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诗人作品朗诵暨研讨会



主办方:《囚徒》诗刊

协办：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幸福心灵桃花源文化沙龙
时间：8月18日下午2:00-5：00
地点：上海市浦东文化艺术指导中心
主持人：瑞箫


瑞箫：


这次会议假座上海市浦东新区文化艺术指导中心艺术学堂，由上海70后、80后、90后女诗人性13、瑞箫、石静海、丁慧、痴鹅、八戒、明境小潘朗诵自选的诗歌（梅洁因事缺席，作品由她人代读），并就“女性诗歌的困境与出路”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在朗诵了各自的作品和发言后，诗评家李天靖先生将就7位女诗人的作品做评点，翻译家海岸先生将就女性诗歌与翻译的可能性发言。


李天靖：

我于今天上午九点半，陆续收到瑞箫整理后分别发来七位女诗人各2-3首诗作。女诗人性13是刚刚在会场急忙抄给我一首《爱情的肺炎》。

我只是选一些我认为好的诗或诗句，做一些粗浅的评点。



石静海：《温柔的祭奠》
“早就为一场飘零∕预备了泥土∕安静的手和火把”，开头一句很好，也很重要，它决定了整首诗的节奏。对一段“爱的祭奠”充满了的柔情，全诗第三节写得最好：



我说慢半拍多好

这样，就有了足够的时间

看你奔跑

看你被风吹干泪水

看你掠过光阴，依然新鲜的灵魂


用“慢半拍”与“足够的时间”对举，温婉而至极致；三个排比着意强化了对“你”，或可在另一时空假设性的遐想，更见意蕴，并与其他各节爱的记忆向纵深地交叉，于全诗的肌理的丰满不可或缺。最后两句：“它正一点一点枯萎∕我却一点一点丰盈”，“它”当指夏的落叶，这样“枯萎”与“丰盈”构成张力，且又与首句呼应，不仅有了完整的结构，而且留下无尽的回味。
石静海说：“诗歌需要理性化，领悟事物的本质，我现在追求简练的语言，表达不简单的意蕴。走走停停——也许过于执着，走这一段路，只有自己，才能帮助你自己。诗给人会带来什么呢，它的馈赠：你会是一个幸福富有的人。”


丁慧：《时光的回车键》
此诗以树的凋零为意象。第一节有“云与云，风和风”的聚散无情，起兴之笔，先言它物而后引起所咏之事，世界诗坛，惟有中国才有这样的写法，应引以自傲。此暗写冷酷而至于绝望，引出第二节，“我与你已没有关系了”，才有第三节的出彩：“时光啊，∕给我敲一下你的回昂车间好吗∕让我们在异乡重新开始……”“回车键”这个意象真好！有现代感，令人遐想。

丁慧说：“人内心的寂寞，是语言不能表达的；诗作为一种宣泄，它猝然而至，不能构思、不能策划，也不能预知……”



八戒：《大海，大海我的僵尸妈妈》


我一看就是90后的写的，瑞箫也如斯说。
这首诗表达了她对中国教育严厉的批评：“大海，大海我的僵尸妈妈∕你把最聪明的孩子挑走∕集中兵力抽打∕风暴村的正中∕∕……大海，大海我的僵尸妈妈∕你把自由的地道揽在怀里∕吐出什么，就——∕杀死什么”“僵尸妈妈”是爱恨交加，有煞气；因为她更敏感，所以对于她而言，中国的教育是她“一道春天的伤口”。“大海，大海我的僵尸妈妈”出现三次，一种复沓修辞，成为她的宣泄出口。她的《从八月的十二个方向爱你》中的一句“十二把滚刀嘶鸣”，也很厉害！（在我评点时，竟漏了，不好意思）


八戒说：“诗歌的困境，在于表达生活的状况受到蹂躏，参加工作后不顺利，在压抑之中，写诗写了两年了，写得不顺手，难以走出“迷乱”的创作状态。不知处在什么地方，找不着北，哪种才是适合我的，希望聆听一种经验，找到自己的道路。“



痴鹅的《海盐》

第一节“每一种盐都无法修补毛孔∕刀剪淬火，发狂∕拼接，镂空，破壳的燕子海鸥∕从大陆以西∕奔徙无人之境”。这么多密集意象的挤兑、碰撞，富有张力；盐作为生命之盐不可或缺，又可喻为精神之盐，但你用诗这般说，你却又说你是“不及物的写作”？没有不及物的写作，只有“有分与无分”，“有分”，在万物中你保持你独特的个性；“无分”，主动成为一个它者，或与万物浑然一体。

