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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章华】庄晓明:穷途而哭
文章来源:综合整理 作者:庄晓明 发布时间:2005-08-15 22:54:59 点击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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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途而哭
                              文/庄晓明

  穷途而哭这个成语的创造者,是文学史上最令人难忘的人物之一,他不仅以笔,同时亦以身体书写着或许更为精彩的诗篇。这种创造是如此的富于个性,不可磨灭,以至于我们只要一展开这四个字,就会看见一辆孤独的马车,在如盖的天穹下,一条荒僻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移行着。驾驭者的手中并无缰绳,而是始终满盈的酒杯;颠荡的车身更是酒语喧哗,而非远途的行李。它们似乎不是为了赶赴某个目的地——但车轮终于停下了,因为到了路的尽头。于是,驾驭者,一位诗人,放声而哭,驱车而返,直至率意地再踏上另一条路,重复着另一次的颠荡与酒醉。
   尽管,我们可以凭借常识或经验,推测出阮籍之路的尽头,可能是一座悬崖,一片沼泽,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水,当然,亦可能是突然断绝在人迹不到之处的海德格尔的“林中之路”。但阮籍穷途而哭的循环,却令我产生了一种超现实的幻觉,因为世上的路是如此之多,难以计数,因此,只要文字仍然存在,阮籍就会在“穷途而哭”中继续驾驭着他的马车,在无穷的时间中循环——当一个又一个的王朝,在时间中褪色,消隐,这辆醉意的马车仍固执地前行着,仿佛获得了一种神话的惯性,从遥远的公元一世纪,进入了一个同样混乱而迷茫的乱世——二十世纪,并与一个叫西西弗斯的滚石者的轨迹叠印了起来。
  西西弗斯,原是希腊神话中的负罪人物,被罚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于是,他只得再次重复这一劳作,永无止息——但在二十世纪的诗哲加缪手中,西西弗斯被改造成了一个英雄:他藐视神明,仇恨死亡,他接受了循环滚石这一荒谬责罚,并以诗意的激情,将之化为自己的命运与一种幸福——在这一觉醒中,西西弗斯获得了人的尊严,而神灵遁隐,他听到了沉默的世界升起了千万个美妙细小的声音……虽然,我们不能认为阮籍的穷途而哭是诸神的惩罚,但同样是一个严酷时代的压迫,为了获得生存,阮籍被迫进入了一个荒谬的行为世界。但我们同样可以与加缪一样认为,阮籍将自己的荒谬,改造成了自己的命运与一种幸福——“穷途而哭”,在这四个字所展开的世界中,魏晋司马氏的严酷时代与统治,远遁消融,占据着整个画面的,是一个醉意颠荡的西西弗斯式的身影。
  为了使穷途者与滚石者之间有着更多的叠印,有必要对“穷途而哭”作进一步的探讨。途的“穷处”,我们自然可看作西西弗斯的山顶;而“哭”字的解读,则颇具挑战,因为历来的读者都认为它是走到一条路的尽头时的绝望——他们把自己终生囿于一条路的行走,及无路可走时的绝望,不适当地移情到了阮籍的身上。实际上,阮籍根本就没有任何绝望的理由,当他与他的马车从某个地点踏上“途”,如西西弗斯从山脚推动巨石时,就已知道了那个“穷处”的存在,“穷处”并非突然出现的打击。而阮籍亦并非为了“穷处”而上“途”的——而是为了途中的颠荡与酒醉——每一次的颠荡与酒醉,都是一次命运的觉醒,一种生命的飞扬,一种极致的沉酣。当西西弗斯在他的荒谬的命运的觉醒中,听到了大地升起了千万个美妙细小的声音,那么,我们同样可以将阮籍的“哭”,听作一种美妙声音的升起,是一种面向大地的喜极而泣——因为它是从一个人的内部世界升起的,因而有着更为明亮的音域。
