不是太坏的人，原来想报复他们的心理就弱了很多，虽
然他们砍了顾然，但好像也是被情势逼的，于是就冠冕堂
皇地说保持联系，多认识一个人多条路，有什么生意的时
候可以互相联系一下，有能力就做，有钱大家一起赚。大
鲁说由我来付帐吧？口气有点犹豫。压宝说你们听说过
“AA制”吗？就是大家自己付自己的，这在西方是流行
的，甚至谈恋爱的双方有时候也是各付各的，你们以前有
没有这样付过？大鲁说从来没有过，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压宝说就今天吧，他们要了帐单，算了一下每人应该多少
钱，小鲁打完电话说这挺有意思的，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
次呢。大鲁说这叫“AA制”是各付各的英文缩写吧？
压宝说可能是的，我也是刚刚听一个朋友说的，谁也不欠
谁的，但亲戚及特别好的朋友之间就不可能这样了，要不
然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了。他们握手告别。
京京说这两个人看上去不太坏，压宝说就是那个偷
鸟的人看来找不到了。京京说你真要买现房吗？他说我是
想帮顾然买，因为我盖的那一套不是商业发展区，半年后
能搬进去就算幸运的了，但我看艾黎和他恨不得马上在一
起住。京京说艾黎还没离呢。他说这还不是迟早的
事情，我听她说已经把要离婚的信寄走了，所以我想他们
可以住在一起了。京京说这倒也是，我想你不可以把你现在
的这套先让他们住吗？他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但咱
们不就没地方呆了？她说我可还没说要跟你住，你先住回
你父母那儿，等半年后你的房盖完，就什么问题也没了，
他说只要你认为可以，我是不重要的。她说你少来这种假
殷勤，你的脾气一犯，我是谁啊？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犯
过毛病，什么时候？她说我是先敲警钟，以防万一。他说
那我可要提高警惕，别吃了你的药却不知道自己犯的是
什么病。
顾然把被水浸泡后另有味道的照片给强生看，他很
惊讶，他说这是你和水合作的奇迹，你可以去联系画廊展
出的，肯定可以的。顾然说我也这么想，你看这两张，简
直就是太完美了，好像是从云里直接流下来的水和玻璃
窗接上了，暗房的技术也不太可能造出这效果。强生也点
头称是。可是我要急着回中国，没有时间去联系画廊了，
或者我在中国找地方展览。强生说我可以帮你联系画廊，
还是在美国展览对你以后的副业更有帮助。顾然说也是，
中国人还不大会欣赏这类奇异效果的东西，因为大多数
照片是没有具体形象的。强生问照片艺术在中国收藏的可能
性，顾然说中国人常说的一句话是：能送我一张画吗？画
是这样，照片就更别提了。强生说我喜欢这种口气，好像
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差别，没有钱不钱的问题，如果全世
界的东西可以让大家随便拿，生活是多么好啊。顾然冲他
笑，他耸耸肩膀说越是不可能的东西才越有吸引力，你不
觉得吗？顾然说是啊，但由谁来生产呢？东西越拿越少，
最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强生说你要知道许多东酉只属于
想象，到想象为止，它就具有了它的价值，也就是说许多
东西是不能让它们变成现实的，这就像人如果永远不死会
怎样，这也是只供想象，到想象为止的，但可以想象很久。
顾然叹了一口气说我最近有些憋在心里的东西，总是吐不
出来，我知道是
因为我回了一趟中国的原因，我的改变了的价值观念已
经不太适应那里了，但在里面住的时间一长，就又适应
了，可是一回到这里又觉得不适应，或者这么说吧，我不
知道我应该属于哪儿。强生说这当然是文化习惯的差别
引起的，你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难道你非要让人说你
是中国人或美国人吗？你是哪儿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你是你！顾然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生活由一架飞
机在十几个小时的飞翔后就可以换个模样，这种时差确实让我有
点恍惚，不过跟你说说之后我就觉得这也是暂时的，很快
就会过去的。强生说那你决定把照片留给我替你办啦？顾
然说没别的办法了。强生说我看你真的是深深地卷人爱
情之河了，所以我也就不必救你了，祝你被幸福吞没。
顾然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时候，常常会想到如果艾黎
在身边的话，应该如何开始在美国的生活呢？他觉得最多也
就是贷款买房子，有个年薪还不错的工作，生个孩子然后把
他一年年养大，好像也就这样了。有假期的话每年回国一趟
看看家人亲戚，或者去其他国家旅游。他觉得总有点什么不对
