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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匡政:汶川地震震出了一个复苏的诗歌界?
文章来源:搜狐访谈 作者:潘幸知 发布时间:2008-07-18 11:04:37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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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用大白话言说诗歌,肯定不是一个诗学问题,却是诗人常常要面对的问题。比如“造诗机器写出的为何不是诗?”“那些流传很广的地震诗是不是好诗?”等等,对于有过诗歌阅读或写作经验的人,这些肯定都不是问题。但对于很少读诗的读者来说,这些就是问题。这次访谈,面对的是普通网友,所以大多情况下,我都是在打比方,没有用任何诗歌概念来解释问题。肯定有不严谨处,但我觉得是一次很好的尝试。

  访谈人:搜狐网潘幸知

  时间:2008年6月19日下午


    王兆山之诗是文学登峰造极的造假作品

   潘幸知:2008年6月6日《齐鲁晚报》上发表了一首由山东省作协副主席王兆山写的诗歌,他写了两篇词,在“江城子:废墟下的自述”、“钗头凤:川之吟”,王兆山称“纵做鬼,也幸福”,这一句话引起了网民激烈的争议,于是被好事者称之为“南有余秋雨、北有王兆山”。 您对这两首词有什么样的看法?

   叶匡政:我觉得可以说是文学登峰造极的造假作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第一首词只有几十个字,里面却有党、国家、总理、主席、民族、奥运、死、鬼等一堆大概念,还牵扯到孩子,但这里我们看不到诗人的心。我个人感觉到这首词基本上在主题先行的状态下写作的,对诗人并无真正的触动。他只是觉得一首词要表达这个主题需要哪些元素,便把这些元素全放到一首诗里面。我觉得这首诗是可以进入诗歌史的。我们知道历史里有正面人物、有反面人物,同样诗歌史上也是这样,有经典作品,也有典型的反面作品,就是揭示那个时代真实精神状况的作品。这首诗就像是诗歌里的一个叛徒。我觉得这首诗,是这么多年文学弄虚作假的一种颠峰体验,是假文学的代表作。假到任何一个网友,任何一个没有经过诗歌训练的人也一眼能看出假来。前两天我跟朋友通电话还说,这首诗一定会作为反面教材,进入当代诗歌史的。

    地震一震震出了好多郭沫若、郭小川

  潘幸知:您刚才也说,这首诗歌是堆砌了好多词语作为元素,同时我也想到,一两年之前网络上风靡网络造诗软件,作为恶搞的产物,是与赵丽华梨花体事件同时出现的,您对此怎么看?

   叶匡政:诗歌跟一般文体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分行,我们一看到分行的文字感觉似乎就是诗了,也就是讲新诗发展到今天,似乎只留下了分行这个特征。新诗与古诗词不同,古诗词有很多非常严谨的要求。于是很多人认为分行的、语言比较抽象的文体,基本就是诗了,其实诗歌的概念比这个复杂得多。

   我们打个简单的比方。诗肯定是这样的一种载体,一端是作者的感受,中间是诗,另一端是读者的感受,基本上传播过程是这样的。首先我们从中间的语言来圻,因为诗是关于语言的一种艺术。从语言的角度来讲,诗的语言首先呈现的是一种多义性。

   比如,我这次写王兆山博文的第一句话,“地震一震,震出了好多郭沫若、郭小川”。解读这句话,我们就会知道一句话它会呈现很多层面的意思。

   第一,你要了解地震,地震一般人都知道。第二,假如你从来没读过文学史,不知道郭沫若、郭小川是干什么的,这句话你就看不懂。第三,如果你稍微知道点文学史,知道郭沫若、郭小川是诗人,对这句话就会有一定理解。他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地震震出了好多诗人,会用郭沫若、郭小川替代诗人这个概念。

   而对文学史有比较多了解的人,或者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的人,会知道郭沫若、郭小川写过很多应景的诗歌。这时,他对这句话又有新的理解,就是地震震出很多喜欢写应景诗歌的诗人。再进一步的话,郭沫若、郭小川可能在一部分文学批评家或者诗人心目中属于另一类人,这时他又会得出更为不同的结论。

