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飘飘，雪潇潇潇 


访途日记

2013,11,19 甘肃 天水

　　“行经千折水，来看六朝山“（天水麦积山寺庙楹刻）上午，于天水师范学院内，会见通信多年终于谋面的诗人雪潇，紧握，高兴！他介绍了身边的作家、历史教授孟永林，同来西北之行的有生态作家、记者孙伊斌，雪潇说，先参观一下他任教的校园吧！天水师院校园很大而幽静，学路宽阔，林木丰茂，共有上万教职员及学生。看到了雪潇教研室朝阳的二楼窗户，一棵树藤爬向窗口，我说诗人就应该在这里办公，好风水呀。

　　天水老城市，历史悠久，说建城史有二千七八百年，建国后曾为西北重点“三线”工业城市，城市有些旧，污染亦不轻，一条水从城里流过，称西河（西音，此字打不出，似古字），流入西安关中平原的渭河，极狭长蜿蜒的山城，火车站距离市区极远，说有15公里左右，走很久。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杜甫《秦州杂诗》之七》

　　要学习研究杜甫（公元712——770）一生的创作历程、人生履历，我觉得除了长安、成都、夔州、及晚岁泛江沅湘几地外，秦州及同谷（天水、陇南）之行很重要，这条路里程漫长，风物繁复，山川壮丽，杜甫自己留下“诗史”文本资料亦丰富，在古代编撰的杜甫集中，经常将它归为“寓秦州及同谷县行赴蜀中作”一辑。

　　雪潇和孟老师建议先驱车看天水的国内“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关于诗歌，可边走边聊不误时间。诗歌确也适合在山谷流连中谈。出市区，入山，山渐多，为秦岭余脉，也是秦岭与陇山连接处，植被渐丰，麦积山于众山之中，因宗教遗迹闻名，主要佛教人物造像石刻。

　　又去诸多山之中的一处佛教寺庙建筑群，新建的很宏丽，规模超于想象，耗资巨大，尚未完工。

　　回城，已暮色苍茫，车子途经汉将军李广墓，我说停一下，拜拜千古英雄。墓建于山坡，有1931年蒋中正题字及立碑，李广，为秦州人，这个汉家的守护神安息于自己的家乡。我说，了不起呀，秦州，秦安，这里是伟大“三李”的故乡：李广、李世民、李白。一个威震天下，一个创立了最好的朝代，一个创造了最瑰丽的诗歌！

　　下午山行，曾经一片柿树林，色如染，美煞。见果农正在树上用勾杆打柿子，树木甚高，树龄很多百年以上，吃了一惊，农妇热情邀我们尝，每人吃一个，觉得似乎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柿子！唉可怜的城市人。想及孔子的话。我说：我不如果农（生活、环境、幸福指数）。

　　遥想杜甫当年——西北行旅初到秦州城，（此城当时一定古香色），游兴一定很浓，各处去看古迹，那时他还未尝到其后流寓途写《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中那种“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皲皮肉死”的艰难绝境。

　　杜甫写在秦州一百余首诗歌，历数了一路由陕入陇，又由陇入蜀旅程（当年的路于今大不同），既有记险、记幽，记美，记艰辛，亦有感叹悲苦，有曹操风，受汉、三国古风影响，一路夹叙夹议，真而确，记内记外，每篇可如一游记。非一般唐人诗歌可比。应引起注意，在杜甫的整个思想及创作中十分重要。此行程亦是杜甫一生中最艰难历死处，且是被迫的，故哀而伤，怨而悲。但记录人间之深的诗歌由此产生，奇绝山水加上人生坎坷诸端，构成美中大美，此不可伪作，生于难，流于真。

　　“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
　　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
　　磊落星月高，苍茫云雾浮。
　　大哉乾坤内，吾道长幽幽。（杜甫《发秦州》）”

　　“身危适他州，勉强终劳苦，
　　神伤山行深，愁破崖寺古”（杜甫《法镜寺》）

　　大约是2004年，雪潇送我一本书，散文随笔集《怅辽阔》，这个书名好，化用了“怅寥廓”名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一本与当代哲思、诗性有关的书，是我近些年来读的中青年散文随笔集中最透彻的的一本，灵动，机趣，富于生活智慧。