劲，这不对劲的地方其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不在
自己的国家，说的好听一些是在地球村里，说难听点是人
家的国家。但母语呢？母语是多么的亲切，母语是一个人
的灵魂。如果一个人不能用他的母语说日常的事情就等
于丧失了文化，文化在母语里面，文化就是一个人被生出来
后所具有的原始价值。文化当然是可以增加的，但增加是在
原有的基础上的，如果失去了基础就不知道把增加的文化放
在什么地方了。在这儿他虽然能用照片向人们说话，而且所有
的人都是用一张像照片的脸在说话，说的是如何赚钱的同一种话，
而他所用的照片也只是在说赚钱的话，常常是艺术和美已经不
重要了。因为你必须通过只考虑赚钱的画廊或代理商来出售照片。
他在想如何把这种感觉告诉艾黎，但他也知道她必须在这儿
生活一段才会懂得这种感觉和最真实的意义，所以等她来
了再说吧，他挥了一下右手的时候觉得右手的感觉越来
越正常了。
他继续想这类问题的时候就显得好过一些，就忘了
去计算还有多少天可以回去见艾黎了。他想到了一个使
自己超脱一些的观念，那就是把地球当做一个很小的东
西来看，也就是常常去想想地图，所以住在什么地方都离
任何地方很近。想到这儿他还笑出了声，可惜欢乐不长。
他想到人，人把地球用不同的语言和文化无限地扩大了，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造成了他和许多像他一样
的人的茫然。美国人和
一些中国人都说中国不够自由，但美国人的自由从移民
的基础上开始的，中国的自由是从皇帝的基础上开始的，
一块是从来没种过东西的地方，一块是已经种了五千年
以上贡品的地方，后者的土地也渗透着某种难以改变
的习惯和生长的习惯，他想到这儿为自己的思路感到惊
奇，想到这种思维方法肯定会被许多人反驳，但他觉得人
最大的自由是思想和幻想，这是永远无法被剥夺的。他想
起强生说的关于只能想而不能要求变成现实的说法，但
他还是觉得应该想一下可以变成现实的东西更有社会的
价值。不过他也承认强生仅仅针对个人心理平衡的逻辑
观念也是站得住脚的，强生出生在美国，他更多的是关心
如何管理个人的世界，并且按照他自我的经历和性格进行
调节，这是一个法律之下就要自生自灭的国家里的人所
特有的。而他顾然，必须
要在考虑自己的时候或者说情不自禁地会以母语的文化
来考虑，这就是说他的母语里有过甲骨文，有过经文和古
汉语，有过君君臣臣，有过绝律诗，有过破四旧和穷人的
无限自豪，在有过了这一切之后还要有美国所有的优点，
这当然需要努力和时间，需要观念和哲学的稀释和再浓
缩。他就是在稀释之后的这个阶段，所以他必然会茫然，因
为浓缩需要压力，而这个压力来自于什么地方呢？是金钱
吗？看到国内的经济浪潮，看到商业战场上的智力游戏，
他感觉许多的人类共性被引入又一条集体无意识的路，那就是金
钱之路，人类终于归结了获取物质的共有规则：为生存的物质
利益及条件而奋斗终生。规则总有比较完善的一天，但是物质资
源将永远面临竞争。悲哀的是大部分的民族先发现了文化和教养
的共有规则，或者说中国关于物质的商业比赛规则发现得太晚了一些，
所以痛苦就将环绕发展中国家今后的许多年，多么讽刺
的人类发展史啊！他想到了宗教，想到了上帝和佛，甚至
想到了双头鸟和录像机，他想上帝可以是一片云，可以是
一滴水，只要你相信它，它就具有威力，而人类要用一个
超过自己威力的象征物来证实自己的什么呢？他想也许就
是爱。他想起艾黎的爱，她坚持的真实的
爱，就是认为外界有一个值得她抛弃所有压力的威力，并使她
认识到自己能够使用这种威力。所以爱是上帝，并不是他，他只是一
个爱的替身。反过来说他也一样，他的爱虽然是针对艾黎
的，但获得的幸福是属于他自己的，无法从心里像拿出一
件物质的礼物那样给别人分享的，但他们都要感谢这个
机会，因为许多人没有遇到这么合适的机会。他想人类的
这种机会有很多是巧合。但既然有那么多的巧合，也证明了
巧合不是字面上解释的巧合，是有规律的巧合，世界上有
两种巧合，有规律的和无规律的。他愿意反过来相信精神的爱是
有规律的，目的性的爱才是没有规律的。但愿意和不愿意是很
脆弱的，它们会因为人的一时的情绪不稳而全部改观，意
志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所以就会有许多人明明知道自己
错了，但因为自尊心而表现出对坚持这种意志力的享受。扩
大到一个家庭，一个公司，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历史就
这样弯弯曲曲地发展着，慢慢地前进着，所有的国家都有
过倒退的历史，这就是事实，就是人类的真实，就是他之
所以想躲到爱的宗教里去的原因。他想到珍，想到她曾说过
别在乎咱们之间的文化，文化是没有性别的，它无法繁
殖，它是单线前进的。她还说过文化和文化之间不是爱，
而是竞争，文化和文化之间只有侵略，因为它们是地理环
境造成的，但地理环境各有特点，你很难想象北方把南方
变成了北方，太阳同意吗？所以咱们不要在地理的文化上
浪费时间了。他觉得这个
说法极幽默又有内容，有许多想象的余地，他咧嘴笑了一
