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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内流河


      作者:孙文涛 2005-08-29 18:02:24 来自:邮件来稿 阅读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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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凄苦世人把我错认,
        唯独你明白我的心。”
              ——东南亚歌曲《我是谁》

  路过雕刻墓碑的作坊。
   三位年迈的匠人在封闭过去。
让我向前走吧!朝气蓬勃地呼喊生活!我将和有黑色长发的女人相爱,将生出蝴蝶一样快乐的女儿,我的女儿将放出满天洁白的鸽子,学会计算机,然后变成一个黑发披纷的少女。〔属于我的墓碑(最多)只有一个。而我释放的无限。〕

  我对大地的一草一木怀着无比的热爱。我在它们身上探究我的起源,环境,未来和发展。 一草一木啊,告诉我芳香的真理吧。

  其塔木以北峻峭的绵绵群山哟。那些斜面风化的石褶,和山间蜿蜒的道路(山路越是崎岖越通向好风景)。
  我曾经从那里走过,爱上了那些山。
  当年我的一位同学在集体户生病,我就是在这样的山上抬过七十里,汗水把棉裤都湿透了。      后来这些渐渐变成了往事,熟识的人四散云飞,变成陌路人,可这些山啊,还这么熟悉。
  十几年过去了。我就惦着回去看看这些山,再在山路上踽踽而行。山凹处,有几户沟底人家,当年我喝过他们沁凉的泉水(空山水),石阶窄窄,如今安在?
  我可能失悔,否定我过去的生活;也可能改变习性,学会适应新的生活,改变过去的容貌、衣着、思想方法、口音乃至价值观念。
但这些青年时代曾长久跋涉的山(今天在地图上看实在是一些寻常的北方丘陵)却永远在心中葱葱屹立。

  春天。马车走过草原。
  芽锥吐绿,到处呈示生机。花儿有的已经从草芽中露出嫩黄的脸蛋,嗅那空气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姑娘们在车上笑着、闹着、唱着,车老板慢悠悠地抽着一支纸烟,那灰蓝的烟缕儿,一缕一缕飘进更蓝些的天空中……我望着远处地平线那儿的岚烟,有一点儿迷醉,还有一点惆怅,心中充满“甜蜜的忧伤”(暂时只能找到这么个词儿),马车就这么走远了……  那时候我绝对不知道这就是最可爱的岁月。也不知道这马车永不复返。不然,我一定会跳下车去……
  路边,有几簇晶蓝的马莲花瓣,如今还在开放吗?

  “我真爱你!”
  我对溪水边明澈眸子的少女说。她抖了抖长发的水珠,摇了摇头,纵身跃入溪水远去了。
  “我真爱你!”
  “我真爱你!”……
  我声声呼唤这句话在大地度过一生。

  祖国使我历尽磨难。
  群山巍巍。
  但是,如果有一天,命运让我永远离开祖国,我的心情会是怎样呢……


  孔雀东南飞,
  五里一徘徊。

  ——你见过内流河么?
  ——我家就在河上住。
  由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命运吧?有些河流沿途布满了干旱、沙土和荒漠,它们注定了从大地发源,又在大地自消自灭。这些河流叫内流河。
  站在长江大桥上。我看见万里长江用雄浑的笔调,在大地抒写壮怀之歌,它们的前方广阔,前途远大。

  我真想像婉转千曲的内流河一样,娓娓向你诉说:这些河流的发源,岸畔春日生满美丽罕见的花草……

  可能是(由于生活的怪诞吧)……
  有的人培养出一种才华:嫉恨自己的同胞。简言之:喜欢“整人”。
  (这和森林中一棵树希望把身边另一棵树砍伐,或堤岸边一块泥土希望把另一块推下水,是一模一样的)。

  从物种学上看,人和人之间没有根本差异……
  (重要的也许是环境)所以我不要因为一个人成功而对他欢呼若狂;也不要为另一个人失败而对他嗤之以鼻。
  对正直而默度一生的人我要百倍尊重。

  雪莲花,皑皑雪峰上一抹耀眼的黄!使你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奇迹。
  通向雪莲花的路上没有柏油马路的斑马线,那需要翻山涉水……
  要了解另一种真正的人也需要这样。

  ……这些感情太强烈,太长久和太痛苦了,以至使我无法清晰表达……
  ……可能我想倾诉的是这样:一些感情中主要的东西,离开了本乡本土就无法生存,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我的生活。
  以柔和的目光,望着我的小女儿背上书包。
  小鸟出巢了。
  我的眼睛潮湿了……
  我背过身去,窗口上,画着昨天弯弯的道路。
  女儿呀,汹涌着,流过爸爸的河!

  童年。
  提起童年我有多少话要倾诉。可是这些话能倾诉给谁?妻子?朋友?他们能理解的至多连百 分之几也不到啊。能理解的人已经远去了,掩没在荒草丛中。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回到了家乡。我从前幸福的家哪里去了?地里是黄澄澄的深秋的柿子。        我们从前住过的草屋已卖给生产队作了羊圈……“妈妈”!我在世界上高声呼喊着失去的家,泪如泉涌。
  热爱自己的家吧!需知它们也像高高杨树梢头,那需要精心维护的弱小鸟巢,一触即飞。

  故去的人。离开了家庭和亲人,开始在大地上永恒地飘泊。渐渐地,走入遗忘,连梦中都难得出现了。
  偶尔,午夜里你醒来,他(或她)会突然静悄悄路过你的心房。
  不要惊恐,也不要关上你心的大门,静静地,望着他(或她)们稍稍停留又悄然远去吧。

  “忘掉过去吧!”人们常这么说。
  我不相信忘掉过去就能幸福。
  特别是过去的痛苦。哪一个人没有点儿痛苦呢?浪漫的、真实的、心灵或肉体的、朋友的、亲人的等等。这些东西形成了腐殖质、钙和磷,我们将来的幸福就根植于这种土壤中。

  ……内流河。哀伤的内流河!
  如果你们有人一样的情感……也会像人一样目光暗淡下来么?
  但内流河永远是明亮的。
  五十六条炊烟在河畔汲水。
  母亲淌下的哪一条乳汁都是可以复苏甘甜的……

  思索民族魂。我相信民族魂的内核一定是某种巨大而坚忍的痛苦。

  阅读屈原。忽然想到,南水北调,众水疏导。打开中华地图册看吧,无数条纵横的内流河,像细小的血管,怦怦跳动……
  从大禹治水开始,从李冰父子开始,从开凿大运河开始,这些凝滞的血管开始运动。  “路漫漫其修远兮”,内流河里生活着深刻的屈原。

  我在理智上拒绝传统。因为它引起了深深的保守,蒙昧和落后。
  但我在感情上拥抱传统。我从过去而来,我向未来而去。
  我的根系是我的价值。
  我为我的根系苦恼和幸福。


  青春的繁花从我的树上纷纷落下……
  但我相信,我们的一生始终在向青年时代进发。青春的激流已经潜入我心底的地河。如果可能,中年和老年的时候我要作出重大建树:在一个春天,让这棵曾摇落繁花的树木,结出几颗硕大的果实,惊醒芳邻。

                                   198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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