痴鹅说，女诗人写诗的困境在于结婚后家庭、孩子等，这一切生活的琐碎与诗歌背道而驰。



小潘明境《雪降生前的愿望》

第一、第二行“尘沙眼中∕雪的第六片棱角走失”，十分出色！去了概念化，表现内心的语言给人以灼痛、惊讶和陌生的东西。和痴鹅一样的问题，诗歌的写作要去散文化，余光中也这么说。

她说，我不着急，在寻找一个突破口，却是很不容易的事。诗人要和生活的身份分开，在生活中更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谦卑的人。



性13《爱情的肺炎》

从“那夜在浦东∕凌晨了∕大雨倾盆∕狂欢散去∕我在街灯下奔跑∕淋了大雨……”写起，在淋了雨之后，生了爱情的肺炎，看这个“爱情的肺炎”意象在全诗的叙述中它的嬗变：“回家后连番咳嗽咳足了24小时，像一只被恶作剧喂食了盐巴的小刺猬”“爱情是它发财娃娃”“在咳嗽声里发芽现在开出一根绿豆芽”“未来会变成黄豆芽”“等到我会爱得死去活来，爱情的玫瑰红得发紫，最后开出了黑豆芽”，是不是很好看呵！她还读了一首《布达佩斯二两花酒》，用下半身的写作。

她说，她一年可以狂写5000首。

“她是一个中学的英语老师，校长也拿她没辙了，任其自然；她是一位男孩子的母亲。”我还要说，“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孩，诗歌的孩子；诗歌是她心灵的井，一口深井，在寻找水，是她的一种渴望。利比多的写作，或者说，一块地心的熔岩在灼烧。”

性13说，我没有困惑，一个人写，校长说不管你了，就教副课吧；我的先生也容忍我，成就我诗歌的大事。



瑞箫近作：《疼痛人生》、《是时候了》

最初听她朗诵自己的诗，是去年“海子23年祭”的一次纪念会上。她说她早年很喜欢骆一禾的诗，感性、纯净，有一些伤感。她这首《疼痛人生》“我的痛赶着另一个痛∕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是时候了∕一个痛爱着另一个痛”，写自己人生剧痛的经验，极有情感的张力，如果从整首诗来看，或可再简约一点——不要把痛写得太满，也许会更好些。《是时候了》出现了一些警句格言而富有智性，如“失去灵魂∕得到爱∕∕或则失去爱∕得到灵魂”，前者是悖论，后者或许存在，是合理。“日影上的苍蝇∕时间的污点∕你看见文明在啜泣”这个意象很好，很深刻又很形象，有现代感。

瑞箫说，我和性13是诗人的两极。我写诗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灵魂觉醒有伤有痛才会去写作。中学开始就学习写诗，为了考大学不得不放下诗歌，进了大学后又开始复活。从读书时期开始，断断续续，半生写诗给我带来了不少伤害，因为它让我忽略了世俗生活（不知是有了伤才能写得更好？还是写诗带来了伤害？）。在诗歌写作上，我虽身在学府，在体制内，但我不是知识分子写作，学院派的写作方式仿佛与我的生命没有关系，我很同意李老师的观点：好诗在民间！民间诗歌很生猛，充满生命力，活力！诗歌与诗人的生命应该息息相关，诗人要努力写出这个乱世的百态。我的诗歌创作一路下来渐渐放弃了泰戈尔、徐志摩式的诗风，没有了早年的模仿痕迹，现在越来越趋于简单，干净，甚至有点干枯，我有点把血肉都丢掉了，但我要努力找到诗歌的灵魂！北京有位诗评家冷面狗屎曾对我说：“你要好好用功，把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经典再过一遍。你要努力打开生命，打开得还不够，要打开再打开，生命出笼了，写作就永远不会枯竭。”我写诗断续20年，我要做到的是绝不能重复我自己。



梅洁三首诗

瑞箫发给我梅洁的三首诗没有标题，我就给瑞箫发了回信。在等回信的时候，我读了这三首没有标题的诗，觉得没有标题更好——等到瑞箫再发来附有三个标题的诗之后，我竟有些失望了，这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

