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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专访]打工诗人凹汉访谈
文章来源:诗歌报 作者:孙文涛 发布时间:2014-09-03 14:25:16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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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做着世间可能被他人认为最卑贱的工作,却在从事人间最高尚的工作”
                                                                      ——(重庆,忠县)打工诗人凹汉访谈



(谈工作)“我用洗浴馆混沌的脚水演化成了良知和醇醇露液”。我觉得我在特殊环境中坚守人生信念、文学信念最根本的是我发自内心对诗歌的热爱,不对诗歌带有任何名利性想法”。
(谈漂泊)“习惯了一个人走到哪写到哪,一直边行边吟。这样也好,做一个逍遥的苦行僧不必受那么多拘束,在无涯的精神空间充分漂泊。现在更加体会到了诗歌的自由,写法与思考更加开阔。想起苍茫人生,自己不得不为生活去流汗挣钱,大多数时候都要听命于别人,也只有在诗歌阅读写作中能让自己做回主”
(故乡今状)“如今随着上世纪九十年的的打工热潮,一批批年老的年轻的都打工异乡,这些场景基本都不复存在了。只剩莫名的荒凉与失落”

  “现代诗歌更需要倾向于一种品质担当与人文修养。诗歌既要面对茫茫众生的诸多深度思考,又要面对自我调节的不断突围” ( 凹汉)



时间:2013年9月3日

背景:


  凹汉,本名陈传贵。男,汉族。1976年10月出生于重庆忠县大岭乡四合村七组。1996年我考上重庆一所高等专科学校,但因为家里没钱而选择放弃。
  1996年10月份,我去石家庄参加完一个诗歌颁奖活动后,辗转到在北京通州的建筑工地当小工。第一份工作就是用三轮车推满满一车红砖,因力气小把持不稳,没推出一米远车轮子碰到一个石块后就“哗”的一下摔倒,手指磨出过好几个大血泡(那一年我刚20岁)。
  1996年12月我短暂到过山东德州,修筑高速路段的桥梁。1997年1月中下旬到青岛,断断续续干过小饭店服务员、工厂车间机器操作工、公司内刊编辑,保健会所推拿按按摩。2010年——2012年我在青岛自费学习中医针灸推拿,通过劳动局主持考试获得全国通用按摩师职业资格证,并从事该职业至今。

 
代表作:《一只用触须叩响大地的蚂蚁 》、《深夜,我捕捉春风奔走》、《一个乡亲的死亡不是死亡》《一个一生都没走出过重庆忠县城的人》、《与父亲在电话里谈谷子》、《十年之内的山村事件》、《关于打工地址》、《风中一窥》、《一个建筑工的老婆去买菜》、《一个砌砖的人》、《蚂蚁火车》、《从工地上掉下来》、《在洗浴城聆听唢呐声》、等。

  约三百首诗歌发表在《绿风》《中国诗歌》《星星》《诗刊》《诗林》《诗选刊》《扬子江》《北京文学》《黄河文学》《长江文艺》《芳草•潮》《广西文学》《文学界》《山东文学》《红豆》《重庆文学》《草原》《阳光》《天津文学》《青年作家》《春风文艺》《青岛文学》《东方女性》《黄金时代》《岁月》《重庆晚报》《重庆日报》《金陵晚报》《宝安日报打工周刊》等报刊并入选各种诗歌文集。接受过《青岛早报》《半岛都市报》《工人日报》的诗歌专访。获得第三届安子打工诗歌提名奖。出版诗集《沙鸥泊》。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谈谈你的家乡忠县,及对故土乡镇的印象?

  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沧桑感。追述历史,忠县是巴文化发祥地之一,有过巴曼子"刎首留城"和严颜宁当断头将军、不做投降将军之壮举,有过“退若激,进若飞。五声协,八音谐”,刚烈铿锵的巴渝舞,有过每年三月初三万人云集的巴曼子庙会……就是在上世纪的各个乡镇场上每逢赶场日也很热闹非凡。石板路街道上人群拥挤,各种小商品应有尽有,甚至卖竹篾背篓的、卖小猪崽的、卖老鼠药的……我曾在诗中写过大岭乡场上有“冉师傅最典雅的真丝布艺店面”,有“安伯伯赶着去取儿子的汇款/权幺叔赶着去扯税杀过年猪/顺英嫂嫂赶着/去卖积攒的五十个土鸡蛋”……如今随着上世纪九十年的的打工热潮,一批批年老的年轻的都打工异乡,这些场景基本都不复存在了。只剩莫名的荒凉与失落。


你最近出版第一部打工诗集《沙鸥泊》的感受?

  这是我的第一本诗集。感谢忠县政府、忠县宣传部、忠县文联作协提供的资金资助。总体说来里面任何一首都还算是严肃意义的沉思,对得起自己良知,都是徘徊在故乡与异乡之间的熟悉场景与人事。在把这些文字反复多次修改整理成集时,我又一次的莫名流泪。每个词语每个句子确实都闪烁着自己心灵碰撞的火花。完成的那时那地那境那情,只有自己清楚是承载了多少心血或往事。如果有人透过这些字句静谧的表面,能感受到更多内在奔腾的气息,能够感受到在孤独漂泊中,一份人性之美与悲悯之心,我就非常满足。这本诗集文联一共给我的是200本。得部分真诚的诗友帮助还是卖了20几本,另外再赠送一些诗友或者朋友,目前还剩下100本丢在橱柜里。这应该说与我的底层工作身份还是有关的,人际交往能力差,如果是个公务员什么之类的话,我估计看得懂看不懂的都有人来买了。这就是中国的国情。


您昨今周边的诗歌及文化氛围?

