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艾黎接到了丈夫从纽约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一席
话使她又翻起一股对丈夫的好感，她知道仅仅是好感。虽
然他是她第一个与之有性关系的男人，但经过了后来对
其他男人的了解，她懂得了所谓的第一次并不意味着里
面就具有宝藏，就像第一次拥有一个自己的抽屉，但里面
的东西是后来逐渐放进去的，而且又有了第二第三个，关
键是哪一个抽屉放人了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直到一个
突然的可以连她本人都放进去的抽屉的出现，她才发现
自己已经结了婚。而第一个抽屉经过了六七年之后，里面的
东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长久而充实，所以她知道所谓结
婚也就是意味着他是第一个，而现在又意味着她很幸运地
要多些麻烦去解决，因为听到和看到许多离婚夫妇打得
天翻地覆的过程，她从一爱上顾然就担心和丈夫之间如
何解决的问题。她想也许会有许多的麻烦。抱着一种烦躁
而急切的心情终于等来了丈夫的电话。他说我与你不是
一天两天，我心里是有数的，你确实不那么重视我，那是
因为感情的浓度不够，现在既然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
你说那个叫顾然的也是有绿卡的，所以你离了婚之后再
结婚的话又要重新排队等移民的名额，又要两年多，我想
我现在也不会急于跟谁结婚，你倒是可以还按我们这个
婚姻继续排队，这样最多还有一年半就可以来美国了，到
时候办个离婚不就行了吗？她说很谢谢你这样对待我，我
确实认为你对我很好，但就像你说的，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
一旦发生了我就应该告诉你，你的建议我在心里也
这样希望过，果然你这样提出来了，顾然也会很感激
的。不过这个事情我考虑过了，我寄出信之后隐隐约约地有过这样
的假设，但是为了让我与顾然的交往更自由更没负担，
我想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你还是尽快把离婚的文件弄
好，寄给我签字吧。当然我也想过你要是不同意离婚的话怎么办，
现在我只能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老实告诉你吧，在美国我可看多了，一旦离婚，男的
总要付出不少的瞻养费，你要是来美国几年后再与我离婚，
也许我就要付瞻养费了，好吧，我就把离婚证弄好给你寄过去，
本来我还想听听你的口气，也许我可以回国一趟再和你
谈谈，现在看起来你很坚决，我就不勉强了，但我是很痛
苦的，不过我也知道你本可以瞒着我，等一到美国就离开
我，从这点我看出了你更注重自己的感情，看出了你真的
很爱他，所以我只是遗憾和嫉妒，或称羡慕也可以。她说我说
一句话你别生气，我想要是我早认识他半年我就不会与
你结婚了，现在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他说看来这就是我的
命运吧。她很认真地说了声对不起。他说别多说了，我祝
你们幸福，如果有你们的双人照寄一张给我，看看这个人
长的什么样。她说他也住在纽约的，你没听说过这个人
吗？他说我接到你的信后曾打听过，但我的朋友都不知
道，可能以后会打听到，你要我打听吗？她犹豫了一下说
不用了。他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咱们还可以
是朋友吧？她说好吧。
她确实没想到就这样解决了，她放下电话后楞楞地
坐在那里，双手全是汗。丈夫的这种态度使她很感动，她
想他也是个不错的人，是个男子汉，他肯定很痛苦，他以
前曾说过他在美国的几年里就没能遇到一个让他能动感
情的女孩，虽然这话有着欢娱她的因素，但也证明了他
是常常把她和其他女孩比较的。他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
的人呢？他如果就此不再结婚？她感到一丝内疚从心底上
升。她还记得结婚的时候他说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他指
的是在美国的生活，她当时就对他说不要那么玩命挣钱，
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但主要的意思是想让他在她等移
民名额的两年里经常回来看看她。他说还是多赚钱，等你
到了那边可以轻松一些，所以他们就每星期通一次电话，