   这句话不是诗,但从这个比方可以看出,其实一句简单的话它也有很多层面的意思。诗歌语言往往就如同这句话,它是用形象说话,所以会呈现出丰富的多义性,也就是说诗句的意思会有很多的指向。

   诗歌机器虽然也能创造出这种抽象的、多语义的语言,但它往往缺乏灵魂,也就是心灵上的意义,所以它呈现的意义往往是发散的,没有一个统一的灵魂。只要稍有诗歌阅读经验的人,就能判断出这是一首假诗。它可能保留了一个诗的外形,但诗作为一种语言艺术样式的呈现,比这个形式要有丰富得多的内容。

   潘幸知:但是我也觉得,好像并不是每一个诗人都是在诗歌当中包含了这么复杂的一些元素,有一些诗人可能会是比较浅显的,就是特别特别直接的,比如说描述了自己的一个生活状态。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专业诗人  什么样的诗称为好诗

   叶匡政:诗歌就像唱歌。有一部分人是专业歌手,有一部分人也喜欢唱歌,可能喜欢唱卡拉OK或者经常到处表演,但这些歌手因为他们对音乐没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与贡献,所以他们也就不会被音乐史记住。

   诗歌其实跟现在的歌曲是一样的,是一种独立的艺术样式。这个样式有自己的发展历史,有它在这个发展历史中所形成的标准。我们在判断一首诗的好坏的时候,是有很多因素的。比如是不是有独创性,邓丽君的歌曲非常好,但在今天我作为歌手如果唱得跟邓丽君一模一样,你就不一定会觉得好了。因为这种唱法,邓丽君已演绎得很好了,我像她那样唱,唱得再好,对于音乐这门艺术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当然,我个人很享受这种演唱,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诗歌其实也是这样。对于一个没有很长时间的诗歌阅读史与专业训练的写作者来说,他可能关于某一种情感或某一类认知的诗写了一首不错的诗,但在诗歌的历史上可早就有过这种表达了。从诗歌史的角度或者诗歌专业角度来说,这肯定不是好诗。因为对于诗歌这个专业或艺术样式来说,这是已经有过的表达。当然它可能有别的意义,比如像卡拉OK一样,能缓解人的情绪、能增进人与人的沟通交流。

   除了独创性外,诗歌还有很多别的指标来衡量它的好坏。比如它表达情感或意义是否饱满等等。

   潘幸知:根据叶老师的理解,诗歌需要包含这么多元素在里面。那我可不可以这样讲,诗歌只是小众人口才能玩得起的游戏?

   叶匡政:那不是的,就像音乐一样,专业歌手肯定是非常少的人,活跃在各种舞台上的,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唱歌。我们不能讲只有歌手才能唱歌,不是歌手就不能唱歌了。比如我们说这是一个诗人,他的真实意思究竟是什么呢?就是把诗歌作为他终身为之奋斗的一个事业来做的人,他期望他的创作能够在人类的精神史上留下一个印记。很多人也喜欢诗歌,比方他送一首情诗给朋友。这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把自己的一生放入诗中,一个是把诗当作他人生的一种点缀。诗歌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写,但是并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音乐上称之为音乐家的那种人。

   潘幸知:您觉得诗歌只有成为一个人终身奋斗的一个目标,这样的人才能成为诗人。

   叶匡政:对,他在精神上肯定认为自己是一个专业诗人。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写出一首好诗,他的人生也是寄托在诗歌中的。诗歌成为他精神追求的最高目标。他对生命、对心灵、对世界的感受主要是通过诗来承载的,这时我们就可以说他是一个诗人了。但是不是一个好诗人,还有更高的要求。

   潘幸知: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诗人是不能作为独立的身份存在的,就是说在现在这个生活当中,我们没办法依靠诗歌去养活自己,这样一种可以说很尴尬的状态,对此您怎么看呢?