  不论干哪一份工作,我身边谈论诗歌的人少之又少,对诗歌几乎视而不见。我做推拿按摩这个职业,如果说与我同行的人是因为经济学历不够,但我的客户都是高学历资产百万千万的富者,听他们经常谈论的也是生财之道或者政治娱乐。我认为诗歌与环境关系还是很大的。我还看到过一个画家兼诗人身份的五十岁男人,一个月要去娱乐场所找小姐最少五六次,并且为之沾沾自喜玩得很疯狂。我越来越感觉到诗歌真是一批只有少数更加孤独的坚持了。人心的坠落是最可拍的坠落。

现状:

现在已接受青岛中医学校张校长推荐,正积极准备着去南亚印尼打工,继续从事针灸推拿职业。


你理解的“现代诗歌”写作的意义?

  我认为现代诗歌更需要倾向于一种品质担当与人文修养。诗歌既要面对茫茫众生的诸多深度思考,又要面对自我调节的不断突围。所以诗歌更多是完善自我与阐释世界的参照方式,是一个人身心的层层修炼。可以说把诗歌的终极意义上升到宗教也不为过,一首优秀诗歌是真正能净化灵魂、开启智慧、超越自我、普渡苦难的。当认识到这样的诗歌意义之后,就会拥有一颗佛陀一样的悲怜之心用诗歌去为一草一木注入大爱大美,去关怀关爱身边每个人每件事,从而也会放下自我放下名利把诗歌看得淡泊宁静。不急躁不争斗,从容自在。我常把诗歌比喻成一杯质朴的白开水,常喝有益于身心健康,而饮料里太多的成分容易自伤。


请简述你的文学理念?

  在这里我主要想要强调一下生活与文学,两者相互依偎互为母子。生活是文学的源泉,是文学的乳汁;文学是生活的结晶,是生活的繁衍。现在的写作很难有上个世纪许多优秀作家的作品那样打动人心,其原因就在于现在走进了脱离生活写作的文字陷井。不管是小说或者诗歌,都陷入文字游戏式的空想冥想幻觉,所谓根本不尊重历史的故事改编,不尊重历史的年代超越,编织文字组合的新奇刺激效应,实际都是在反衬出写作者江郎才尽的枯萎。生活就是生命。没有生活,也就没有了生命。生命都不存在了,何来谈文学。我上个世纪阅读量非常大,至今都能记住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歇尔小说《飘》,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小说《荆棘鸟》的许多细节情节,在他们的作品中我读到了文学的力量与大美,并感受到她们是用生命对待文学的虔诚。生活中的每个瞬间都存在我们去捕捉的爱与美。我们应该拒绝空洞式、游戏式的毫无情感与思想脉搏的虚伪写作。


您最近5年阅读过的书籍,以前对您影响深的书籍:

  我最近5年阅读的书籍比较复杂,一共三类。第一类是受推荐曾去忠县政府史志办做过临时工,在那里大量深度阅读到一位老前辈整理出来关于巴文化的书籍,也从那里第一次找到自己身上有流淌着巴人血脉与文化的归宿感。第二类是我学习中医时大量阅读的中医理论及相关书籍。我认为中医文化博大精深与奥妙无穷,那古老的阴阳与五行哲学基础,对人与大自然统一和谐的整体观,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及无数经卷浩瀚,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真正意义上最完整的传承发展。第三类是佛学类的相关书籍,这方面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浅表,没有真入深入进去。我曾读到杭州的一本佛教期刊,有一篇讲述诗与禅道关系的文章极为细腻精妙。绝非出自一个凡人之笔。我希望将来业余时间多些,对佛学类的书籍一直坚持阅读下去。小说方面对我影响最深的还是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小说《荆棘鸟》,诗歌方面对我影响最深的是《唐诗三百首》《屈原选集》,《泰戈尔选集》,《叶芝诗精选》。我觉得现代诗歌方面我还是受到经常阅读的国内:张新泉、李瑛、绿原及台湾:余光中,这四位诗人作品影响较多。张新泉老师的细腻深刻,李瑛老师的磅礴浑厚,绿原老师的精致精美,余光中老师的古典悠然,曾令我从各种刊物书籍的阅读中如痴如醉。


您对目前打工诗歌发展的看法、与建议:

  我觉得主要有两点:一是既要有底层生活的根,也有传统的根。 要具有“顶真”的意义。在这个非诗的时代,真诚、真实地抒写底层生活,把写诗当作耕耘劳作,勤恳、认真。

 
  这种真,是生活的真,也是诗歌追求的真。自然,天真,不做作,不矫情,不媚俗,不敷衍。纯正、朴素、无傲气,但有傲骨,在诗中呈现出人格的力量。二是要勇于直面苦难,也应该超越苦难。不是怨恨的发泄,而有一种平和之气。这种气息只能来自一颗悲悯而平静的心,尽量去掉嚎叫式的铺排。我们不要固封自一个硬性的诗歌称号,诗人就是诗人,可以天马行空,可以超越自我,也可以超越时代。打工诗歌也需要用高雅艺术擦亮浑浊的眼睛,需要带着理智与温情,去发现生活的美人性的美。


  黄宁兰的文章中曾称你的“诗歌在沸腾的水中吟唱”,以往传统的诗人中没有一个曾从事过洗浴(足疗师)行业的,你是怎样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坚强意志,并在此特殊环境中坚守人生信念、文学信念?