在电话里他常常向她暗示不要因为寂寞和别的男的出去
玩，而她常常故意说要出去旅游什么的，意思是让他因此
着急而回来看她……她突然像醒了过来一样看了看表，
美国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她马上拨通了顾然的电话。
她说我丈夫不愿意离婚，他拒绝了，还说马上会回上
海来。顾然说那你怎么说的？她说我有什么办法？他坚持
说我不能一时冲动就做出这种伤害人的事情，我想也是。
顾然沉默了几秒之后说，那他什么时候到？她说就是过几
天吧。他说我是按原计划回去还是拖几天再回去呢？她说
你不想回来啦？他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谈怎么解决，如
果你要让我也参加的话我当然愿意。反正你心里清楚到
底怎样去解决，因为我对你丈夫根本不了解，会不会很麻
烦？她说可能，他冲动的时候可是蛮不讲理的，你怕不怕？
顾然说这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是坚定的我就没什么
可怕的，就怕你又犹豫了，他毕竟跟你那么多年了，反正
我也不想给你增加压力，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是知道
的。她说好吧，老实告诉你，他同意了，我刚才是骗你的，
我真没想到他很通情达理，他在我心目中反而比以前更
像男人了，因为他还说要帮咱们呢。顾然说他怎么帮？她
说他可以保持婚姻，直到我等到移民的名额，到了美国再
离婚，这样就可以少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他问你怎么
说？她说我拒绝了。顾然说你还真会骗人，刚才我脑门上
直冒汗，你这不是故意捉弄我吗？她说有时候拿你开开玩
笑时，你的反应使我觉得你更可爱。他笑着说那意味着以
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我可要打退堂鼓了。她说你退呀，
等你退到上海时看我怎么报复你。他说你的意思是让我
别回上海了？她说明年再回来吧。
顾然放下电话后长长地松了口气，马上打电话给强
生，强生说你不看看现在是几点了？他这才发现已经半夜
一点多了，马上说对不起，明天再说吧。强生说什么事情
让你这么激动？他说她丈夫很痛快地同意离婚了。强生说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顾然说你不能用美国人那一套来衡
量，一般都多多少少有些麻烦的。强生说他不也是在美国
很多年了吗？顾然说是啊。他说你是真的卷入了，我真羡
慕你的这种感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啊？我祝贺你了，
别忘了明天你要帮我拍东西的，这笔外快还是很不错的，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中国？顾然说星期五晚上的飞机。他
说这么快？也只有四天了，好吧，我回梦里去了，但愿你
别在我的梦里与你的那个情人做爱。顾然说但愿你能梦
到我邀请你去中国当我婚礼的伴郎，明天见。
压宝和京京把艾黎拉到花园饭店吃午餐，他们对她
能顺利离婚感到高兴。其实京京也认识艾黎的丈夫钱军
的，她认为他太死板，所以不合她爱热闹的口味。对艾黎
的这件事她一直不反对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钱军
曾答应帮她在美国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这件事说了好
几年了，连个音信也没有。不过她是把顾然和钱军对比之
后才觉得艾黎应该找顾然这样的人，不管怎么样，摄影师
配模特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所以她为艾黎高兴之余也
有羡慕，幸好压宝是个充满活力的人，能一起消解她的能
量，所以她现在也觉得自己认识他是因为顾然突然出现
的缘故。他们四个人是完美的一伙，这种团体的幸福感也
同样传染着压宝和艾黎。他们商量如何给顾然开个玩笑。
京京说最好的玩笑就是要吓吓他，我和压宝去机场接他，
就说钱军忽然赶回了上海，所以艾黎没有来。压宝眨了眨
眼睛说可以这样说，就说他提出要让顾然拿出五万美金
才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艾黎说我不觉得这是好的玩
笑，我不同意。京京说还没有结婚就这么护着他，怕他吓
出毛病来？其实这既是玩笑又是考验，你也正好能看看他
