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当代华语网络诗歌之见证 欢迎进入诗歌报论坛和全球华语诗人在线交流! 诗歌报新闻中心——做最好的网络诗歌新闻!
首页 | 新闻 | 纸刊 | 网刊| 专栏 | 理论 | 推荐 |专访 | 专题 | 随笔 | 大展| 出版 | 论坛 | 活动| 相册| 邮箱



    大地诗景:巴吉垒


      作者:孙文涛 2004-12-28 16:07:55 来自:《大地访诗人》 阅读指数:

热门新闻
 
  谁都有一个出生的地方,无论是拿破仑,还是一只蚂蚁。
  1952年阴历腊月十三,我出生在吉林省农安县巴吉垒乡,一个小村庄里。农安,今已不著名,南宋(1127—1279)时称黄龙府,有诗云“何当痛饮黄龙府”,岳飞曾与部将相约“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可见当时黄龙府是一个“可恨的”地方,是金国的军事重镇,驻扎重兵,南侵长江的金将金兀术就从这里出发。
  北宋、南宋时期,辽、金两个政权先后在东北更叠,并不断南侵,1039年,辽帝在今吉林省扶余县境内的塔虎城置“行都”,号长春州,(当年辽帝有四个“都城”,按季节巡行)今长春市的地名,最早就由此移来。“巴吉”为蒙语,“垒”为当时屯兵马之驻所,即由干打垒黄土、碱土而筑壕、筑城的军营,东北今日的许多“屯”即也有“屯兵”之意。
  公元1127年,宋朝的徽、钦二帝被虏,后来就押在黑龙江境内的“上京”(今阿城县),辽、金都由武力兴盛,当年大兴养战马,故我的故乡古时即以饲一种草地马闻名。
  非常遗憾,我至今尚未读到过一本小书,能简略地描绘我的家乡,地理,历史,以及民俗,变迁,特产等哪怕只有几十页。
  奇怪的是,辽、金遗下的古迹并不多。我的故乡农安县城内现仅有一辽代残塔,记录当年之繁盛。辽、金在东北的古迹,以我知道在今东北尚存、可看的有:辽北朝阳、辽南灯塔(更名辽阳)……非常少,其余的不知为何才历700多年,竞“风卷残云”般在大地消逝?
        “巴吉垒哟,(哪个)人民意志坚哟,
         翻江(哪个)倒海哟,推倒山,
         跃进,攒粪,种稻田哟嗬,
         修公路,长又宽;修水利,扩大田,
         精神震奋大生产,工人建设要支援,
         共产主义(哪个哟)大无边,
         幸福的生活(哟嗬)大无边……”