  我觉得我的诗歌创作从根本上讲与我的身份毫无关系。职业或者身份的卑微,不能降诗歌品质本身的高贵。除了打工诗歌之外我也写了很多其他方面的诗歌。除了朋友黄宁兰称“我的诗歌在沸腾的水中吟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小说家身份的叶临之老兄也为我写过《——致陈传贵》。我喜欢他写的“我是做着世间可能被他人认为最卑贱的工作,却在从事人间最高尚的工作!我一步步地剥落自己,有如美人鱼褪鳞般的痛苦,我用洗浴馆混沌的脚水演化成了良知和醇醇露液”。我觉得我在特殊环境中坚守人生信念、文学信念最根本的是我发自内心对诗歌的热爱,不带对诗歌带有任何名利性想法。这一点很重要。尤其像我孤孤单单写了十几年,一直断断续续还在各文学期刊发表着,但我连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活动都没参加过,更别说获得其他什么。


你在艰苦的、流动的打工生活中,坚持孤独中的自学,阅读,不放弃并孜孜于文学创作,写作了大量诗歌、散文等作品,在许多国家级、省级、地级等报刊发表,并为此获得“安子—中国打工诗歌奖”鼓励,谈谈你创作的路上甘苦及得到哪些师长朋友亲人的帮助?

  这个我真得要说,虽然我的诗歌没有真正拜过名师,但深度阅读深度体验深度思考深度领悟是必须的。其实,我曾有一段时间还真是拜师专门学习音乐的,花费了我不少钱也让我与老婆吵过不少架,最终因为财力跟不上去而放弃。至今我家里存放着自己的不少原创词曲。在学习音乐的当中让我感受到了诗歌作为艺术与音乐的通灵性,艺术真的是相通的。尤其对于诗歌节奏韵感等方面的理解进一步加深。我最开始写诗只注重表面文字形式上的这些,比如要押韵什么的。后来从音乐中我才明白诗歌的美要从气韵的内在去发现与展示。有气方显场,显本色;有韵方显致,显丰美。气韵贯通的诗歌常常感觉到了诗随心动的绝对自由,有种浑然天成的天籁之音。像天地之间一个生动活泼只属于作者内心的舞蹈或者歌唱精灵。


  “绿风诗歌论坛”曾给我很大的鼓励,在网络还没出现的时候,我的诗歌一直找不到展示的途径。因为我那时的工作地址经常变换而不好投稿,往往偶尔发表也收不到样刊稿费。后来因为在绿风诗歌论坛上的交流让我的诗歌得以一些朋友鼓励肯定,并且也是从《绿风》诗刊主编曲近老师给我的第一次发表机会开始,我的诗歌才慢慢走向纸刊。我还曾当过绿风诗歌论坛版主,那个时候论坛人气非常旺盛,诗歌阅读回复帖子量非常大,但是大家都很愿意开心。那时期的女诗人横行胭脂和胡茗茗、夭夭先后来参加了青春诗会。我觉得还有一个这三年我运气也不错,基本保持每个月都有诗歌发表在文学期刊,借此向我未曾见过面的编辑诗人又见雨飞需要提及一下,她真的诗歌很不错,她也还一直写着快乐着。在此我要感谢《绿风》诗刊及编辑老师。实话实说,我也在打工诗歌论坛认识了程鹏、徐非、许强、郑小琼等朋友并得到过帮助,不过我一直走在他们后面没什么建树。 ……在此向老师们说一声感谢。

 

您有未来3年或5年——10年的写作、生活蓝图吗:

  没有确切计划,我应该是漂泊惯了,看淡了许多事情觉得人生无常,受影响的因素特别多。暂时确定九月下旬出国去印尼打工两年,根据同学校出去的同学反映收入还可以,希望借此可以让自己经济压力减轻点。诗歌写作方面,我还在断断续续完成一组有关乡村留守的长诗《这些年,我留守的故乡》,已完成三十首,我不想急躁慢慢写慢慢改,具体写到什么时候终止还没去想,看情况再说。


描述您日常的一天:

  我们这个职业跟一般人不同,基本是从早忙到晚。也没什么休息日。店里的客人随时可能光顾,做一次推拿最少一个小时,一天大体能做五六或者七八个客人,这样断断续续基本无法正常阅读思考。没有客人的时候除了吃饭,就是看看电视或者与同事闲聊。大部分个人的业余时间都在晚上。所以我的诗歌写作也多是晚上完成。


您认为一个诗人在当今怎样正确作用于社会人群?

