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2年3月25日晚7点半
   地点：上海东方路3539号东方尚博创意园5号楼1楼SMO．LuckkiCafe(西麦﹒拉奇咖啡馆)
   主办：开锋路艺术团体策划白羽，月半诗会策划王晟
   主持：白羽（民谣歌手）、王晟（诗人）
  
　　三月的晚间，临黄浦江很近的尚博创意园咖吧，春意料峭。
　　一树树白色的樱花灿然盛开，一场很少人知道的祭奠。在两千多万人居住的上海，此时也许只有二十来个诗人了，从散居的各处陆陆续续地进来，要一杯咖啡或一杯热茶，这些陌生的，熟悉的诗人朗读自己带来的诗作，像一个个通灵者与海子于此相晤——那时，他还只是25岁的年轻诗人——他们用诗作表达了对他的一种崇敬、悼念，一种伤逝的爱；室内气氛有点肃穆。大家静静地屏息倾听。
   诗人十月三健硕、豪爽，朗读了他的《囚徒》——我感觉词语的亮光里精神的闪烁——“我用光了青春、信用卡和子弹，/只剩一颗冰冷骄傲的心睡在断头台／全都给你又怎样？我口吐烈
火的祖国”，对焚身于太阳幻象的海子的追忆，如海子一样，不甘做物质世界的“囚徒”：
                               
                                火把！火把惊恐万分——
                                森林和河流，甲骨文和铁门
                                你们将在半夜被神叫醒
                                去跟随一个口吐烈火的人。
   
    上师大学子，一位文静的诗人风子，朗诵了他的《游离——献给诗人海子》，“太阳拉起窗帘”“太阳拉开窗帘”，海子——这个太阳，在城市与村庄之间游离，因“抓不住梦”而失望,隐喻了海子精神的困厄与痛苦；诗中还表达了风子对海子兄弟般的敬重与挚爱，并在海子的“荒塚”旁，甘做一棵守护的草、供养的草。
  
   无人看见冰冷骨骼长眠地下
   那是海子一厢情愿痛苦的心
   痛苦的心投入温暖的土地
   如婴儿回归母腹
   海子一生从此幸福
   结尾处，充满了反讽。
  
    女诗人麦子，着红黑撒金花的上装，白裙，显得庄重，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手机，打开，诵读她的朋友，北京诗人钟放的《给九十年代的诗神》，诗句的直接的杀伤力，第一句令人印象深刻：“他轻轻地转身把自己当成敌人／之后就用火车杀死了自己”。一个天才诗人之死，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死后见他的胃只有几瓣干净的橘子。
   女诗人麦子说起她们一行人，去年去安庆查湾拜谒了海子的墓，“大地盲目的血/天才的语言背着血红的落日／走向家乡的墓地”，墓前朗诵了海子的诗，与他说说话；一位老者，也来看望海子，不慎将带来的一瓶酒打翻，结果整个墓园弥漫了酒香……
   她说，还去了海子故里，看望了海子的父母双亲。
  
   上海民谣歌手陶泥，压低了帽檐，上前坐着说，“我将这两首自己创作的歌，献给我的亲人外公和爷爷，也送给海子。”
   他先在吉他上试了试音，长发着肩的白羽在一旁伴奏，音乐缓慢而忧伤，我记着了其中的句子，《好人奖》给外公的：
  
   　 外公,看我，
   　　过马路的时候，
   　　学会了钻，
   　　死亡的空子.
   　　
   　　一个美好的老人将由
   　　   一个天真的孩子来替代
  
   一首给爷爷的，最后他弹唱道：
   　
       您邋遢的邋遢的邋遢的就像一张钞票
   　　一担大米 一堆没有面值的硬币
   　　
   　　     黄黄的稻谷 白白的大米 黑黑的皮肤 红红的心
  
   歌声优美而哀婉，十分动人。在我听来，音乐更多的献给了海子，想起了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种世俗的幸福。

   诗人王晟的作品《葬礼——纪念海子》，他朗诵，其中：
  
   葬礼开始在黄昏。洁白的马匹，丝绸包裹的献礼，主人以示宽大的花圈
   都摆上来了。梦被挑醒，光着身子站在窗口，看着不断逼近的灵车……
   哭泣被压抑。死者的头颅却在高仰：睁着眼，咧着嘴，咬着牙
   他就是这样死去的。只因为看了一眼太阳
  