   叶匡政:诗人肯定都有第二职业。我看历史上也很少有诗人真正依靠写诗养活自己的,都有官职或者在教书。今天我觉得也还是这样。但是诗人们在做其他事情,或者他在媒体里面做记者,或者他在大学里面教书,他往往会把他正在做的事情作为他的职业,他的事业其实是诗歌,他真正的精神寄托其实是在诗歌,也就是说他可能把大量时间都用在研究诗歌、研究诗歌史上了。这样的人,在中国目前还是很多的,据我估计至少应该有两三千人,我认识的可能就有几百人,可以称得上专业诗人的。无论他做什么,但都把诗人作为他最重要的身份,把诗歌作为自己最主要的精神追求。

   潘幸知:您觉得比如说什么样的人您觉得是专业诗人,能举几个例子吗?

   叶匡政:这样的诗人很多,我就按大众给的标签来说,比如知识分子的西川、王家新、臧棣,口语的韩东、于坚、伊沙、沈浩波,还有大量介于两者之间的诗人,如杨键、雷平阳、杨子等。即使在诗人内部,对诗歌风格的追求也会完全不同,比如有的诗人以口语为主导,因为他对口语非常坚持,他会排斥用知识分子话语写的诗歌,同样知识分子话语写诗的人也可能非常排斥用口语写诗的人,当然也有兼而容之的诗人。其实他们都是在共同的一个屋檐下面生活,他们都是诗人。

   这样就牵扯到这个问题,诗究竟是什么?诗就是用最简短的文字样式,表达对世界、对心灵最丰富的感知。好诗的特征是什么呢?好诗的特征就是首先要有独创性,我想这是各种风格的诗人都会认可的一个条件。独创并不是指极端,当然极端是最容易让人感到有独创性的一种方式。我想每个人都希望创作出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人人都能喜欢、境界又独特的诗歌,但这是诗歌最高的境界,是大多数诗人难以抵达的境界。另一个特征是需要有丰满的形象。朱自清的《背影》虽是一篇散文,但他为父亲创造了一个非常丰满的形象,这个形象中国人在谈起父亲时,往往很容易想起。就像人们在思乡时,很容易想起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一样,他已成为中国人情感表达的一个符号了,这时你要想超越它就很难了。

   一首诗既让专业的诗人认为好,同时又让从来不读诗的人一看就觉得非常好,这种境界是很难达到的。可能海子的一些短诗有这个效果。这种境界可能是一些诗人的目标,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达到。就像一首能够传唱几十年的歌曲的一样,每个人音乐家都希望自己的歌能够传唱几年、几十年,但其实这个目标是极难实现的。周杰伦的歌和另外一个美声唱法的歌,虽然人们认为它们都是歌曲,但喜爱的人可能完全不是一个群体。一首歌做到人人都喜欢,我觉得是很难的。诗歌也是这样。

   潘幸知:这就好比,歌曲跟好多比如说校园民谣或者美声,就有着各种各样的体裁,就您刚才说的,我觉得诗歌跟其他的文体,包括歌曲不一样的一点就是,诗歌虽然也分为好多派别,但每一个派别之间的争斗,比任何的其他的艺术更加的复杂,这是为什么?

   叶匡政:因为今天我们是网上聊天,所以我们就尽量打比方来说。

   我们看歌曲,因为一谈歌曲大家都懂。美声往往看不上通俗唱法,通俗唱法也看不上美声,它认为美声是假声。因为歌手一般不用文字表达,所以我们看到的争斗就少些,他们的争斗是在心里。我们现在打比方,不一定准确,但起码是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从专业角度谈这个问题,是从能让大家能够理解的角度。其实知识分子的话语就相当于诗歌里面的美声唱法,口语诗就相当于通俗唱法,当然中间还有民族唱法、摇滚唱法、爵士唱法等等。其实现在歌曲里面的分界和诗歌的分界是差不多的。我就问过一个唱美声的歌唱家,他说他不会唱流行歌曲。我说,一个歌唱家怎么可能不会唱流行歌曲呢?他说他们的发声方式不一样,美声是用脑部发声的,而通俗唱法用嘴巴或喉咙发声。我不会唱歌,这就是我很难理解的一个事情,但我会认为美声唱法、通俗唱法都是歌曲。其实美声唱法有美声唱法的标准,通俗唱法也有自己的标准。诗歌里面的分野与歌曲是差不多的。