  长大后每忆及故乡,耳边就不禁回荡起这支我5岁时听过、记住的大跃进年代的故乡“民歌”。那时的巴吉垒是东北有名的大跃进年代的“诗乡”,据说出过许多登了报纸的“跃进民谣”。这支歌谣带有东北特点的民歌风,类似传统二人转、东北秧歌混合曲调,老百姓很容易学会。
  徐志摩说过,我们写这写那,其实连“本乡本土”都不十分了解。我们的历史感很差。多数的青年都说不清他所在地方“地名”的含义。
  我想过,我国的任何一城、一县、乃至稍有点名气的一乡,都应立有一块牌,广告此县此乡的历史沿革、风习传统、杰出人物,山川大势,有一二千字就差不多了,再附以图片更佳。矗立于汽车、火车站前(或码头),对于沟通青少年、旅客、外宾真有无限功德。近年的各车站塞目者广告牌,一会教你吃方便面,一会教你穿羊毛衫、袜子、刷牙洁具,只能使青少年蠢之,不知父母之邦,山河大廓,人生来历,只晓吃喝玩闲俱杂。
  大些的县(市)级以上城市,还其码应有一本“公益性”导游小书(非利润品),光盘等均可,介绍本地,这是一张“此城名片”,促进工商旅游,传播文化,绝非费此一举。
  我数次回乡,与青、中年人交谈,发现我们的“现代乡土教育”几乎等于“零”,活了三、四十岁的人也只有一点道听途说,对本地历史掌故等严重缺乏。更不用说我这个“少小离家”者了。
  故乡是一抹无际的平原,位于松嫩平原的最南部,距200公里外就是松辽、松嫩平原的分水岭:黑山丘陵(位四平一线)。出产玉米、绿豆、葵花籽、黄豆、马铃薯等,故这里的榨油业、制粉业在乡中历来发达,粉房、油房、豆腐房等小作坊,散布一个又一个村庄。
  无边天际的金色向日葵们向毒辣的太阳转着头,头晌向东,午晌向南,下晌又向西了,仿佛是一群活的军团头颅。硕大的葵盘露出颗颗乌籽的牙齿,走热了,折下一片比小孩头大两三倍的葵叶,盖遮毒阳,渴了,折一小半边葵盘,边吃嘴里边淌着半熟的微香浆汁。我小时村中的一切属于集体农庄式的,学苏联,谁也不会认为一个人吃一点葵花籽是什么,仿佛天经地义,自家田园。但摘一小块足够了,如一个葵头全扭下来,大人会认为孩子“祸害”庄稼,是浪费。
  平原的落日最美。平原的景色自有种特殊的、蕴于平凡中的神奇,朴质,真实,浸透了劳动和时间之美。那种美,幼小时感受印象特别深刻。我曾多次懊悔:为什么要走向城市……惋惜。
  北波罗泡。泡,湖,象四川的海子。童年时代在山坡“海”边,听老人讲种种美好的神话,龙,水怪,大鱼。这湖中盛产鲫鱼,草根、艾花鱼等,四周有大片芦苇荡,望不到边,长大后回乡我还吃过刚捕上来的巴掌长泡子鲫鱼。
  其实,所有的童年都是一帧帧童话本,是和格林、安徒生童话一样美的,并各具特点。而一旦离开终生只能望洋兴叹。
  澄黄的、透粉的、金红的……西红柿,缀满母亲种植的小园中,母亲自酿的酱,母亲手烙的热香的玉米饼,母亲炖的东北乡菜土豆熬白菜汤,水煮粉拌葱花……。啊,母亲!以后越13年后我当知青,复回自然中,又看到了这样结满瓜蔬菜园,却再没有童年的神奇了。
  其实从落地到进城我只在故乡呆了五年,算刚过完了童年,却仿佛度过了“整整辉煌的一辈子!”
  我坐在爸爸粗筋暴露的胳臂上,父亲一手端着从公共大食堂(村办)打来的一小盆熬白菜土豆,上边横着一双筷子,筷上架着两只烤得喷香有一面焦糊的玉米饼……
  我钻进村边一座小寺庙去玩,里边供着佛像,供品,蒙着红布,庙前还有一根旗杆……(后拆)
  我在一个漆黑午夜被唤醒,被父亲抱在怀里,教我手执一根面杖,指向西南,并唤:“妈妈,走西南大路”四野漆黑,风声呼呼,我睡意惺忪,并不知世界上发生了一件对于我不啻天崩地坍的变故。
  时隔了二十五年,我写下第一首纪念早逝母亲的诗《生命的墙,妈妈》:
       “这一片饱满的绿原,
        可是你亲我吻我的脸?
        我跪下来脸贴着土地,
        母亲呵,让我替你把泪水揩干;
        让我一双柔嫩的小手,
        再度勾在你的脖子上……”