我把我的感觉说一下：第一节，“光体，从2013.8.15.19:49（回溯到：）2013,7.23.10:35
路过铁皮屋顶的猫有着……尾巴∕而我的猫在阁楼窗沿勾引它”。（时光进行时：）“光体2013.8.15.19:54:19
亲爱的画家∕你是怎么令我绝望∕我有所准备的身上∕你要用鹅黄水红和钛白调和∕调色刀在我满是绒毛的身上擦过去∕可我要跟着打碎的玻璃花一起走”。你看是不是在写一只猫的绝望呢?
另一层或是第二节,“太阳给你火种是你火红的雀斑∕你该用手指把这个意旨抹在你女人的乳头……我要发霉，我要发霉！∕鲜红可口的事务，是另一颗桃的心事∕静止的身体是我唯一的愿望∕我不睡眠 任它繁殖”“而做一个母亲的招蜂引蝶∕她们全迫不及待∕我解开眉头把这一姿态交送∕电视剧夹缝中的男推销员”第三节（时光进行时:）“ 光体2013.8.15.19:56:09 嗯是要三首吗” 光体2013.8.15.19:58:38 “我想” 2012.7.10.09:10:53 （ 突然回溯：）“我仍想告诉你一些什么∕纵满天繁星陨落∕你是最好的”（按：括号里的，是我另加的）

我读后体会，光体喻为时光的活体穿插在整首诗，最后着力表现了“我的你”是最好的，“这个你”是谁呢，先是一只猫，写怀春之梦的内心，这个“我”可以是猫的一个画家、抹你女主人乳头的有雀斑的你、一个母亲的电视剧夹缝中的男推销员。写性事，颇有现代意味，叙述方式有小说技法，时光在进行时态中出现两次令人目眩的回溯变化。一首好的现代诗应有多重的解读，只有一种解读价值有限。这也许是我误读的乐趣。

而后来瑞箫发来了梅洁这三首诗有了完整的题目并附诗，题目按顺序为《路过铁皮顶的猫》、《亲爱的画家》、《我想》；诗行里夹带的时间或是写这三首诗的时间，或是与瑞箫发信息的时间，都精确到分秒，这也许令人惊异！光体，瑞箫说是梅洁的笔名。

北京民刊《囚徒》主编钟放和诗人丝绒也出席了会议，后因要赶回北京，与会中作了简短的发言。海岸告诉我，钟放是一个换肾病者，还自筹资金出刊《囚徒》，令人敬佩！钟放谈了他爱诗和写诗的经历，他很小受了舒婷《维纳斯之诗》的影响，主观的东西就和生命绑在了一起，如茨维塔亚娃般的锋利。

诗人丝绒说，自己能感到女性的气息和纤细。朗诵一首情歌。



《情歌
》

可以尝那些雪吗？间落在你发际的

缓步在眉心的庭院，消融在你

瞳孔那漆黑湖泊中的

可以是任何天鹅吗？降落在距你最近的

水域——近乎枯萎的池塘，晚餐后

游人在其中洗手，让所有的刀刃洁净

可以落在沼泽里吗？他藏匿失足的幼兽

虚妄之鸟的厉声哭泣，我降落下来

在其中把水划破，一种幽闭的律动

……



最后，瑞箫请诗人、翻译家海岸说说诗歌和翻译的问题，并介绍一些海外诗歌动向。

海岸说，第一首静海的诗，使我想起蓝蓝的诗，可以翻译成英语，很好。我想在《当代诗坛》上做一次“女诗人专辑”，选定是主编的事，由我翻译。瑞箫的《疼痛人生》如翻译成英文也会很好，较凝练。丁慧、八戒的诗歌有散文化的问题，翻译成英文会很差；为什么蓝蓝的诗歌好翻译？因为她的诗很干净。另外，杨小滨接触国外后现代诗的较多，跟上时代，他从耶鲁大学回来，就写后现代的诗。另外，强迫症的问题，心理学说写诗就是强迫症的行为，但诗歌还有疗伤的作用。普拉斯写诗的效果，精神病的问题值得关注。对于欧美诗人，这确实是个题材，诗人大半人生成为一个疯子。今天在场的7位女诗人中，没有一个像郑小琼那样写底层人生的诗，美国加州大学请郑去朗诵，很关注下层女工的生活。而性13的诗，曾经是“下半身”的题材，海外诗坛也很关注，它是实验性的，但性13的诗一定要再收敛一些，语言要再浓缩一点。





李天靖


2013.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