   此诗是一次记梦，抑或梦中之梦的经历？
   “葬礼”高贵而庄重，想象海子死不瞑目，含着憎恨；一种终极的追求——“只因为看一眼太阳”作为一种象征的意义，令人沉思。海子的死因复杂。燎原先生在《海子诗评传》里说，他的死由于写作的过度致脑损伤、气功的幻视幻听、现世的轻视和伤害，以及感情生活的挫折等这些生理心理的问题，但对于敏感的海子而言，他的自杀与1989年中国社会转型期传统文化价值观的大面积的崩塌，人们精神信仰的沦丧不无关系。
   王晟还朗诵了海子名诗《祖国，或以梦为马》。此刻，仿佛海子在诗中最后说：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这“太阳”忧伤而灿烂——海子说过，“多少年之后我梦想自己在地狱做王”，那是诗人的雄心——年轻的诗人们更热爱，更热爱海子的长诗《太阳﹒七部书》，这是他生命最后的作品。部分章节的一些散页，海子死后，托了他的好友骆一禾整理，不久一禾也死了，最后由西川整理，出版。那是诗人的一种道义——义不容辞。
  
   上海民谣歌手白羽曾说：“希望通过我的音乐努力让人们意识到生活中的美、大自然的美以及思考的快乐，对各种道德观念的认识和重塑。”他边弹着吉边演唱了《十四行：夜晚的月亮——致海子》(词：海子  曲：白羽)，他把月亮写成了作为“我”的一个他者，演绎得神秘莫测：“太阳把血注入灯盏，我静静地坐在人的村庄……我仿佛一口祖先向后代挖掘的井，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水”；他还弹唱了一首《我的希望在路上》，兼及怀念诗人小招。
   音乐，忧伤而深情。自始自终陶泥在一旁伴奏。我觉得，此刻音乐的美，胜过了诗歌。
  
   上师大诗人于慕文朗诵了自己诗作《我死后，将变成一种植物》，看得出，年少不畏死。
   此诗表现了诗人博大的爱和旺盛的生命力。你看，他说他死后还有用，“我的阴茎，伸出水面开出黄蕊的白色荷花，结出白色的果实，含着青涩莲心；在雨后长出蘑菇，晚上吃土豆烧蘑菇；突破土层，它变成一株蒲公英，你一吹就会有白色的种子，在空中飞舞”。
   爱就是一种完全的奉献，无分别心，富有佛的精神。
  
    “六月啊∕丰收后的麦田就是太阳……夏日后的风暴∕阳光和树枝，依旧忧伤”，女诗人瑞萧朗诵了她的《纪念之一——致海子》以及一首怀念一禾的诗《纪念之二——致骆一禾》，她对我说：“这两首诗都是少作，当年在大学里怀着理想，学着海子和一禾的风格写，但我更喜欢一禾一些”，她为一禾写道：“你怀抱诗歌∕像四月清明的林中怀抱着你∕美丽的女儿……一禾，你是天堂里金色的水汽∕只有一滴——”是一种绝望。她朗诵也很美。
  
   最后，白羽要我说几句。我说：“今夜，大家纪念海子聚集在一起，它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它在于我们每一位诗人都应该葆有诗歌的内心，孤高、纯洁、忧伤，甚至可以为诗歌受难。燎原在他的《海子诗评传》一书里，说海子一生所致力的两个根本性的诗歌命题，一个是天空，一个是黑夜。我想在天空与黑夜之间，海子创造了‘太阳’和‘麦子’这两个意象。
   在他的《答复》中，把太阳和麦子写在了一起：
                               
                                我则站在你痛苦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给人一种美的精神痛楚，那是它的高贵。
　　海子的诗歌，抒情、浪漫，唯美。，是中国农业文明的诗歌的终结。我热爱海子的诗歌，在我编缉出版的《波涛下的花园》诗选中，选了海子的《亚洲铜》，在《与光一起生活》诗选中，选了海子的《天鹅》。我带了这两本诗选，作为礼物献给这次诗歌沙龙的活动。”
　　夜色渐深，走出尚博园，迎着早春凛冽的江风，向高科西路的地铁七号线走去。在内心，我默诵罗伯特·布莱的诗行：“悲伤是为了什么？在遥远的北方，它是小麦、大麦、玉米和眼泪的仓库。人们走向那圆石头的仓库门。仓库饲养着所有悲痛的鸟群。我们对自己说：你愿意悲伤吗？秋天时你要高高兴兴，要修苦行，对，要肃穆、宁静，或者在悲痛的山谷里展开你的双翼。”
　　此刻，我深深怀念我的海子——
　　黑夜里，这诗歌的太阳

                                                             李天靖于华师大
                                                                    
                                                               2012．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