  不好说。也没想过,这个时代的人际圈子太复杂,诗人的影响甚微,我记得我说过我写诗歌就是不要让自己沉沦放纵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觉得只要忠实于内心做好自己就够了。但是我们的诗歌还是要有宽阔的视野与胸怀,别太自我,多关注一下其他。


您对青年一代(80后、90后)写诗的看法:

  对于80后、90后,他们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我觉他他们的文字功底基本没有任何问题,要写出一首漂亮的诗歌并不困难,但是要写出非常优秀的诗歌还需要磨练。现在诗坛对他们的发现与挖掘力度还是很大的,一些诗歌刊物在这方面都做得不错。我觉得他们还差的是文字底蕴与人文修养方面,有些东西仅仅靠灵感是还不够成熟的。诗歌写作写到最后就像长跑,需要一种持久坚韧的耐力,特别是要至始至终保持一份文人的气节与骨力,需要忍受很大孤独,需要大海一样的情怀去融汇接纳。诗歌写到越往后面越是一种精神的东西,一种境界的升华,要做到真正的淡泊宁静心无杂念。那种往往写到半途而废因为看不到诗歌利益前途就放弃了的,是自我狭隘的一种心境。


简述您一生的心底里的理想:

  我感觉我天生为艺术而生,但也是为艺术而累。我也曾想当过一个专职的音乐家或者诗人。但生活的压力让我在艺术道路中前行后退,后退又前行,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就像一个女人说她天生长着女人的身,但藏着爷们的心,我想我天生做着通艺术天堂的梦,但走着打油盐酱醋的路。我想我是没理想了。


采访人札记:


1, 我认识凹汉大概有六七年了,主要是断续的几次稿件交往,印象里,他是一个特殊勤奋的青年,投稿、出手都非常快,但对世界和人生似乎有一股“愤怒、幽怨”之气(想想我青春时代不亦身心内外刻满了创伤与偏见?),后来听说了他在青岛的特殊职业,我虽然不去也知道那经常是个什么地方,“职业造人”,职业也伤人,但这滚沸的打工世界竟藏有一个诗人——日日用“洗脚城”炽热与汗珠洗涤人世污浊,揩净被沾污的道德、良心、和基本劳动的概念种种。


2,凹汉的诗歌,直面他所在场的逼真生活,——也许这就够了,并不用故意为艺术而艺术,所以他写出了甚至尖锐棘向今之人生的诗,并在生活的磨砺中提升了认知、写作,我阅读他最近写的东西,觉得比前此成熟了,如,他的用白描手法倾诉“莫名疼痛”的长诗《这些年,我留守的故乡》,“实记”了家乡巴蜀乡村今状,彷如一幅大巴山“浮世绘”,读之能不唏嘘? ——这使我联想诗歌的用途,“文学不仅是人学,还通过人表达历史、社会学、生活真实、自然博物学 ”(艾利亚斯维奇)


3, 凹汉没有机会完成高等教育,虽然自己补读了不少书,但据我观察,还太少,学习得比较片段,中医其实亦与文学相通,愿他在博大深邃的祖国宝库中最终受益,完成他此生“在人间”底层的“我的大学”(高尔基的两部书名)。


4,关于劳动概念。我永生赞成前社会主义的重要原则:劳动光荣,剥削可耻;只有职业之分,无高低贵贱之分;反对人奴役人、压迫人的劳动;大地上的财富要均衡、分配要合理等。荒悖的是正确的活泼婴孩被连同“极左”污水泼到汪洋里,变成昨日陈迹,“毁灭的理想”——此说明“改革”探路曲折艰险,人类前方路遥莫测。

5,采访后,我心情沉重,复杂,70后、80后都是我经常充满忧虑和怀疑的一代(?)他们许多人看见了空前繁杂而互为剧烈矛盾的世界,这个世界嵌在他们身上影子太冷淡阴郁,“光明的那只翅膀一搧动,黑暗的另一只翅膀就紧紧跟上来了”(记得的一欧洲作家的话),被这后一只翅膀伤得太重,物质与精神双重创口,(从田野出来看见前所未见的城市繁华,而精神却被物质打得“片甲不留”——所以精神要寻求在文学里涅槃再生;精神家园,将是他们终身寻觅远方。


6, 我也大体同意他说的以后多学点佛学(或哲学),因为今天的时代文学实在是软弱无力(也许应向无畏的往古宗教学习),无法帮助“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凹汉)的一代找到回家的路。一批青年奋起投身并无世俗前途与利益的文学、诗歌,也是因了逼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世界的开创也没有现成的答案。愿他们勇敢面对所命定承担、无可逃遁。


7,我曾两次乘火车经过他的故土大巴山脉,看见“雨中山果落”(王维)的大巴山人家院落,冬雾弥漫,那些金黄的柑橘落了一地……感叹真是梦中的好家园啊,诗人再次在长诗中写出面对“田园将芜胡不归”变迁情景的万般复杂感受。


8,“今天的剧作家一定要深挖他所痛感的病根——旧的上帝的灭亡以及科学和物质主义的失败……以便从中发现生命的意义,并用以安慰处于恐惧和灭亡中的人类”(奥尼尔谈现代语境后的尴尬荒凉)