爱你有多深。说着她唱起了“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
…… ”压宝说行了，你的表现欲也太强了点，这里是餐厅，
盘子又不是麦克风，真的到了卡拉OK厅你又不唱了，上
次你就是这样。京京说上次我是嗓子疼，你不是不知道。
艾黎说咱们就不要跟顾然开玩笑了，不过你们可以趁机
敲他一顿饭吃。京京说饭他肯定要请的，我看咱们要想个
办法。压宝说我在给他腾房子，你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吧？艾黎说没有，他不知道你要让他先住你的房子。压宝
说行，我要让他惊喜一下，直接就把他从飞机场接到我那
儿去。京京说够了，别享受你的雷锋精神了，咱们在说怎
么在飞机场给他点考验，你却沉浸在当叔叔的情节里去
了。压宝说雷锋叔叔不是你叫的，我没有你这么自私的侄
女。京京刚要还嘴，艾黎说你们别闹了，我想起一个办法，
她说完之后，他们都认为不错。京京说看来还是了解他
的人才能想到点子上去，我服了。
顾然好像不可能有一分钟的清静，一清静就会想还
呆在纽约干什么，但他不可能不想，他
必须等到星期四才能去保险公司把最后一个要签字的文
件签掉，他知道这是不能提前的，因为公司有他们的操作
行程，告诉他星期四就是星期四，而且这已经经过他的要
求加快了的。星期二帮强生拍照，整个星期三就是等待
了，他早上起来先去买了份报纸，看完报纸后才九点，他
知道现在给艾黎写信已经没有必要了，可再一想，他到了
上海一星期之后，信才到，他可以在信里开开玩玩笑的。等
他写完信，十点四十分，他贴好邮票，出门把信扔进街上
的邮筒，估计在他到了上海五六天以后艾黎才能收到。他
想到信里说他决定不回中国了，因为遇到了一个老情人，
所以旧情复发，留在美国算了，而他们之间的事情就以后
再说了。他想着她接信后的假装生气的样子，慢慢在街上
走着，不想马上回家。他觉得这儿的东西越来越与他无
关，就像躺在一片只有他一个人的沙滩上。他想起几年前
曾有一次在一个富有的美国朋友的私人沙滩上就有这种
感觉，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觉得可以写一篇小说来度过
整个下午：
度 假
水、天、沙滩以及一栋孤零零的小楼，小楼后面是不
到一人高的矮树丛和连绵的小山丘，其它就什么也看不
到了。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在想好朋友斯达平时在这里度周
末也是一个人从纽约开车三个小时，然后寂寞地度上两
天的。当然，我首先要领悟到斯达是有钱人，不然肯定买不
起这块有私人海滩的地盘来作为度假的窝，这个窝令多
少人羡慕啊。那么，我也应该享受这块濒临大西洋的乐
园。
斯达是我在纽约的好朋友，他虽然有一些中国朋友，但
与我在音乐上有共同爱好而经常一起听听音乐会，再加
上性格上较为合拍，生活上也就能互相踩出共同的节奏。
他把他在五年前买下的度假屋的钥匙交给我，让我有空
就可以去玩玩，他则离开纽约前往香港，他要在那里工作
八个月。
从纽约市穿过荷兰遂道我开车进入新泽西州的公园
大道，以每小时六十英里之速度开了近三个小时，出了高
速公路后拐上林荫小道，再拐进一段私家车道，把车一停就先
船上游泳裤钻入海水降温。回到小楼把带来的食品塞进
冰箱，在靠近窗口的沙发上一坐，从面临大海的落地窗看
着外面水天连成一片的景色，很快进入了瞌睡状态。
我梦见的东西不多，醒来之后已经傍晚，八月中旬的
落日被几丝云挡成一片红光，我想起梦见的一些紫色的
光环，光环是可用手摸的，好像是塑料做的。这次我来这
儿可以与自己幽会三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谁也不告诉，
而且到了这儿也决不给任何人打电话，我要好好地体验
一下自我，纽约城里繁忙的生活使我对这次度假充满了
期望。
在落地窗前坐到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才开灯从
冰箱里找出一些食品，很仔细地做了两盘菜，一边喝着葡
萄酒一边细嚼慢咽。我想外星人会不会也是这样吃饭的，
也许他们是喝一种燃料？我这样想是因为刚才坐在那里
望着窗外沙滩和蓝天连成一片时想过宇宙在天外会有些
什么活动。另外我也想过太阳是不是外星人造出来的行
星，以便养活他们培植的地球人。我们看不见外星人可能
是他们又在其它地方培植了更高级的东西，所以，地球人
就作为他们初级的产品而放弃了。放弃之后等太阳这颗
行星耗尽能源，地球人也就完了。那么，地球人要尽自己
的能力在太阳消失之前发射另一颗太阳作为光源才行。
我狠狠地喝了一口葡萄酒，好像这些都是事实。我把最后
一些菜很快吃完，披上一件衣服就又去了沙滩。在漆黑一
片的沙滩上我选了一块礁石一坐，这才发现月光其实还很
