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日记

2014,3,26 湖北，黄梅县——江西，湖口县



　　晨起，见门外街上交通肇事，一辆摩托被汽车所撞，驾车人为一妇女，约是赶早班，人已抬走，地下一滩血。黄梅县摩托实多，车多而老城路狭，再过几年交通拥堵会更甚。

　　打车5元，去黄梅县内看高塔寺塔，为宋塔，算算已整整一千年，仍屹立完整。此塔各侧面凹进，形制独特，古色苍郁，堪为观赏，高塔寺塔建于北宋天禧四年，（1020年），高13层，刻有“皇帝万岁”“民泰物丰”“艺成佛道”等，1989年国家文物局曾主持修缮一次，修旧如旧，仍耆旧庄严，凝浑神韵。

　　塔下默坐良久，塔边原有一寺，已拆，但今日周边搭建高楼太多，景色渐无存。无序，一切。

　　拍了几张沿途的路边房地广告，混乱不堪，此“广告上的中国”，或“版图上的广告”。缩影。

　　买了一两五祖寺后云雾山中产的清茶，价不菲，味清淡。

　　经过老城小巷，市场售卖青菜多种，青色喜人。拍一纵横蜿蜒于居民区的污水沟，路边民居青苔，梧桐树，菜地，洋溢着小城生活图景。但车从四面八方来，防不胜防，形如偷袭的游击队。

　　早餐，吃一碗汤面，汤汁好，面，真乃古国名吃。

　　想，今日20多岁的青年，可能，从未看见一天真正有秩序的世界(他们不相信世界有秩序过)。

　　上午，乘坐长途车由黄梅去往九江，买到九江的票，车应开进九江汽车站，可是属于私家的中客为省油，省过桥费，把旅客扔在未进市区的长江北岸郊区，“偷工减料”式运输，但此车旅客都是在黄梅县汽车站正规买票乘车的，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九江汽车站，乘客怨声。有监管？

　　途过长江，江桥气势，雾气茫茫，早春的油菜花在江畔如一块块黄锦漂浮。“衔远山，吞长江，乱乱汤汤”（对九江附近之印象）过了江桥，则从湖北进入江西境。

　　九江至湖口，40分钟车程，记者孙伊斌说，既到苏东坡写《石钟山记》的地方，应住在石钟山脚下，乘2路车穿越新城区，住进山脚一家宾馆，这里距离鄱阳湖的一个渡口也很近。苏轼曾三到湖口，陶渊明任过彭泽县令的彭泽，在湖口的东方偏北。湖口，为鄱阳湖流入长江的入口处，故称湖口。

　　来途经一山，有隧道，山名雁列山，（鄱阳湖一带冬季是大雁避寒的地方）我说，我大约猜到诗人雁飞名字的来源了！

　　见雁飞，他说今天是诗人海子的忌日呀，3月26日，哦，我们都忘了，我说，那么说诗人兴会必有时呀。雁飞解释他的名字，不是笔名是原名，父亲起的，叫石雁飞，因为这一带农村鄱阳湖区原本就大雁极多，后来写诗署名就省略了姓氏。他出生农家，父亲是乡村教师，早年的教育正规严格，他说对一生做事打下良好基础。

　　雁飞说诗人是思想者，更是歌者。谈80年代中60后一代人那时的阳春白雪理想，辉煌与毁灭。谈60后更注重语言，（诗歌回到语言——也是60后海子的意思），及回到心灵，而不是更关注喧嚣外界。我说，如果60后搞一次大地诗歌访谈，书名就应叫《心灵拷问录》，我们50后是后理想更多些，（前理想是倒在新中国前面的那批人），但已经半老朽。

　　谈及江西，历史上有很多文化人物，也有“武化”人物，江西历来出大才子，如欧阳修、黄庭坚、王安石、杨万里、文天祥都是江西人，雁飞说他个人更喜欢宋代的黄庭坚，从诗歌到书法，我说黄庭坚的书法是硬功式的，一点浮的也没有。雁飞似乎暗中以黄庭坚为个人榜样。黄庭坚的墓也在江西，在修水县。

　　听雁飞谈话，我对历史上江西的崇文重教留下深刻印象，江西至今留有多处古代书院，这些种子世代延续，瓜迭绵绵。

　　雁飞的诗集，前此我读过三本：《以诗的名义》《黑，或者白》《微尘，或杯水》，他的诗歌走的路子也是关注语言，关注心灵，追求唯美，空灵，是追逐浪漫主义一派，可能，亦可追溯到江西古来传承痕迹。

　　雁飞作为诗人，对江西、湖口历史有很好掌握，对属于史志范畴的也能说得细致，吃惊他深谙乡土。湖口，汉代既设置县，汉武帝曾来视察，传曾射蛟湖口，三国、其后至明清、民国，这里都是古战场，多有大战，解放战争中著名的渡江战役，就是东至江阴西至湖口，百万大军一齐过江。