　　我愿意再次引录一遍雪潇书中的几句（我个人从中也受益匪浅）：

　　“我是一个马上就届20年教龄的教师……伟大的辩证法告诉我们：大穷之中有大乐富，大苦之中有大乐”（《我生命里的金子》）
　　“所以对读书来说，还是穷一点好，好容易买到一本书，马上吃到肚子里”（《书呆子》）
　　“我希望我也是一个书呆子，一个在现实生活里傻乎乎的人……回顾我的四周，我看不到几个真正的书呆子。我想，书呆子，这三个字，在我们这个时代，应该是一个真正英雄的最高荣誉”（《书呆子》）
　　“……在生活的主流里，充斥着，其实即是老总管以及脚夫这样一类无能、无品、无耻的东西，而杨志这样一些其实热爱生活有本领也有品行的人，却被生活的浊流逼到了欲哭无泪欲诉无语的困窘的边缘”（评水浒人物篇之一《黄泥岗随笔》）
　　“什么是现在？我认为现在就是对过去的回忆加对未来的理想”（《年轻一代》）
　　“……多少年过去了，多少年后他们才明白，他们以为最实在的东西却抛弃了他们，只给他们留下孤独、寂寞的痛苦。他们悔之晚矣。他们回头再看艺术时，艺术还是那么年轻充满生命的活力，可是他们自己却老了……”（《无用之用》）
　　“周作人先生说‘但是博士先生们，正因为仙女是空想的，所以她们存在，她们存在那些朴素新鲜的空想之中，自然形成为不老的诗——民众传统的空想之中”《无用之用》）
　　“任何事物都把自己的反面深深藏匿在自己身上”（《是你，是我，也是他》）
　　“……可是在我们的国家，能以这样审美的态度看待事物的人是太少了，能看重梦想的人是太少了”（《我有一个梦想》）
　　“有一个哲人说过，想过既活过” （《我有一个梦想》）
　　“现实生活中的强者强在何处呢？强就强在他绝不做梦！绝不沉醉绝不作诗！绝无痴情！不需要神与天使。他是绝对可怕的，绝对强大的，也是绝对不可怕的，绝对渺小的” （《我有一个梦想》）

　　——又是加速度的十几年过去了。你说雪潇这些话过时了吗？还是正在我们生活中屡屡应验？什么是一个是诗人作家应做的呢？诗人作家应该怎样不断引导生活向前呢？……


2013,11,20 天水

　　人说：“七千年历史看天水（大地湾）”天水其实比西安历史更悠久，只是一般人不知道，故只去西安。

　　上午，与雪潇、孟永林、孙伊斌参观杜甫当年来过的古秦州玉泉观，为道家寺庙，境幽，层层登山，为此城一风水。

　　拜杜甫祠庙南郭寺，（杜甫曾在诗里写过），位于另一南山巅顶，在杜甫祠三叩。并于此山一寺饮茶，觉清茶热而香，烤火，时阳光，树绿，野鸟鸣。此山较大，寺庙亦多。山林繁茂。并参观邓宝珊将军墓，他早年于国民党军队，后曾参与北平起义，建国后曾为甘肃省长。黄昏，参观一天水市区的明清民居，很完整。

　　想及，杜甫的万卷书与万里路的启示。古人把有意义的人生归为8个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代有人又加上“交八方友”，其实不用，前者已经包括。读万卷书可弥补行万里路的不足，行万里路可弥补读万卷书的不足，但最好二者均践行。读万卷书你可以遇见之前的一切先哲，伟人，智者，行万里路你将亲自邂逅三位最伟大的导师：祖国、历史、自然，如果你会俯下身子听，并能听懂，他们将告诉你一切，你遇见的一切时代难题障碍（包括你自己的）都可以最终找到解答。