凹汉诗歌及随笔欣赏


《关于打工地址》

已经整整十六年
我有些惭愧的无从写起
从重庆忠县的大岭乡四合村
写到山东胶州的高州路春来酒家
青岛爱迪肠衣有限公司
青岛海润电子有限公司
青岛晶腾家具有限公司
青岛可定文化用品有限公司
青岛昱铨金属制品有限公司
青岛燕龙服饰有限公司
青岛福得宫国际保健会馆
……

我能完整写出的只有故乡与异乡
两个极度茫然而沧桑的词语
一群蚂蚁搬家绕着墙角的草根
草根之下的一个老鼠洞口
我也捂住瘦脸嗖嗖闪电般钻了进去


《十年之内的山村事件》

天发白了,炊烟袅了
锄落地了,麦子青了
雪花飘了……

二娃叫叔了
三妹出嫁了
四嫂添喜了
五姨盖房了
六爷爷长寿祝福了
七奶奶入土为安了
我也泛起蜡黄的中年时光了

小兵洒尽几年乡下人的
淳朴,憨厚
挣来几年城里人的钞票新楼
大梅去时
杏花雨开粉红面
回来在烟酒之间
泛起了紫红紫红的唇

这阔别十年的山村啊
一把镰收尽
一层山来一层水
我的亲人们有多少次
面向山外一遍遍
点数:小寒过了是大寒


《一个乡亲的死亡不是死亡》

一个乡亲,只是在短暂休憩
是想把汗水凝固成更结实土地
把庄稼用单薄身体增肥
把炯炯目光为山村夜晚高悬
把一块衰老骨头重新提炼出鲜血
温暖大巴山脉瘦削的冬天

一个垂挂在死亡上的高音喇叭
低沉的哀乐飘扬一小会儿
小狗舔舐一杯残羹冷汁在笑
邻里习惯数个死亡的神情在笑
花圈上的小花朵朵在笑
红白同归传承着大巴山人千古民俗
都是欢天喜地鞭炮声声
在庆祝:结束苦难新生美好

山村乐队的女歌手扭起小蛮腰
一个柔软灵动的兰花指头
在为乡亲擦净爱恨,算清债孽
一曲提高八度音符在为她继续种植:
对土地的虔诚与信仰
铧犁越来越锋利,一道雪亮
深埋进厚土万丈


《与父亲在电话里谈谷子》

父亲在电话里一直这么叫——谷子
而稻子好象是他不熟悉的
另外一种农作物
或者他孱弱的内心压根就承担不起
这个高贵,典雅书面的词

父亲谈到了与谷子有关的天气
很奇怪几个月前整个重庆
都被洪水洗劫一空
可忠县大岭乡天上那储满忧郁的乌云
总是被一股妖风呼呼搬走
后来老天爷有眼送下及时雨
谷子们这才张开大
嘴喝足奶水使劲长
一株株腰杆粗壮颗粒饱满……

父亲这么眉飞色舞漫无边际谈着
从皱纹的缝隙里开出来一朵鲜花
半个小时后却突然谈到
刚刚去世不久的隔壁陈家仁二伯
可怜他拖着贫血的身子骨
劳苦半年犁田播种栽
秧施肥打药杀虫却没赶上
这新谷子啊!香喷喷的新米饭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哽咽
最后像一把旧琴弦
在某个音符嘎然而止
只留下这根滚烫电话线
及满仓熟透的谷子
烧得我心慌意乱,压得我泪喷襟前


《在洗浴城聆听唢呐声》

聆听与我一样身在异乡
落魄人,左臂上飞青龙
右臂上舞金凤
密发之上飘来午后的七彩虹

这些光鲜之内
还飘来他天外的唢呐声
劈开一道浓黑乌云
巨大的紫铜圆盘啾啾喳喳……
像大片野花绽放,鞠躬
大片马蹄声声踏过脊梁
大片流浪的羊群
在拥挤着穿过细密齿缝

六指不断沉浮的圆盘之上
还飘来大片麦地
那被麦芒一针针刺破的落日
淹没在香烟袅袅里
一声声,在灵魂之上
像大片咸咸的海水漫过睫毛

《棉兰,腊月》
棉兰,华侨人数最多的印尼城市
腊月是徘徊的25摄氏度
街道广场,门头广告牌
不见汉字的年,不闻墨香的福

棉兰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
混杂着不同肤色的游动缓慢、懒散
马路边没有整齐摆放的美丽鲜花
没有寓意吉祥连枝带叶的甜蜜金桔

一个老华侨与我谈广东年俗
谈他皱褶几十年的异国乡愁像抽水机
斩不断的炎黄,切不开的华夏
呈垂直状最高强度的喷射这腊月

没有杀猪宰羊,没有抢购年货
我漂泊而思绪茫茫的孤独打工路上
(注:这首诗为凹汉接受采访后去印尼打工后所写)


《这些年,我留守的故乡》(长诗节选)