  辽、金时代盛兴养马,元、明、清亦然,故而这一带一直到1970、1980年代仍有“军马场”。半荒漠草原近百年来均已垦殖,但沿田尖地脑、河畔、丘陵、盐碱滩,还残有一小块一小块人类暂时无法耕种的荒草地,那儿是祖先们坟园,马儿的乐园。
  40岁回乡的时候,一位童年玩伴认出我,执手互问,言语间,说:“看你多好,孩子都在城里,能念书有出息”,他4个孩子,3女一男,只供男孩念中专,女儿嫁的嫁,还有念小学几年停了。我张了嘴,瞪着他正在摘的半筐豆夹,半天说不出:“看你多好,有福不用离开自己的家乡……”。
  我降生的“前巴吉垒”村那户人家房子早已拆改认不出了,那时我家无房刚由白城草原“逃难”过来,母亲生我就借住在一户乡民的房舍“道栅”中,(“道栅”东北指民房刚进厨房,留一个阴面小间,储物用仓房)。母亲在生我之前共生了六、七个孩子,只活了我们姐弟3人。1956年,在乡里已当了两年妇女干部的大姐,因父亲被查出是“逃亡地主”而辞职进城当了保姆。
  我出生的时候,算命人说我本为有福之人,但“福”恐要折裂,故家里为我取乳名“锔福”。锔:音局,是锔子,北方旧时修理锅盆之用的铁铆。我生下无奶,吃小米面糊,故此后孱弱。
  母亲病逝后,家中草屋卖掉,父亲因接受劳动性改造,需常到外“义工”,修公路,水库等,有时好多天不能回来,我和长我两岁的一个幼姐乳名“领兄,”每日东吃一家,西住一戚,有时饿了吃刚挖出的胡萝卜……但年小并不知道“苦”。
        “决心一辈子不回故乡
         怕看见田野象触了电
         怕我这浑浊的泪滴
         浇坏了路边野马莲兰小的花朵
         怕我的旧皮鞋
         弄脏了河边金黄的土道

         原谅我吧,故乡!
         田野上的白云和高高的山冈
         你们原想把我哺养成诗人
         而如今却变成了
         背负着沉重生活和记忆的侏儒”
        (拙作〈故乡〉1984年)
  我幼时农业合作社喜欢种一种药用藏红花,当地称“红花”,可治跌打损伤,夏日红花地连绵着绿莹莹香瓜园,真如美得灿然天堂。长大后我再归乡没看见种植此物了。
  忆起来,家乡“特色小吃”有几种,一为小黄米的“粘豆色”(东北地里种的糜分两种,小颗粒的为小黄米)制作过程颇复杂,先淘米、晾干、碾面、发酵,然后放入豆馅,刚出锅的“粘豆包”非现场尝过不知它的妙不可言!今天我宁可舍弃大米、白面、和猪肉而愿重吃一顿热腾腾的粘干粮。熬玉米粥要放大粒白云豆,又熬时,又费柴,需头晌吃过早饭就下米,快到中午熄火,下午二三点钟再接着添柴煮,黄昏歇工就可以吃了,这种煮法叫“焐”,能把米汁中的香气全“焐”出来,吃时配上小葱、家酿酱、咸鸭蛋三样足够了,最好再掐一把园中的嫩白菜叶。
  东北平原土质好,家乡一带虽不少盐碱地,但有一好,可产碱,乡民煮的土碱一坨坨,每个跟大锅形状大小。豆类种类特别多,有红小豆、花小豆、饭豆、绿豆、黄豆、大白云豆……高梁米饭也是天底下顶好吃的东西,又抗饿,放入红小豆同煮可治腰腿疼和壮力。酸菜粉条猪肉炖是东北腊月一绝,但这个菜似平只有腊月、正有门里才好吃,余时不是这个味,而且一定要放入自家杀猪手制的血肠才好。新烙玉米饼的神韵则出锅半袋烟工夫,稍凉就走味儿了,能干巧手的村妇婶娘会掌握火候,烙得一面焦黄但不烧焦,玉米面要新磨的好,最好掺入黄豆面才更香甜……
  在一切中,我最怀恋的还是瓜园。故乡的所产香瓜并不太大,成人拳头大小、皮薄,香脆,用拳头轻轻一磕就绽破了。年龄大牙齿不好的老人可拣熟得过火的“面瓜”来吃。吃瓜要在中午太阳火辣辣时最好,此时瓜晒得香,拣一个香透的摘下,用青蒿轻擦几把,(勿洗,香瓜怕水),爆炸般的香汁溅满了嘴里,当然瓜籽要甩入桶里,不可带走,因为种籽比瓜珍贵。瓜园都会种夹竹桃,开花能染指甲能杀虫,所以瓜园虫子不敢来。(那时候一般还不大识农药为何物)。小时吃瓜称“要瓜”,到瓜园去要,不用买。
  生在乡村才确知,绝大多蔬果的“神、味”全难以运走,黄瓜摘时要“顶花带刺”,晴天比雨天摘好,最好当园吃,嗨,那才是“黄瓜园”的味儿!摘吃西红柿更不能离园,口中是柿汁、嗅中是柿秧们那一簇簇浓烈的特殊香气,真真妙何言喻!
  今日想一下,香瓜特别香是因为那几年天旱(故乡似乎有天旱倾向),而蔬果们的野性和生命是童年乡野予我的特殊馈赠,我一下子认识了几十种蔬菜,野草、野花,还有数不清的田地事物……也许是神为了使我启示、震惊于某种无法企及、永不能重复的美、神奇奥秘……我是喝碱水长大的,村中乡亲熬粥是从不用放碱的,所以长大成人数十年至今喝粥没有碱就会觉食之无味。连“习惯”都是小时给的。
  其实故乡是理想的起飞点,再返故乡,感慨万千中却又对理想的失落无可奈何。妈妈是故乡的心,景色是故乡的呼吸,父亲的青筋是故乡向日葵叶上的粗糙纹理。他们,一齐向永恒里消逝了,如今我写过几首怀念故乡诗,全辞不达意,莫非故乡为惩戒我的离弃?!
  1958年冬天,中年的父亲右手牵我,左手牵年小的幼姐,在大姐夫引领下,向城里走去。一个童年小伙伴追出村头,气咻咻大呼:“锔福子哇,啥时回来”?
 “二十年吧”,没想父亲随口一答竟成“谶语。”
  我穿着完全没有任何内衣的“空壳郎”棉衣裤,兴冲冲向城里走去,(一点也不觉得冷),进了城,惊呆了,从未见过这么密集的水果排列在摊床上,透红的苹果,淡黄的鸭梨,(以前只见过一只几只的)……四周还闪着五颜六色电灯泡!又温暖又奇异!
        “就在这以前,在村子里
         看到一个年幼的小孩
         他象从枝头上掉下来的一片褐树叶……”
         乌克兰诗人谢甫琴科《我那黄金般的,宝贵的年轻的命运啊》