　　途中，雪潇介绍，树木，特别是古木很多，是天水的一大特点，也是此城的一大风水，市区里有很多几百年的树木。我说，所以历史出人物呀，爱砍树的地方从没什么人才，你去查。

　　认识了好几道天水菜，说天水地理，不南，不北，不东，不西，所以气候好。这里的饮食有点像四川，有点像陕西，还有一部分像甘肃自己，但比甘肃的兰州温和很多。很综合。我说，那为什么出了雪潇这样的诗人呢？我似乎找到答案，又似乎没有。想想这是一个中等工业城市，位于群山中，一条古老的水流已经不再汹涌，似快干涸，（天水——古时天水，天上来的水流吗？——）在并不久远的隐秘时光里，有一诗人，在安静的一隅，一瞬，桐叶飘飞……对了，雪潇的出生地也是甘肃秦安县，李白的出生地啊，了得？

　　谈及雪潇短诗的特色（他的主要成就在短诗）。有一年《诗刊》开了一个栏目，叫“诗歌大讲堂”。可是讲解现代诗怎样写，历来是个难事，容易讲成理论干巴、教条八股，但雪潇的几篇文章，富于才气，明白晓畅，深入浅出，很受欢迎，这就是他多年辛苦写作、中文教学的成果和收获。我想起他的几句诗，还有一些诗歌题目，念出来，他很高兴，我为什么记住了？还是写得好！

　　我与西北诗人雪潇的交往，早于十几年前我在京办诗刊《诗前沿》时期，我曾数次对人说，甘肃有两个诗人都比我年龄小10几岁，才艺我追不上，一个是雪潇，刀法弓马娴熟，什么题材都能驾驭，把文字分成行，长短句，就是诗；另一是波眠，对乡土农业的理解入木三分，所写农村诗歌优美，醇和，沉静。那时我在《诗前沿》选发了雪潇的长诗、我认为也是他的代表作的《大地湾之歌》，到了古秦州，秦安县一带，才知道大地湾确为此地一乡镇地名，而且很有名，出土有7000年前古人类遗址，可见我个人孤陋寡闻，“到此方知”啊。同时，更感到他这首长诗有讽时弊的用意深沉，他写的就是身边的发生与问题。“在天愿做一只鸟啊，在地愿做雪潇”，（他的诗句），当年他对自己诗歌的自信令我一下就记住他的句子。这首长诗后来正规报刊一直没发出，原因是此诗碰疼了一点现实。

　　雪潇当年与我通信，地址是天水某师范专科学校的图书馆，所以多年我一直认为他是读图书馆出身。甘肃曾有诗友跟我说，投稿最勤奋的是雪潇，从前每周他几乎天天到邮局往外邮寄一堆堆稿件，多年前他就用稿费买了一辆摩托，传为文人美谈。

　　雪潇最近数年忙着教学、课题研究，他与专门研究历史的孟永林教授合作，正在撰写一部研究杜甫在天水地区的著作，近日要出版。这本书我说一定要求一本，原因杜甫一生中，流离于秦州（天水）一行是他中晚期创作的一个深入点，转折点，在这里他因自己受苦，而感同身受大地与民众之艰辛，因而将自己的诗歌于民牢牢铭刻在一起，杜甫从这里走出了一个诗人的人民之路，光辉之至！……怎样再三学习亦不为过。

　　在杜甫祠堂院落内，我拿出带来的一包东北吉林的树木的种子（一种甘肃没有的花树，开花火红），交给一位园丁，希望他春天的时候播种在山上，他很高兴和感兴趣，我与雪潇、孙伊斌、孟永林笑曰：“种子像我们一样，希望把他自己作品传播四方，我这一生不能成功了，帮助一棵树的种子吧”。

　　见南郭寺内一株2500年古树，为秦代古柏，尚郁葱。
　　南郭寺，城南的寺庙，郭，城郭，古代称呼。

　　“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
　　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
　　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
　　俛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杜甫秦州杂诗》之十二）