这些年,繁华与喧嚣已令我寡言
我像一只身披盔甲的怪兽突然睡醒
无惧任何强大却眼睁睁莫名恐慌于春节后
正月村西路口的十万滴热泪打转眼眶
十万句叮嘱犹如十万根银针刺穴
带着身份证明的农民工第一代、第二代
扛着蛇皮子口袋与我一样的乡下人啊!
踩踏、汹涌、奔腾似洪水注入进城市
注入进每条马路每个商厦每个门牌号
甚至是每根钢筋每块红砖深深的缝隙
又仿佛是庞大蚂蚁群倾巢而出在工业园区
洗脚城、流水线、工地尘飞扬……
把生下自己的老蚂蚁与自己生下的小蚂蚁
都留守在了那个空寂荒凉的故乡



这些年,都市的物质欲望像一瓶烈性酒
在反反复复麻痹与灼烧着我的灵魂
让我肝亏肾虚而血压急剧上升
我总是拖着贫血的肉体穿梭在林立楼群
而我孤独潦倒的灵魂已无处安放
我越来越愧疚于自己梦想作为一个缪斯子民
却并没能坚守住一份真正的忠诚与热爱
我曾经说过那么多的话都是棉花一样
软绵绵看似庞大而毫无重量的一堆废话
也写过那么多看似漂亮而虚无矫情的奢华
却没有一次真实沉重的转身与回头
这生我养我了多年,苍茫辽阔的故乡



这些年,我的故乡变已经变成什么样
为什么能够逃离这片热土的人们都在逃离
像无数只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斑马
带上锅碗盆瓢的疯狂从乡下迁徙进城市
要以一种断然决绝的方式做出痛苦逃离
要逃离山坡上烈日之下的汗流浃背
要逃离卖掉谷子换取儿子的高中学费
要逃离十个土鸡蛋换取油盐酱醋零花钱
要逃离大雨如柱从碎瓦片屋顶粗线般漏下
要逃离冬日北风呼啸着从木屋裂缝钻进被窝
要逃离多少乡亲们的一次小小咳嗽
只为了农活拖延时间去治疗最后高烧死亡



这些年,一个曾二十多户人家的四合院
曾有过解放前陈老爷寿宴的轮番数桌
九十猪头八十羊腿,美酒千杯酣
谁能最终想到这么热闹的快意豪爽
会从这个三峡江边的山村大规模远走外省
谁能想到某某某打工深圳两年就嫁到香港
某某某在北京开餐馆一开就开了二十年
某某某埋葬完自己的母亲后定居新疆
某某某在上海包工程发大财也买永久的别墅
一个古老的四合院还只剩下五个住户
只剩下孤独十一口我父亲一样六十岁老者
经常劳累忙于农活,疼痛于腰椎间盘突出



这些年,我多次写到过故乡的死亡
那些一生都朴素善良的父老乡亲们
一生都在贫瘠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
他们总是像生活在大巴山脉沉默的羊群
只知道一生在土地上不知疲倦的劳作与热爱
他们在苍老或者离去中从不愿多说一句话
他们总是安详而从容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们相信灵魂相信一个人无论怎样的死亡
都是上天的安排,像夕阳逃脱不了黄昏
像一棵小草从萌芽到最后的衰竭一样
像一株水稻从播种到金灿灿丰收一样
都是自然而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这些年,对于每一个故乡人的死亡
我还是在短暂的腊月或者正月
能够看见乡亲们身上原始的巴国遗风
对生者的节哀对逝者的祝福
把一场白事当红事,丧事当喜事
在一口沉重的灵柩内重新找回失落之魂
在每一个乡亲悲痛的死亡告别书上
一场草木为之震颤的锣鼓声声
一场河水为之断流的唢呐声声
仿佛是吹打出今生之未曾享受过福气
而死之极乐的伊甸园却有悲尽喜真来
一个穿越过奈何桥的小调音符
呐喊出多苦多难的大巴山绵延万里
可这一生之苦短啊,一生又何求!

 


这些年,不知为什么我总会在静寂之中
莫名想起我那总是面容慈祥的外婆
想起她六十多岁的鬓发苍苍与满脸皱褶
一辈子贫穷的住在三四十平方破木屋
想起每年春节与爸爸一起去拜年时
她一定要让我吃刚杀的过年猪吃得打饱嗝
而让我最容易想起的是十年前那个寒冬腊月
我就是在青岛打工的一间简陋出租屋
听到父亲打来电话说外婆已经去世了
但在临死之前她的嘴角总是念叨我的名字
我就特别内疚的想到她是不是还在挂念
我曾亲口答应过给她买一双最温暖的新棉鞋
她这一辈子都穿着单层的薄旧布鞋
她这一辈子的脚底都是冰块一样的冰凉


这些年,故乡人少而生机又何其多
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坝上再无童年
再无孩子们把萤火虫聚起来放进玻璃瓶
再无那棵要六七个人才能合围起来
正是夏季乘凉好去处的百年黄桷树
寂寞的大石坝上已经只剩下几个大爷大妈
常常在吃饭的时候从自家门口出来
端着一个粗瓷碗慢悠悠的半蹲下
边吃红苕饭边闲聊最近的钓鱼岛事件
茫茫星空的浩瀚与向往都已远去
那些曾玩着过家家与曾喜欢点数星星亮的
一代又一代人都驾着自己的命运远去
在某某大城市用粗糙的双手点数人民币
用与故乡一样咸咸的汗水孕育新生活
一层层多年没有翻犁的稻田荒了风雪
一块块多年没有耕种的麦地荒了阳光
伴随着木屋墙角边的铧犁锈迹斑痕
荒了牛圈儿,一头老黄牛逝去的忧伤