    地震之后涌现的诗歌多属于诗歌中的卡拉OK

   潘幸知:我能不能这么说,汶川大地震之后网络上流行的那部分由诗歌改编成的歌曲,比如现在网络上现在流传的感人诗歌,包括北岸的《妈妈不哭、我去了天堂》,包括《孩子快抓住妈妈的手》,这些是不是可以算是诗歌里面的通俗唱法?

   叶匡政:一百诗人在一起,一百人心目中的好诗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诗人有自己独特的追求。他可能认可艾略特这样的诗风,他可能认可弗洛斯特的诗风,就像李白有李白的诗风、杜甫有杜甫的诗风一样。一首好诗重要的标准就是,有没有带来新意,带来新意是指什么呢?就是指不仅要叙说喜怒哀乐这种情感,还要有对心灵真正的触动,而且这种触动是过去前人没有表达过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能称之为这是一首真正的好诗。当然专业诗人认为是好的,同样普通人也能认为是好的,可能这是更高的境界了。

   触动什么样的心灵,也是有分别的。比如一个农民,可能很少听歌曲,一个普通歌手面对面地对他唱歌,就很容易让他感到震憾。但是,你要唱一首歌,让李双江这样一个在音乐中浸淫了几十年的人感到触动,就要困难得多。博客也是这样,比如你幸知,每天看各种各样的博客,已经看了几年了,要想创造一个让你震撼的博客,可能就非常困难。但一个从来不上网的人,他也许随便打开几个博客,就让他感到受到震动了。同样道理,让一个读过几万首诗的专业诗人感到有所触动,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谈好诗是从诗歌专业来谈的。你刚才说的那两首诗可能流传很广,可能也琅琅上口,但它并不属于刚才我们打比方说的诗的通俗唱法。它应该属于诗歌里的卡拉OK,也就是说属于诗歌爱好者们创作的诗。比如在美国的历史上,就有过很多这样的作品,比如《工会女会员》《兄弟,你能施舍一角钱吗?》等都曾经传诵一时,但是诗歌史上却不会提到它们。因为对于那个时代的美国诗歌来说,它们是旧的表达。但在美国的人文精神史上,人们会记住它们。

   所有的艺术样式都有一个特征,就是一个有新意的东西,刚开始能接受的人群往往是很少的,就是能理解、能欣赏的人往往非常少。倒过来说,一个作品,刚诞生时,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呼应,它所具有的新意往往也不会太多。诗歌在这个社会上的功能究竟是什么呢?它是为了拉近人们的语言和感受的距离,就是使语言不断地变得更丰富。因为语言的丰富,人们对世界和心灵的感受也会变得越来越丰富。所以今天好的诗歌,在意义指向上往往呈现一种多义性,就是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

   比如你刚才说到的这两首诗,它们的意义指向就比较单一,它们表达了一种哀伤,一种母子分离的悲痛。但这种哀伤其实在中国很早的时候,甚至在《诗经》年代就完成了。关于哀伤的、关于幽怨的,《诗经》年代就已经表达得很充分了。不仅中国的古诗,西方的现代诗中对此表达得也很充分了,因为这些诗共同构成了一个诗歌的历史。

   我们审视一首诗是不是好诗的时候,按照诗歌专业的要求,会在诗歌史中与很多别的诗歌比较,包括它的独特性,包括它表达的情感或思想空间的原创性。一首好诗肯定既丰富了这个世界对于心灵和世界的感受,也丰富了对于这些感受的语言表达。它是增加的,也就是说,它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表达空间,但这种创造绝对不是重复。如果它又能后无来者的话,就是达到后人很难超越的高度的话,基本上就是传世经典了。