  但“穷途而哭”的“哭”的解读,并非就止于此。阮籍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苏门长啸”,发生的地点,极富象征意义,苏门山的一座悬崖——途穷之处。至于时间,则可能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的季节,阮籍与孙登——当时的一位以长啸而名闻遐迩的隐士相对而坐了。阮籍先谦虚地谈了一些学问上的见解,以及栖神导气之术——我认为应是关于“啸”的操作技术,因为“啸”是一种气流在口腔中灵活运转的效应。或许,这些都太外在于生命的本质了,孙登一直木头般坐着,不发一声。阮籍只得长啸一声而返,半途中,忽听得悬崖顶端响起了孙登大师的长啸,如鸾凤之音,回彻于岩谷,天地之间——阮籍突然天启一般地觉醒了,他对他的荒谬命运的觉醒,实际上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当道路被悬崖切断,人处于穷境时,是发自生命深处的“啸”,提供了一种继续行走的可能,它仿佛一弯虹桥,从悬崖引向那片雨后的青冥与澄明。虽然,发出“啸”的人的肉体,仍伫留原地,但他的“啸”已携了他的生命的华彩部分,脱离了地球的引力,脱离了泥土之路的枷锁,如庄子的大鹏一般,遨游于无限的时空之中。“啸”,由谐音,还引向生命与命运觉醒时的一种“笑”,亦是“穷途而哭”的“哭”最为本质的阐述,这其中的链接虽有着偶然,但真实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阮籍的每一次“穷途而哭”,实际上就是一次“穷途长啸”。至于这“啸”,或“笑”,何以演变成了后人耳中的“哭”,我认为极有可能是由于误听。当阮籍驾着他的马车,颠荡到路的尽头,向着空旷沉默的大地发出那醉意而美妙的长啸时,在那些躲闪的远远的人的耳中,很容易把这醉汉口腔中运转的气流声,当作是绝望的哭声。而这种长啸如果是在风中飘忽时,就更容易给人以呜呜咽咽的错觉。
  当然,如此之多的人随之把“长啸”理解为一种“哭”,也并非毫无理由,因为阮籍确实是历史上留下了最为著名的哭的诗人:他的母亲去世时,他正与人下棋,对者忙要求停止,他却坚持着把棋下完。然后,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邻近的兵家有一少女,多才且美貌,不幸夭零。阮籍与其父兄并不相识,却赶去大哭一场,尽哀而返。依我的推测,这些立在生命穷处的至痛之哭,应发生在苏门长啸之前,是孙登的长啸唤醒了他——他的至爱的母亲,那位美丽的少女,她们并未消逝,而是进入了另一个神奇的循环,如鸾凤的长啸不绝地回应于岩谷。也应是从这时起,阮籍真正地踏上了他的“穷途而哭”之程,驭着他的马车与酒,试图穷遍世上所有的路与激情。或许,他曾想到,在这趋向于无限的经历中,终会有一条轨迹,与他的母亲,与那位美丽的少女重叠——这是一种如何美妙的和弦。于是,在每一条路的尽头,一种悬崖,他都发出激情的长啸,然后,倾听着那来自大地与时间的回声——那掠过了无数的事物,甚至来自世界边缘的回声。
  文章进展到这里,穷途而哭与西西弗斯推石,显然已走到了一个须分野的路口。实际上,他们的相异,从一开始就潜伏着,只是现在方得有空隙来梳理:西西弗斯是一位神话中人,而阮籍是一个血肉的诗人;西西弗斯的推石线路,应是呈几何线条的固定不变,而阮籍每穷的一途,都展现着不同的风景。因此,在这路口的分野中,加缪的西西弗斯推石更多地走向哲人,而阮籍的穷途而哭则归属于诗人。然而,我并不以为我已把一切都梳理的清晰,因为阮籍所穷的“途”,那一条条弯曲起伏,延伸向自己的寂寞而葱郁的尽头的“途”,对于今天的许多人来说,已难以获得一种诗意的想象。今天的人类,为了利润与利益,正试图将所有的路打通,所有的路都正在蛛网一般地交织成一种生命与生活的迷宫。如果说这些路也有穷处的话,那就是政府大楼,银行,证卷交易所。
  但有一条路在时间中却是没有穷处的,或许连阮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咏怀诗》第六首中的“朝为吴少年,夕暮成丑老”,经李白的“朝如青丝暮成雪”,又传递给当代大诗人洛夫的“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这是阮籍偶然踏出的一条没有尽头地延伸的诗歌之路,它连绵地形成了使阮籍的长啸回响不绝的另一种峰峦,岩谷。

责任编辑:
泽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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