十七


这些年,我看到山林的枞树大面积死亡
这种我从小就到处看见的大巴山松科植物
没多少年工夫就会迅速长得直挺而粗壮
红褐色的树皮上曾雕刻有我小时候的打油诗
长卵圆形的球状果子曾被捡回家去当柴火
听说有一种顽固病虫在这几年不断繁殖生长
已经吃尽了枞树筋骨肌肉的营养与水分
枞树像得了一场四处传染扩散的瘟疫病
曾尖锐的针一样的绿叶很快变得柔软枯黄
听说政府在专门聘请人员一棵不留砍伐
除了把砍倒的枞树全部进行燃烧处理之后
还必须对每棵枞树桩进行消毒杀菌掩埋
这种在大巴山脉长期生长多年的神奇植物啊
为什么突然会变成大巴山脉的生态威胁

二十五


这些年,不知为什么在乡下的三四月份
再也感受不到小时候那个心旷神怡的春天了
小时候一出家门口就能立刻融进花的海洋
忽如一夜春风来的千树万树梨花恣意盛开
仿佛一夜之间就洁白成了千朵雪万朵雪……
雪白花瓣儿散发出来的奇特芬芳专治忧郁情伤
在大片大片粉红的桃花面前梦回莺燕啁鸣

才子崔护缘定桃花林情倾娇羞少女绛娘
那灼灼粉红仿佛绛娘莞尔一笑红霞染面
恍然若失之间传递过来爱的波澜与蜜的味道
还有满山坡铺天盖地迎来的一田田油菜花
简直就是在创造随手可得黄金千两的梦幻之境
低吟:儿童急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
仿佛都已不复在而只剩春风吹拂村庄老去


二十七

这些年,村里还有一个二十八岁留守者
小伙子浓眉大眼白脸细肉长得特别的帅
只是在已经没有一个年轻人住的四合院
他经常独自弯腰坐在大石坝上无聊的晒太阳
把对女人的渴望融进手机的一些黄色图片中
其实五年之前他还在上海某一高级美发店
他洗发护发修剪吹风化妆按摩样样精通
通过实力考试取得中级美发师职业资格证

一把锋利的剪刀在他手指间像魔术道具
为客人变幻出各种新潮时尚的漂亮发型
据说一个上海姑娘为此看中并想嫁给他
但没想到命运的转折会出现在一次腰部疼痛
他被一家权威医疗机构诊断出强直性脊柱炎
从骶骨至颈部每个椎体钙化与关节退变
他六十多岁的父母为此还常年在上海某工地
为他沉重的巨额医药费用出苦力流大汗


二十八

这些年,开着轿车回家过年的人多起来
一辆辆现代感十足的四轮重金属大块头
哒哒哒从外省各地风驰电掣的赶回来
云集在村口各地车牌:辽沪浙京广云鲁……
长安宝马雪弗兰奔驰奥迪福特丰田马自达
都是一辆辆身份显达的象征与荣耀光环
为什么要在这短短春节的十几天开车回来
要臭铜味熏人的烟花鞭炮一晚放两千块

打麻将一晚或者两晚上再输三四千块
他们嘴角故意吐出几十元一包的香烟圈儿
动辄就晃动三百五百甚至一千的压岁钱
他们摇头晃脑交流生财之道而不屑旁人
村里一个乡亲也曾坐他儿子的小车去广东
都以为这一去就一直享清福享到老死
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儿子却在广东进监狱
他只有回到村里重新做一个本分留守者


二十九


这些年,在老家一个亲戚儿子的婚宴上
竟然碰到了十几年不见的陈家强二叔
这个曾在村庄里号称大力士的强壮男人
胸前后背有大块比健身教练还结实的肌肉
粗壮胳膊与肩膀能一下子扛起两袋子水泥
一双大脚健步如飞仿佛火车哐当哐当
实在无法想象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一百七十斤的身体突然就下降至一百斤
一个在建筑工地上干二十年的熟练砖工
竟然中风昏倒变成一个瘦弱半边瘫痪者
一个人从上海回到老家孤独面对现实
在无数个落日余晖的斑驳光阴中一瘸一拐
挪动着腿部肌肉萎缩的小小碎步唉声叹气
他其实在十年之前就确诊为风湿性心脏病
要及早做手术就不会血栓脱落造成脑栓塞
他一直被自己身体的表面虚像所迷惑
做梦也不会想到打工多年为儿子结婚买房
辛苦积攒的二十万一分不留花给了自己


三十


这些年,村庄里多个年迈的父老乡亲
不同程度都有腰椎骨质增生加椎间盘突出
这个看似涉及不到性命的腰椎病疼痛起来
常常让人整夜无法睡觉甚至全身大汗淋漓
严重的情况会从腰椎痛处一直放射到脚踝
走几米远的路程都必须停下来休息后再走
简直就是不死的癌症一样让人受尽折磨
这些六十往上的老人想不到老也不得安宁
总感觉自己的腰上像被谁插了一把刀子
时间太久后这把刀子就移动到了大腿小腿
乡亲们常常选择最便宜的地摊式江湖游医
贴几张狗皮膏药或者去拔拔血罐什么的
实在疼痛得要命了才去做几次针灸理疗
王红英大婶的腰4-腰5、腰5-骶1严重脱出
已经造成整个左脚麻木疼痛加肌肉萎缩
七万多元做了手术后至今还一瘸一拐