    但是我们主流的精神世界是个什么情况呢?我们现在主流精神世界往往要求的是单一思维,不是正,就是反。其实这个世界除了黑色、白色以外,大部分是中间色。诗歌就是使这个世界的含义不那么单一的一种艺术样式,所以呈现的语言往往是丰富的,表达的也常是那种用散文无法说清的感受。

   潘幸知:按您的说法,以被表达过的方式去写诗,不算是在文学史当中的好诗。但是平时大家在写诗的时候,可能不会考虑到文学史这样的高度,而只是把它们看成很直接的抒情方式。

   叶匡政:对,就相当于唱卡拉OK的人或者业余音乐爱好者。他在演唱时完全不用考虑到音乐史,只要开心就行了。

   潘幸知:您平时是用美声的唱法还是会用通俗唱法去写诗?

   叶匡政:我肯定是按照诗歌的专业要求来写,这与我大量的诗歌阅读史是分不开的。我感到我的写作即不属于美声唱法,也不属于通俗唱法,应该讲是介于两种之间的。我更期望我写出的诗歌,专业诗人看了以后觉得很好,同时不大读诗的普通人也能被打动,当然这是非常难达到的境界。我有这种期望,不过是否写出了这样的诗,就需要别人来评价了。


    地震之后万人写诗——诗歌复苏了吗:林肯之死的哀伤等同汶川的哀伤

   潘幸知:您刚才也说到诗歌现在发展的状态是一个正常发展的状态,但是也有人提出来,在地震之后,很多很多的不管是不是诗人还是老百姓站出来去写诗,其实是代表了诗歌的一种复苏,对这样的说法您是怎么看的?

   叶匡政:诗歌是表达情感最快捷的文字方式,比较短小,看起来好像比较容易掌握。但真正的好诗表现的是心灵事件,也就是它阐发的事物必须对诗人心灵有过强烈的冲击。这次汶川地震的诗我也看了一些,一个巨大的灾难肯定对人心是有巨大的触动的,但这种触动是否会快速生发为诗,我觉得因人而异。比如说,有的人家里亲人突然去世了,这是一种切肤的哀伤,但我们有时看到的常常是亲人的沉默、麻木。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思考。同样面对这么样大的一个灾难,即使在短时间内有所反应,我觉得一个诗人真正能表达的也就是哀伤这种情感。这种哀伤能不能够上升为一个值得表达的心灵事件,我觉得还需要很多别的准备。所以汶川地震后,诗歌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够触动人的好诗可能不是特别多。因为在这么大的灾难面前,人们除了表达哀伤以外,很多诗人可能还需要时间,来进一步处理这种情感。

   潘幸知:因为作为博客编辑的关系,我也看了很多的诗歌。我以一种很直观的表达方式,就是认为感动我的感动别人的就是好诗。但事实上,那时界定的好诗,是在特定的情境之下。现在回过头来看,却不再感动。

   叶匡政:是的。为什么我讲诗歌是诗人个人的心灵事件呢?震后,我在博客里贴了一首过去的诗《住抗震棚的日子》。那是我在1995年写的,那个时候也没有人让我写抗震的诗歌,但我对小时候7岁时那一段生活在抗震棚的经历一直无法忘怀。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个巨大的心灵事件。于是那一年,我写了《1976年,我7岁》这样一组诗。今年全国哀悼日就默哀了一次。当年毛泽东去世时,我们在学校里每天早上都要默哀,好像默哀了一个星期,每天好像要默哀两三次。那时默哀还播放哀乐,你想一个儿童在那样一个时刻,那种对人心的触动。唐山地震时,我在安徽,不是在唐山。那时地震带上的地区,好像都要住抗震棚。我们家在抗震棚里住了很长时间,从八月初开始,一直住到第二年的过年。

   那时我们在一个大操场上,很多家都住在一起,开始时拉个绳子放一张床就是家了。那时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全放在这张床上,用绳子一拉,就安全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才住的抗震棚,不像现在的帐篷,是用芦席油毛毡搭的抗震棚。门是没锁的,就用铁丝扭一下,那时也没人偷东西,大灾难要来临的时候,人们把财富就看得非常轻了。有家不能回,其实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你会突然对生命有很多疑问。