亮，浪涛声哗哗作响，也许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吧，我开
始思念故乡，我已离开故乡中国六年了。我努力思索哪一
本书上有人提起过离开故乡六年之后在沙滩上的感觉，
结果想不起来。我想起当年去北京逛长城的情节，那一次
也是一个人去的，在一次失恋后。我沿着长城走了很远，
远远地离开旅游的人群，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绿色的山巅
和灰色带子般的长城，那时觉得自己是确确实实地像石头一样
坐在那里了。想到分手的女朋友，那种互相依赖的情感随时
都会被社会或家庭，以及工作和健康变动所影响。我坐在那里
找到了失恋的真正原因，她因为社会变动而找到了中国
一个最新的出口，那就是回到她以前的惰人那里，因为他的
许多亲戚全在香港，他可以把她带到香港去，她就是这样
一个可以被人带走的希望。她不需要坐在长城的偏僻处
想自己的遭遇，因为她的性格是很主动的。而我坐在长城的
偏僻处不到半小时发现自己也是主动的，因为长城虽伟大，
但它一步也走不动了，而我随时可以站起来拍拍屁股地走人了。
那时候偏偏又坐了两个多小时，为了让长城好好看看我，看我
怎样把烟头一掐站起来退进旅游的人群，我退进去的时
候有一种进攻的意识。不久之后，我在生活的人群中找到
了一个愿意帮我出国留学的人。
我现在坐在沙滩上要感悟什么呢？五年来还是第一次真
正地与地球的某地域独处，方圆一英里之内都是属于我的，
我知道斯达买下的这块地是私有的，不然他不会买。地球上
有多少块这样的地是属于私人的啊，先是分成各洲、各国，
后分成各民族各家族，再分成家庭和个人，这就是财产，
地球是一个大财产，到底是属于人类还是属于外星人的？
看来是属于人类的，如果是属于外星人的，他们现在也撒
手不管了。但人类是不满意自己成为主人的，许多人不满
意自己也不满意作为同样是人的同胞，所以他们相信上帝
和佛。所以，地球这份财产被他们划给上帝和佛了。我觉
得海浪声越来越大，如果我是一条鱼就能听出大海对上帝
和佛抱持什么样的态度了，而现在我只能猜想，我猜想海水
不断地想冲上岸来但又被水平线所局限，所以水平线是大海
脑力的极限，它想的事情都是在水平线以下的，只有潜水
人员能去听出一些真实来。可惜的是大多数潜水员不是为
了战争的缘故就是为了石油，要不就是为了寻找过去的沉宝，
他们根本不想去听大海怎么说。
我感到困意与海风一道袭来，就很听话地走回小楼
去，而且希望明天天一亮就上沙滩与清晨会面。
与清晨的会面并不理想，天阴得厉害，鸟云好像要亲
手摸湿我的头发，我记起有一年在上海外滩与一位陌生的
漂亮姑娘在一条弄堂的拐角处躲雨，反而被楼
上泼下来的一盆洗脸水浇透了，既然浇透了就索性淋着雨又各自
赶路了。我现在希望乌云把它的洗脸水泼下来，越快越
好，我真的很想走在上海的街上。乌云不理会我是怎么想
的，洗脸水迟迟不泼下来，也许这一天它没脸可洗，一直
到中午天还是乌云压顶但就是不下雨，弄得我感觉上去
不了上海，只好去了纽约。纽约的地铁里我曾忘掉过很多
次伞。下车时忘了拿，一钻出站才发现伞跟着地铁车走
了。有一次碰到一个好心的人提醒我，但一钻出站发现雨
停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我这个人有些什么运气。我刚到纽
约时所租的一个顶楼既便宜又漏雨，我向房东抱怨，他派
了一个人来修理了一下，但还是漏，最后房东说便宜没好
货，反正这个楼目前正在登广告出售，他也不想花钱多
修，让我搬走算了。房东还说他自己因为失业所以生活上也
乌云压顶，只好卖楼度难关。关于乌云压顶的事还有很
多，但最有压力的还是我自己的一件事。那是一个秋天，
我刚从纽约一所英语学校毕业，心想英语问题基本解决，
其它就看自己的能力了，我就很自信地冲进一家广告设
计公司，带着自己的一些作品的照片找工作。老板是香港
人，一口极流利的英语和广东话，但不会说国语，我们就
用英语交谈，他好像对我的英语比对我的设计作品更感
兴趣，他说大陆来的人能讲这么好的英语的人并不多见。
他录用了我，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要设计至少五件
令他满意的广告作品。第一件是设计一家火腿公司的广
告，我设计的稿子是这样的：一个很深的猪蹄印和一个很
浅的鞋印，旁白是“美满的味道今您的咀嚼充满肌肉感！”
老板很欣赏，接下来的几件也使他拍过我至少三次肩膀。
同公司的一个张小姐是刚从纽约波来特美术学院设计系
毕业的，她为此对我的设计才能多少有些嫉妒。但老板欣
赏我，她也没办法。有一次她接了一个活，是设计运动鞋
的广告，因为任务紧，就私下打电话到我家里，问我能不
能帮她想个主意。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虽然我感到她对