　　暮色中，与雁飞、孙伊斌去湖边散步，见朦胧中鄱阳湖在此通达长江，缓缓汇入，昏暗中其势浩淼，灯火点点的船舶夜航，湖口一带湖面狭长而江与湖连汇一片，形一壶嘴，绵绵10里许，远望长江东西鱼贯，江船灯点，感叹，国内的江、湖均见过一些，但还从未见此难状一景。

　　夜宿石钟山脚下，空气即温暖又凉爽，开窗入睡，贪吸空气，空气含江气，湖气，此福城也。但雁飞说1998年曾涨大水，历史上亦曾多水患。夜闻山鸟啼鸣，久听入睡。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忆起海子的两句长江诗）

录雁飞的诗歌2首：


《看见白鹭》


看见白鹭

就想变成一块水田

亮晃晃的，映照禾苗的倒影

变成一条牛尾

晃悠悠的，晃动时光的涟漪

变成屋角，忽隐忽现

变成大地，一片葱茏



——最好也变成一只白鹭

面对一切

缓缓地飞起又轻轻地落下

缓缓移动，变成一种慢

单腿入定，成为一种静……

（在鄱阳湖边，我看到几只滩涂里野生的白鹭，才知道诗人雁飞一定小时候就在这种农业环境生活：白鹭、灰鹭、大雁、黄牛、稻田……都是他生活的普通一景，所以写起来不费力）





《写诗无巧》



写诗无巧

多看多跑



写诗无巧

勤奋思考



写诗无巧

想象美妙




写诗无巧

自然最好



（这首诗应是一个写诗人的甘苦心得，偶然得来）





2014,3,27 江西，湖口县



　　上午，与雁飞、孙伊斌共登石钟山。以前在课文里读苏轼《石钟山记》，这篇散文虽有名，但当年读后觉得似乎没说什么，难引兴趣。到了石钟山，此山不大，屹立于长江与鄱阳湖交汇处，更远瞭望就如同一块巨型礁石，但入内则有内容，树木、寺庙，遗迹，这就是古代名山的内涵，晋代陶渊明、谢灵运，唐代孟浩然、李白、白居易，宋代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文天祥等都等迹到此山，留下诗篇。

　　纸上读来终觉浅，细知此地要旅行。原来一切诗文是要附以背景解读的。到此方知。学习古典文学如此，学习故国历史、自然更如此。

　　登山途遇写古体诗词的本地军旅诗人汤王东，共坐在山腰的绀园树下谈诗、小憩。

　　南眺鄱阳湖烟波在阳光下跳荡，雁飞说，南宋岳家军的军寨就在对岸湖边，在九江县，岳母、及岳飞夫人的坟墓也在九江县。

　　参观石钟山古迹及建筑，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彭蠡之口，有石钟焉”，山坡清凉日可远眺见庐山轮廓。三国时东吴鲁肃曾在此不远处星子县驻军，清代太平天国起义，曾国藩曾率领湘军在湖口大破起义军，石钟山至今留有当时曾国藩所建忠烈祠。江山形胜，江湖锁钥，兵家争地。但雁飞说湖口自古也是个民间耕读之乡，因物产气候均好。

　　“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气春。

　　鸟飞千点白，日没半轮红”（白居易登石钟山诗）

　　晚餐，雁飞即兴朗诵一首海子的诗歌，并诵古诗一首，他的古诗朗读更富特点，配以自创手势，铿锵、传神。

　　回到位于云停路的宾馆，翻读《21世纪江西诗歌精选》(谭五昌、雁飞、杨北城、熊国太主编)，内收江西籍诗人：阿斐、艾龙、凸凹、白勺、布衣、程维、漆宇勤、汪雪英、尹宏灯、池沫树、辰岸、蔡诚、范剑鸣、果河子、黄小园、贺小林、胡长荣、雁飞、刘立云、林莉、龙泉、李晓君、刘华、李婷婷、南岩、那木、欧阳江河、三子、水笔、吴素珍、渭波、五里路、徐勇、汪峰、杨北城、徐明、云中帆、子衿、文向滨、雁西、吴金亮、王承东、周兴、张村、周玲、寂之水、徐步青云、木页等，阵容浩大，可谓大观。但雁飞说江西籍贯的诗人作者群很大，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能收录，编一部选本在今天并非易事。

　　临分手，雁飞谈到他的工作，他曾有个机会调入大城市，但适逢父亲过早过世，母亲又在乡里被摩托撞伤劳作不便，他要选择就近照顾老母。我说这个选择好。去冬我曾到甘肃，看望因车祸受伤的住在西和县的西北著名乡村诗人波眠，也是摩托撞的，交通今已经是大问题，切入人生。——忆80年代读到美国车祸之多，今轮到东方。呜呼，奈何？

雁列山前叫，

雁飞长江遥，

鄱阳含秀色，

庐山一望高；

夜宿石钟驿，

雨滋湖口潮，

大江汇天地，

通海日夜啸。

（湖口与雁飞告别，又经雁列山、又于雨雾中蒙蒙望见庐山远廓，车驰九江县途中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