  “磨电”车在街上刮下蓝色淬亮火花,喇喇叫着轻声开过,雪花落在绿色齐整的篱笆上颜色分外的白,一座座灰色的日式小灰洋房,俄式黄筒子楼,纯中式红砖二三层建筑,干净,太干净了,城市!火车头鸣鸣叫着,在白雪上洒下一些黑颗粒,拖着一列列吉林、黑龙江红松,煤炭呼啸南去……我绝不知道,这“50年代的风景”正在一去不返。
  更不知道,我要在其中度过的忧郁,缺阳光缺快乐的少年时代的日子,特别是前面1960、1961、1962年的饥饿马上在等着给我上严峻的“城市第一课”。
  2003年11月29日于长春

  附资料:游农安县可看辽塔(建于938-1030年间),黄龙府古城,波罗泡。并可就近县参观乾安的泥石林,前郭尔罗斯的塔虎城,松花江桥,大安的三江口(嫩江、第一、第二松花江的汇合处),鱼鸟湿地湖查干泡,白城草原湿地,芦苇荡(均在白城市之南),及通榆的向海丹顶鹤自然保护区。
 
责任编辑:admin 该文已有篇评论,您可以查看或发表评论

 

 相关文章
  • 目录——谈诗小语专辑 (10/25/2007 12:49)
  • 谈诗剪辑:在首都联想诗歌。之一 (10/25/2007 12:48)
  • 谈诗剪辑:译文、古典 (10/25/2007 12:48)
  • 谈诗剪辑:一种尺度 (10/25/2007 12:47)
  • 谈诗剪辑:一个假设 (10/25/2007 12:47)


  • Copyright © 2001-2006 shigebao.com All Right Reserved.

    诗歌报网站 保留所有权利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