我不礼貌，但一旦她好言好语求上门来，也就一口答应
了。我赶了个通宵，设计了一双绘有脚神经的鞋，使鞋具
有生命感，并在公司外面的一家咖啡馆里交给了她。当
然获得了老板的称赞。可是第二天我被老板叫去说我被
辞掉了，原因很简单，经济不景气，公司必须把四个设计
师裁掉一个，我是最新来的（才五个月），当然应该裁我。
当晚公司的另一个设计师打电话告诉我为什么被裁掉的
原因。原来老板看见我与张小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出咖
啡馆之前张小姐作为谢意，吻了我一下，不是在颊上，是
在嘴上，老板正巧在买咖啡，张小姐和我都没看见他，而
张小姐是老板私下通床的情妇！我的那个设计师朋友早
就知道，只是还没熟到把这类公司里的事告诉我，而我也
没察觉到。设计师朋友前一天听到老板在公司的地下室
询问张小姐，而张小姐不但没说我帮她忙，反而说我在企
图勾引她！我挂上电话后气愤地给老板打电话说明原因，
但老板不相信，他说要证实之后再说。张小姐当然否认了
我替她作过什么设计，我显得反而更坏了，因为情妇的话
在老板需要她的时候永远是真实可信的！此事对我的乌
云压顶之感并非它本身，而是我认识到一个普遍的真理：
美国这个国家虽然是民主的，但每一家私人公司都可以
是一个独裁王国，老板就是国王，他想怎样就怎样，因为
他的独裁是受国家的民主法律所保护的。人性的鸟云在
人与太阳之间，从乌云往上是阳光是民主，往下就是乌
云压顶了，老板是操纵乌云的人。所以美国有那么多操纵乌
云的人建立了自己可以压顶的王国。
中午飘了几滴雨之后乌云走开了，也许去别的上空
度假了。我躺在沙滩上接受阳光的抚摸，突然一只狗出现
在沙滩上。它一身乌黑，很好奇地望着我，其实应该是我
很好奇地望着它，因为这儿毕竟是我的地盘。它在离我二
十多米远的地方站住，用后腿坐下，一会看我一会看看大
海。或许它是附近人家养的狗，因为它显得有一定的教
养，身上闪着光，显然保养得不错，决不是野狗。它很想
看我游泳吧，正好我也想游了，于是我指指大海，它一动
也不动地看着我，我一边回头看它一边冲向大海，当我游
出几十米之后，回头看见它跑到我的躺椅上去了，还是那
个坐姿地看着我。我开始喜欢它了。我又游了十分钟左
右，它还在躺椅上看我。我登岸向它走去，它灵活地一跃
把躺椅让出来跑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又坐下了，看着我用
毛巾擦完身上的水珠，看着我躺下去。我开始叫它，它抖
了抖身上沾的沙子，一路小跑地钻入沙滩后面的矮树丛
不见了。我心想这儿的狗也是独来独往地不打扰别人的
隐私权，这也许是一条附近人家带来度假的狗，主人也许
也像我一样一个人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而他的狗就自由
自在地闯入别人的领地，以为不向别人吠叫就是最友好
的教养了。不过，这条狗使我高兴了一番，它的出现使我
加深了度假的感觉，原因很简单，它是唯一见到过我在这
里度假的观众，如果有什么吃的东西可以向它提供，也许它会与
我多接触一会。晚上睡觉时梦到了那条狗，只是它在梦中
与我住在一起。我倒是很想再见到那只狗，因为它看上去很
有个性，但后来就再也没见到它，也许他的主人已带它回城了。
我开始喜欢这种美国式的度假了，以前总以为一连
数天面对沙滩是多么单调，而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是度假
就要比平时更累才对，玩得越累，看的东西越多才叫度假，
才会大叫有收获。但我也想中国人也许因为没有私人领地这
么一种财产，才没有这类的度假吧，一旦土地可以买卖，
譬如青岛那儿的许多海滩也会有私人拥有的钥匙了。我曾在
青岛的海里游过泳，夏日之际的海滩人满为患，水中像煮
饺子一样拥挤热闹，当然这也是一种游乐气氛，但一个人
占领一片海滩的气氛也应该尝一尝，尝一尝自己这个孤
独的饺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馅。
写完后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整个看了一遍之后觉
得自己编得还不错。小说嘛，就是要加点什么东西进去才
行，如果全都要是自己经历过的就写不了多少行了。他叹
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还有两个晚上就可以出发了，但明天
上午签完字以后干什么呢？去拍点纽约街头的照片带回
去给她看？对，就这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