   我是1995年才写下了这组诗,那年我26岁。我觉得这几个事件,包括住抗震棚、为领袖默哀、 “四人帮”打倒、校园试验田等几个事件,都对给我七岁的心灵有过巨大的撞击。

   诗人写一首诗,有时也不是为了表达给别人看,而是为了对自己的心灵、对这个世界有所交待。诗歌对诗人来说,有时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式。一首好诗的诞生,往往是因为你阐发的事件对心灵触动非常深,你一直无法摆脱那个事件。有时瞬间的触动,在当时还不足以诞生好诗,因为哀伤和灾难也是需要转化,它要转化为你的心灵事件,这是需要时间的。比如地震后我的第一感受就是一个例子,我干脆什么事也没做了,每天就在那里看电视。那段时间,我感觉连文章都写不好了。直到今天,我想写的文章依然是与地震有关的,我一时间无法把我的思维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但不允许你反思的时候,你可能也无法想别的问题了,于是出现了思维障碍。

   我记得汶川地震过了二十天的时候,我基本上还是失语的,只是心灵沉浸在巨大的哀伤中。我不知道应该对这个事情怎么表达。我想了很久,我想地震让人受伤的其实是他的房子。所有的动物都有窝,只有蜗牛不需要房子。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蜗牛不需要房子,所以它是不怕地震的。我就想,人这个时候应该向蜗牛致敬,因为生命力如此脆弱,还比不过一只蜗牛。我觉得蜗牛与当时震后所发生的某些状况有些相似,一只茫然的蹒跚的蜗牛在搬运着一个城镇、一座村庄、一个国家。而它自己是不需要房子的。这只蜗牛在生死之间慢慢地爬动,而那些躺在瓦砾下静听雨声的人,却将在今夜死去。所以我们要向蜗牛致敬,要因自己的无助而向它致敬,要因它背着一间防水、防震、永不损毁的房屋,而向它致敬!这只蜗牛是可以随时逃进它的房子里的,那是幽灵的住所,潮湿黑暗,看不见星光,也没有朋友。但我觉得在那个时候,这种表达是不妥的,所以也就暂时放弃了。

   哀伤的主题诞生过很多伟大的诗篇。比如惠特曼的《最近紫丁香在前院开放的时候》就是一首著名的诗,非常气势磅礴。在汶川震后,我才真正理解了这首诗,因为过去我没有经历过这种巨大的哀伤,全民族的哀伤。这首诗现在读,可以感觉它也是悼念汶川的,真正的好诗歌情感是相通。虽然它哀悼的是林肯,是整个美国人的哀伤,但这时我们也能感受到它表达的其实也是汶川的哀伤,丝毫不觉得它写的只是林肯逝去的哀伤。那个阶段我常常拿出这首诗来读,我觉得写得太好了。以前没有这种巨大的哀伤体验时,我觉得这首诗写的也很好,但是对每句诗并没有触及心灵深体会。他写道,年年归来的春天,一定会带给他三样东西,一个是紫丁香,一个是西天陨落的星星,一个是对敬爱的人的怀念,然后写了林肯死亡后全美国人的哀伤,我觉得跟汶川的哀伤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我写汶川地震的诗,肯定希望自己要对惠特曼的这首诗有所超越,至少不能差得太多,他毕竟是一个19世纪的诗人。这时候我就不能写,因为我发现根本无法超越他,我只能沉浸在他的诗歌哀伤的境界里。

   潘幸知:是不是也可以用来解释说,汶川地震之后,好多诗人并没有站出来朗诵诗歌或者写诗的原因?

   叶匡政:这是肯定的,就像前两天我看到一个朋友蔡军剑的MSN签名一样,他说“安静,沉默,未必无力”,我觉得这句话很准确。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沉默有时候是更大的力量,沉默有时候表达的也是更大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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