下。他觉得人真的很有意思，可以想到许许多多的的东西，
但又完全可以不干扰现实生活，人们照样上下班照样对
领导和老板客气加殷勤，照样按照既成的规则过着不必
动太多脑筋的社会集体的生活。他摇了摇头是针对自己
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唯一有点不同的就是他进入了这
种思维，而这种思维帮助他度过人类矛盾的双重生活。因
为思想也是一种现实，因为它和现实一样使用了时间，他
就是这样使用了等待回国的时间。保险公司让他在四五天后
签字生效赔偿。他觉得自己的签字具有一种被承认
的存在，对保险公司来说，你不签字你就是不存在的。真
的很有意思，人类的发展很有意思。名字的重要性还表现
在其他许多地方，他签一个字就使绿卡有效了，他签了一
个字就领到了珍给他的人身保险赔偿，他签一个字就使
婚姻成立了，他签一个字就使生活运转了，他签了一个字
就有了护照上的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就等于是他了，他也就
是一个号码而已。他想要把这些都告诉艾黎，看她会有什么样的感
觉。他还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律师
在判案的过程中发现法律的一些漏洞，但又无能为力，作
为一个律师必须像机器一样按照法律的指令去做出判
决，不然别人就会用法律指出你不够律师资格。所以他在
判了一些这样的案件之后就认为自己可以弥补法律上的
漏洞而不需要等到法律被修改的遥远的将来，于是他虽
然在有漏洞的法律条款上找不到罪犯的把柄而释放了他
们，但他自己担起了真理的担子，他为了使自己的判断不
至于太个人化，还找到了与他同样有这种感觉的各类人
士，组成了秘密的审判团体，把一些虽然被法律漏洞而释
放的罪犯在他们的团体中再审判一次，于是他们就暗中
把这些被放走的人杀掉了，也许这就是人类完成理想的
一部份超现实的努力，这种电影表达出来的东西是积极
的。这里也涉及到社会因各种东西的牵制而只能慢慢发
展的原因，而那些急于完成理想的人因为想在自己的有
生之年看到成效，就会反对社会发展的缓慢和某些条款的
愚昧性质。他想他对此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他发现自己在
中间，两种态度都有道理，这样也就意味着他生活在中
间，而中间的生活是飘动的，像空中的一个气球，难道人
就不可以像气球那样生活吗？非要站在一块土地上才能
说话吗？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没有土地但能站立的观念，就
像他现在既不属于美国也和中国有一定距离的处境，他
觉得不应该为这种处境而烦恼，因为这证明你到了一个
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经历才会产生出来
的，别人想产生还没有这种机会呢。他感到一阵心安理得
的轻松，于是叹了一口气地对自己说：你应该再往下思
想，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因为世界的通讯运输越来越发
达，也就会更多地造出这样思考的人，那时候这种想法也
就变成文化和传统了。他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站立
的地方，可以不为因美国和中国的差别而痛苦了。他提笔
给艾黎写信，在信里他提到了自己的这些想法，并总结地
说世界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人类不但在物质上可以奢
侈，在思想上也能奢侈，所以追求物质和追求精神的人都
在为了奢侈而付出毕生的精力，唯一不同的是物质是可
见的，精神是不可见的，但它们反应在享受的细胞活动中
是一样的，所以可见或不可见只是过程的不同反应，没什
么可计较的。他还提到了爱情作为一种事业的可能性，他
认为两人的世界是最原始也是最永恒的世界，在这个世
界里感情是唯一的法律，大家都按照这个法律行事，而且
这个法律已经完善，不像社会的法律要在不断的判例中
总结经验去修改。爱情的法律是自然存在的，没有人能修
改，也证明了人类有不必修改的法律样本，如何参考这个
法律样本就需要专家来研究其中的元素，只要找到了这
种元素，其他的就很简单了。就像找到一个数学公式那样
把生活的数据往里放就行了。但他也说到了有些东西完
成在想象中，没有必要让它变成现实可见的东西，因为精
神在某种意义上讲，本质上不具有变成可见之物质的条
件，所以才被称为精神。这也证明了他并不堵死自己可以
继续想象的路，也可以说他对自己的这种观念还没把它
变成绝对，他的这种灵活是他解决了矛盾这两个字之后所造成
的矛盾。他说也许这番言论你还不能完全进入，但只要你
懂得真正的爱，就可以从爱中找到精神的力量，此力量只
通过人体这个会思想的物质而不必通过没有思想的物
质来体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