《一个人的诗意漂泊》(随笔)


凹汉


  一个人漂泊异乡,每年难得回家团聚一次,而每一次回去都是莫名疼痛。父母越来越衰老,皱纹越来越粗犷,目光越来越低垂。看着他们表面上鼓励我在外多挣点钱,赶紧把房子贷款及装修款早点还清,但我能深刻的感受到他们实实在在对我的思念与牵挂,那份看到我面孔的亲切与喜悦,分明超越一切物质意义。年复一年的故乡,随着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的浪潮,只剩下空旷院落,白发苍苍的乡亲,路边疯长成人高的野草。只剩下年迈的乡亲们一大把年纪还在艰难耕田犁地,挑粪担水,都是莫名疼痛。这种疼痛在不断刺激着我疲惫的神经,就像中医针灸刺穴所讲的得气感:很酸很麻很胀很痛,蓦然间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动就在灵魂深处运行推进。所以,这些年我的诗歌一直离不开异乡城市的某个被遗弃角落或者片段,也离不开大巴山脉那块瘦削土地上的无尽苍凉。写青岛海滩边金色阳光与蔚蓝大海,也写巴渝距离县城几百里外的孤独留守与山村人事。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与所谓派别。


  习惯了一个人走到哪写到哪,一直边行边吟。这样也好,做一个逍遥的苦行僧不必受那么多拘束,在无涯的精神空间充分漂泊。现在更加体会到了诗歌的自由,写法与思考更加开阔。想起苍茫人生,自己不得不为生活去流汗挣钱,大多数时候都要听命于别人,也只有在诗歌阅读写作中能让自己做回主,像一匹骏马可以任意驰骋狂奔或慢走。像自己的那首《摇啊,摇》:“何必矜持何必拘束/趁着这朦胧夜色梦回美好/让我们一起来尽情甩头扭腰摆臀/打起密集节拍穿越荒原……”只有诗歌在为我内心的孤独不断歌唱跳跃,不时掀起小小喧哗,令我忘却短暂忧伤。但我也深深明白这种自由,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在内在东西中还是一直遵循着诗歌的代数方式。像在解答着一道道人生命题的组合排列,从纷乱的文字排列中找出规则顺序,而这个规则其实就是被激活起来的跳动的情感与思想脉搏,不管他多么曲多么直多么粗多么细,都是牢牢系在心底不能断裂。

 
  一个人感受着异乡城市的各色繁华,总在别人的灯红酒绿之下更觉孤独。因为性格内向所致,大多时候都不善言谈表达,也不善大饮大醉,习惯在晚上十二点下班后就回到宿舍安静的看朋友诗集或其他闲书,或者到网吧上网。基本不去参加自己不太适应的文学活动。今年开始认认真真的学起了中医推拿针灸,整脊复位。从事这个行业好几年来,一直未曾考虑会把他当作是将来必须的谋生手段,但是现在却真正认识到这才可能是我一辈子最适合的工作。下定这个决心为之去努力学习考试的,是中医文化的博大精深与奥妙无穷,那古老的阴阳与五行哲学基础,对人与大自然统一和谐的整体观,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及无数经卷浩瀚,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真正意义上最完整的传承发展。让那些曾经的虚幻梦想悄悄遗忘吧,让那些曾经自以为动人的原创音乐与歌唱都消失于大雪覆盖的白桦林吧。有多少人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努力告诫自己,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放弃的梦想,而有最终得以实现的只是命运注定。
  对于诗歌语言的理解还是有些老套,停留在自己喜欢的一种水微透明写作状态,波澜不惊的舒展中自含奔腾与厚重。以更多看得见的实物明像来增加可知可感的艺术实效,追求自然,朴素,清澈,细腻,凝练。诗歌必须有自己独特艺术的灵气与美,来体现与其他文体不一样的光芒。努力去挖掘汉语之美之灵,去展示灵魂与人性之高尚,任何平凡事物都伟大一面,任何阴暗之处都有我们触摸不到的艳阳高照。在写作中已不知不觉感到身心疲惫,精力也时有不足,越来越吃力困顿,不太再依靠和信赖灵感闪闪。很多时候一首诗歌的完成都是在内心堆积太久,不得不是泉水般自然喷涌,其所表现的笔力与内蕴都已非自己强加,而是像地心引力与生俱来。很多时候需要整天整晚的琢磨与敲打,断断续续去修改,每每完成一次,都感觉是比推拿按摩工作还累的活儿,常有思虑枯竭的虚脱状,甚至心跳停止状。
  这些年啊,只叹自己迫于生活压力,走到哪里都是行程匆匆,来不及在家多守候些美好的亲情时光,如此守不住根的状态让自己总是深深内疚,让自己感到每回家一次,又何尝不是在漂泊一次故乡。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吧,只要自己还有口气息,只要自己还在慢慢坚持忍耐,就注定要以终极的生命关怀在诗歌卑微之光中苦行而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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