　　诗人，到这个世界不是来“捞”什么的，他一定是来献什么的！（走在古秦州的路上再次想）

　　晚，茶饭中，孟老师谈及他毕业于长春市的吉林大学，问我说，为什么长春把许多几十年树龄的街路大白杨都砍了？回忆及他读书时长春市是绿化多好的城市啊，又说及东北人做事的极端，我说谁可学写过《丑陋的中国人》的台湾作家柏杨，写一部《丑陋的东北人》，我虽为东北人亦愿为击掌，近年（10年、20年）东北人的整体素质，你说是提高了呢，还是下降了、倒退了？也可写一《丑陋的吉林人》《丑陋的黑龙江人》……，我虽为老东北，亦不会护短，人要有自我审视、自我批判能力，不然无以进步。（各省人都可自我批判一下！）。（基督教既有自行忏悔功能）不过以今天某些东北人的“匪气”，你写了他会把你撕碎。（“匪气”近年在东三省、特别吉林、黑龙江甚嚣其上，前社会主义几十年不见的坏东西又回来了）我离乡多年，又回东北，深感失望。觉得世界文明之进步，并不容易。有的，也与经济科技进步并不同步。

　　“人间天上”
　　“两河胜境”
　　“迹驻黄鹤”

　　（玉泉观额匾，另有几句亦好）

　　“秦州山北寺，胜迹隗嚣宫。
　　苔藓山门古，丹青野殿空。
　　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
　　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杜甫《秦州杂诗》之二）

　　此行古秦州天水，复读了杜甫的一些诗，从前在读《杜工部集》的时候，既已注意到他西北流寓一段的不凡诗作，但百闻不如一见，到了旧地，一物一诗的验证，感受更深。谈到老杜，我觉得可以不写了，仙迹渺渺，永难攀追！……

　　——什么是最好的纪念学习李、杜呢？创新、创新、再创新！“恨新松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杆”！
　　我再次想起天水诗人雪潇们的诗歌。新诗创造。文学永远是一浪浪汹涌向未来。

　　今，参观伏羲庙，对了，这里，古秦州，及仇池地，还是传说中华夏先祖伏羲的出地，女娲的故里也在这里，在秦安县一带。这里经常举办盛大的仪式纪念，特别近年。

　　参观几处天水特产工艺品烤漆制品的所在，极为精美，色彩纷异，真是奢侈，古传有产，叹为观止。不过看看也就可以。我不赞成人间煞费苦工制造太多的无多少实际用途的奢侈品。（人类生产力的无尽浪费？）

　　天水一带还有一些我知道诗人，王若冰、叶梓等，由于时间仓促，不能一一见面。甘肃，天水及周边，还有我接触过的诗人，如高志俊（读他早年一本诗集，印象深）、何来、朱永裁、妥清德、胡杨、李满强、阿信、阳阳、花盛、阿垅、李志博……等。西北诗人众多，且集中于甘肃，我知道的仍有限。

　　因时间紧完全未来得及，请诗人雪潇谈谈今天院校的中文教育。分手，雪潇竟与我紧紧拥抱！（我以老，似以陌生了年轻时代诗友拥抱）。我们都于默契中感到：此生再握难说何日？国土广阔，道路迢遥，知音难得，岁月不待。让我们为此生难得的诗人相聚一次而兴奋吧！

（雪潇简介：雪潇，原名薛世昌。1965年生于甘肃秦安，1986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教于天水市第二师范学校，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教授。“九三”学社社员。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在《当代文坛》、《宁夏社会科学》、《文艺争鸣》、《诗探索》、《名作欣赏》、《兰州学刊》、《海南师范大学学报》、《写作》、《诗刊》、《十月》、《南方周末》、《散文》、《中华散文》、《美文》等处发表各类文章一千多篇（首）。出版有专著《文学创作论》（2002）、现代诗集《带肩的头像》（2003）、随笔集《怅辽阔》（2004）、文化散文《人文定西•自然田园》（合撰，2007）、专著《现代诗歌创作论》（2008）、《论文学语言的来历及其使命》（2008）、教材《百年新诗百篇导读》（合编，2011）、专著《秦州上空的凤凰——杜甫陇右诗叙论》（2013）。曾获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四次）、吉林省新闻出版图书精品奖、《飞天》“十年文学奖”、天水市“五个一工程”奖、天水市麦积山文艺奖等。曾经开设过的课程有：基础写作学（专业必修）、戏剧影视写作学（专业必修）、文学创作论（专业任选）、现代诗歌创作论（专业任选）、现当代诗歌选讲（全校公选），目前正在开设的课程有：基础写作与影视写作（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必修）、现当代诗歌研究（汉语言文学专业限定选修）。目前的主要研究方向为写作学及中国现当代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